第二章

第二章

他是个热血笨蛋。

这是十一岁的黎妙心对十七岁的田野的看法。

他是笨蛋一枚,功课烂透了,游泳却一把罩,对自己的事漫不经心,别人的闲事倒是管得很起劲,整天把梦想=抱负挂在嘴边,白痴到不行。

最令她莫名其妙的,就是这么粗线条的一个大男孩,居然在艺术方面有敏锐的品味,他很有绘画天分,随手勾勒便是栩栩如生活图案。

当他信手涂鸦一只叼着小鱼的可爱猫咪,并将那张小卡送给她时,令她呆怔的不是他有意的戏谑,而是那只小猫的活灵活现,简直像要从卡片里跳出来似的。

“你……”言语在她嘴里失声。

“我怎样?”他挑眉。

好强,好厉害,太有才——脑海瞬间浮掠无数赞美之词,偏偏出口的却是——

“你是白痴吗?”

“嘎?”他愣住。

“就跟你说了我不是‘喵喵’,跟猫没关系,你是要我强调几次才听得懂啊?我看你应该去看医生,检查一下耳朵有没有出问题!”畅快淋漓的痛骂,一口气都不换。

他挣大眼,半响,懒洋洋地拍拍手。“了不起。”

她翻白眼。

“你这小鬼很有口才,我看你以后应该可以参加辩论社。”

这是揶揄还是讽刺?她用力瞪他。

他却是满不在乎地笑,伸手揉揉她的头。

又来了!她最讨厌他这个动作了,摆明把她当小孩。

“你离我远一点啦!”她怒斥。

“拜托,是谁自己一大早跑来人家家里的啊?”田野颇冤枉。“好不容易礼拜天放假,想多睡一会儿,都被你吵醒。”

因为……她很无聊嘛。

黎妙心嘟嘴,绝不承认自己是想见他才自动行发到他家拜访。“都九点多了,睡什么睡啊?太阳都晒屁股了。”

“不睡觉,要做什么呢?”他坐在书桌前打呵欠,撕下一张便条纸,又开始乱涂鸦。

她默默看他画画,难得安静下来,像个洋娃娃乖巧地坐在一旁。

他画着画着,忽然觉得气氛太异样,猛然回头望她,星眸一闪。

“怎样啦?”秀巧的眉尖一蹙。

他打量她片刻,淡淡微笑。

她心韵乱了调。“笑什么啊?”

“你啊,都这么乖就好了。”他煞有其事地感叹。

她听出他又在调侃她,懊恼地瞠眸。“对啦,我就是很不乖,怎样?不然你扁我啊?”

他笑了,捏捏她秀巧的小鼻子。“我可是男生,怎么能打女生?”

她冷嗤。“谁说男生就不能打女生?”

“当然不行,这可是——”他蓦地顿住,脸色一变。“你该不会被打过吧?是你爸吗?”

她一凛,倏地跳开,直觉躲避他太过炽烈的眼神。“大人教训小孩又不是多稀奇的事。”

“是这样没错。”田野皱眉。但若是家暴,事情可就严重了。“喵喵,你老实跟我说——”

“就说了我不是喵喵!”她打断他。

“好吧,心心。”他换个称呼。“你——”

“肚子饿了啦,我要吃早餐。”她故意喊,蹦蹦跳跳地离开他房间。“田妈妈今天做了日式煎蛋喔,你再不来吃,我就把你的份也扫光。”

她来到餐厅,猜想田野一定马上跟来。说到吃的,尤其是他爱吃的,他可是当仁不让。

果然,没几秒,田野便冲到餐桌前坐好。

她偷笑,刚热好牛奶的田妈妈也忍不住笑。

“我就知道,别人去叫都没用,只有心心才能把我这个爱赖床的儿子拉起来。”她将两杯热牛奶搁上桌,笑眯眯地望向黎妙心。“心心,以后来当田妈妈的儿媳妇好不好?”

黎妙心一怔,还来不及说话,田野便抢着抗议。

“妈!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我说真的。”田妈妈超认真。“我昨天还跟你爸说呢,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你带哪个女孩子回家,只有心心——”

“是她自己硬要跟我回来的耶。”田野澄清。“而且她才小学五年级,怎么可能是我女朋友?”

“哥是老牛吃嫩草。”田野的弟弟田庄慢悠悠地踱进餐厅。“我赞成心心当我大嫂,只是可能委屈她了。”

“你这小子欠扁啊!”田野筷子一挟,飞快凌厉地朝弟弟挥去。

“我挡!”田庄也反应敏捷地持起筷子,应付哥哥的攻势。

两兄弟拿着筷子在空中交战,仿佛武林高手相互过招。

田爸爸在洗手间办完大事,经过餐厅,兴冲冲地跟进来看好戏。“田庄,这招妙!唉,慢了一点,真可惜……喔喔,田野,闪得好啊!”

“老爸,你到底是站哪一边的?”两兄弟同时不耐地回头。

“我两不相帮。”田爸爸悠哉地在餐桌的主位坐下,摊开报纸。“两边都是我的儿子,所以我决定帮我儿媳妇,对吧?心心。”

“就说了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田野恼羞成怒。

他干么这么火大啊?跟她扯上关系很糟吗?

黎妙心很不悦,虽然她对这个热血笨蛋也没啥好感,但他愈是想跟她撇清关系,她就偏要缠着他。

“没错,我就是田野哥哥的女朋友。”她笑嘻嘻地来到田野身旁,勾住他臂膀。

“喔喔喔!”全家怪叫。

田野超尴尬。“黎妙心,你疯了啊?”

她没答话,只是甜甜地笑,小脸蛋贴靠他手臂。

田野窘得脸颊发热,便宜欢声雷动,田庄还很欠揍地吹起口哨。

“哥,我跟你说,你不吃亏的啦!以你弟弟专业的眼光来看妙心绝对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以后一定很漂亮。”

“是啊,我也这么想。”田妈妈赞成。

“加我一票。”田爸爸也举手。

“十年后,你一定会为我神魂颠倒。”黎妙心信心满满。

四票通过,多数表决。

田野屈居弱势,辩无可辨,只得硬生生吞下一口闷气,右手抓起煎蛋,借着狼吞虎咽发泄自己的不满。

吃过早餐,全家人作媒作上瘾,强逼田野带未来的田家长媳去约会,而且附注愈浪漫愈好。

“哥你长到十七岁了,连个女朋友也没交过,你弟弟我真的替你感到十分之羞愧,这难得的第一次,你可要好好把握啊。”今年才十五岁,已经换过四任女友的田庄苦口婆心地规劝。

田野的回应是赏他一记回旋踢。

两人来到屋外,离开家人的雷达监控区,田野便迫不及待地声明。“黎妙心,我跟你说,刚刚那些都是玩笑,不能当真。”

她当然知道那些只是玩笑话,当她跟他一样笨吗?

黎妙心郁闷地眯眼,双手环抱胸前。

“我虽然没有女朋友,可是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田野还慎重地强调。

她心弦一扯。“谁?”

“这个你不必知道,总之有这么一个人。”

“到底是谁?”她要知道是哪个女生能让这个傻蛋倾心恋慕。

田野坚持不肯说,或许是有些青春少年的羞涩,难以道出心上人的芳名。

但他不说,黎妙心自然有办法调查,花了两个礼拜跟踪,就在第二个周末,发现女主角的真面目。

她的容貌清秀,说不上多漂亮,但五官纤细,身材搦溺,颇有蒲柳之姿,胸部不算丰满,但至少比平胸的小女生有料。

这次回家,她特地约田野见面,就是有事请他帮忙。

“阿野拜托,这件事只有你可以帮我了。”她嗓音清柔,如黄莺出谷,听得人全身酥麻。

田野几乎是立刻赧红脸。“什么事?你尽管说。”

“就是啊,我们下礼拜要交一幅写生水彩画,我怎么画都画不好,你教教我好不好?”

“这有什么问题?”田野一口答应。“你想画哪里?”

“嗯,就画我们镇上那条小溪吧,那里风景挺不的。”

“OK!”

田野准备好画具,带着少女来到小溪边,说是教她画画,其实根本是他一手包办,少女只是坐在草地上,自顾自地看书,准备下礼拜的期中考。

有这种笨蛋吗?根本被利用了嘛!

黎妙心旁观这一幕,看得好气。她气少女没把田野放在心上,更气他一头热,看不出人家完全无心。

两个小时后,田野大功告成,少女拿到风格鲜明的水彩画,满意地嫣然一笑,话不多说,马上找借口告辞,留下田野傻傻站在原地,仿佛遗在回味她的一颦一笑。

黎妙心从大树后踱出来,愈想愈恼,用力推他一下。

“喵喵?”他愕然。“怎么是你?”

“人都走远了啦,你还发什么呆?白痴!”

“你……都看见了?”他有些窘。

“对啦,笨蛋,我都看见了。”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人家根本对你没意思,你看不出来吗?”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

她惊愕。“你知道?”

“他已经有男朋友了。”他索性自己招认。

她听了,简直不敢相信,对方都有男朋友了,他还献什么鬼殷勤?

“你年纪小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他弯腰拾起一颗小石子,朝溪面掷去,点漾三圈涟漪。“就算她只把我当普通朋友也行,只要她幸福快乐就好了。”

“你是说,她不喜欢你也无所谓吗?”

他又拾起一颗石子,用力踯。“当然不是完全无所谓,不过事情就是这样,也没办法。”

她咬唇,默默看他丢石头,一颗一颗,跃落水面,也跃进她心湖,不由自主地荡漾。

“她女生叫什么名字?”她哑声问。

“萧庭芳。”他的嗓音比她更沙哑,宛如读诗,轻轻念出心上人的名。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一年前,他们全家搬来镇上,有一次她骑单车不小心跌倒我把她扶起来,帮她修好车,她为了道谢,请我吃冰淇淋。”

“就那样喜欢上的?”

“是啊,就那样。”

好无趣的邂逅,好无聊的一见钟情。

黎妙心闷闷地想,这个故事一点也不令人惊奇,也没任何感动的点。

但她的心却怦怦跳着,胸口紧窒,纠结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

一年前……如果她提早一年搬过来这里就好了,如果能提早一年与他相识,或许……

那又怎样?一年前她十岁,他十六岁,他们之间一样有六年的差距。

黎妙心抚着心口,不明白那里为何有些疼痛,她又没有心脏病,一直很健康,不是吗?

后来,她才逐渐领悟,原来那就是哀愁的滋味。

“你怎么又来了?”

田野站在自家门前,对前来造访的黎妙心大摊双手,一副好无奈的表情。

“你以为我爱来吗?”黎妙心不爽。“是我奶奶叫我送这个来给田妈妈。”她捧出一只加盖的汤锅。“这是牛肉汤,奶奶昨天多炖的,给你们,奶奶说要感谢田妈妈常常照顾我。”

“常照顾你的是我吧?”田野夸张地甩甩手。“你每次来我家,只会黏着我。”

“谁、谁黏你啊?”她差点呛到,妙目圆瞠。“你臭美!”

“随便你。”田野耸耸肩,懒得跟她争辩。“我妈在里面,你自己送进去给她,我要出门了。”

“这很重耶,你是不会帮我拿一下喔?”她不由分说地把汤锅塞给他,一面问:“你要去哪儿?”

“台北。”他接过汤锅,没辙,只好帮忙端进屋里。

“去台北干么?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台风要来?”

“我也是这么说的。”田妈妈在一旁听了,比出大拇指赞黎妙心说得好。“可他就不听,说有重要的事,一定要今天去办。”

“什么重要的事?”黎妙心好奇。

“不关你的事。”田野将汤锅交给母亲,伸指弹她额头。“妈,我走喽。”语落,他潇洒迈步离开。

黎妙心蹙眉凝望他背影,片刻,心念一动,奔跑地追上去。“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田野惊骇。

“你这个乡下人,八成没去过台北几次吧?台北我熟,我带路。”她豪气地拍胸脯,自愿当导游。

“我不是去玩的。”他声明。

“我也不是啊。”她嗔睨他,主动拉起他的手。“走啦,别婆婆妈妈的,像个男子汉好不好?”

田野拗不过她,只好跟她一起坐上火车,两人在车厢内相对而坐。

“你到底去台北干么?”她追根究底。

“就……去买礼物。”他眼神飘移,似乎不敢看她。

“谁的礼物?”她继续逼问,心不已约莫有底。

“庭芳的,下礼拜三她生日,我想寄去她们学校给她。”

笨蛋、白痴!没救了!

黎妙心在心底默默飙骂,一股闷气横梗胸臆。“要买礼物也不用专程到台北吧?这里不能买吗?”她的嗓音好干涩。

“这里买不到。”他微笑。“我想她会喜欢一些时尚别致的小东西,台北比较多。”

“是喔。”还真有心,为了讨佳人欢心,不惜来回奔波。

“我看你别去了,我会一直逛街,很无聊的。”他似乎试图甩开她。

她赏他白眼。“我怕你迷路!到时你回不来,全家鸡飞狗跳,我可不想看田妈妈他们担心。”

“你这女生说话怎么总是这么人小鬼大的?”他摇头。“别忘了我可是比你大六岁。”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她闷哼,眸光调向窗外,看风景飞逝。

她十一岁,他十七岁,她很了解他们之间有六年的差距。

但一个十一岁的小女生,还是懂得心动,尤其在台风天,当她和他因为火车停驶,不得已必须在台北一家廉价小旅馆中计划一夜时,也会感到紧张羞怯,不知如何是好。

这是一间和室房,老板娘在榻杨米上铺开两床棉被,点亮墙角一盏棉纸灯。

“你们兄妹俩就在这里睡一夜吧!我想明天风雨就会小多了,放心,住宿费我会尽量算你们便宜的。”她笑着起身,叮咛田野。“要好好照顾你妹妹喔!”

“我才……不是他妹妹呢。”黎妙心小小声地嘟啧,目送老板娘离开,清脆的落锁声,震动她心房。

田野没注意到她的尴尬,将背包打开,再细心地检视一次他买来的精致项链,确定礼物盒好好地躺在背包深处,然后,他脱下长袖运动衫。

“你干么?”黎妙心激动地喊。

他愣了愣。“准备睡觉了啊!”

“你干么……”她想问他为何脱衣服,忽地发现他身上还有一件T恤背心,顿时无言。

“你怎么一个人缩在角落?”他总算察觉她不对劲。

“我……没什么。”她爬回属于她的被窝,很快钻进去,用温暖的棉被保护自己。

“是不是会怕?”他话语方落,屋外一阵强风扫过,房内灯光霎时熄灭。

黎妙心尖叫。

“别怕,只是停电而已。”他连忙摸黑靠近她,将她瘦小的身子拥进怀里,抱住她的头。“我在这里,别怕喔。”

她不怕,只是吓一跳而已,但她喜欢听他如此温柔地哄她仿佛她是某种娇弱可爱的小动物。

窗外风强雨骤,窗内却是一室宁馨,她赖在他胸前,倾听他稳定的心跳。

“还怕吗?”他柔声问。

“不会。”

“那睡觉了,乖,躺下来。”

她摇头,不想躺下,紧抱着他,犹如无尾熊,赖皮不放手。

他低下头,觉得好笑。“没想到你这只小野猫也会有这么撒娇的时候喔?”

她不是撒娇,只是想再靠近他一些而已,只想放纵自己,享受他体贴的呵护。

她用细嫩的脸蛋磨蹭他胸膛,他仿佛也一时情动,拥着她的手臂紧了一紧,轻声叹息。“你这个小鬼头,如果一直这么乖巧、可爱就好了。”

他这意思是嫌她不乖巧、不可爱喽?

她嘟嘴,脑海浮现他心上人婀娜多姿的体态,一股倔气蓦地涌上来,沉默地推开他。

“生气啦?”他在黑暗中感觉到她钻进被窝,无声地微笑。

“我要睡了。”她气嘟嘟地宣布。

“好,睡吧。”他替她盖好被子,将自己的床铺拉到来,与她相邻。

“干么靠我那么近?”她心韵加速,方才他拥抱她时的暖意,仍烫着她肌肤。

“我怕你半夜醒来会害怕,我是好意。”

她也明白,问题是一颗狂跳的芳心不听指挥。

“我可警告你喔,你要是敢侵犯我这个大美女,我就叫警察来抓你,把你关进监牢十八年!”

“谁会想碰你这种黄毛丫头啊?”他嗤笑。“要说这种话,十年后再说吧。”

“十年后你一定会说。”她恨恨地磨牙。“十年后,你一定会看呆我这个大美女,然后称赞我很漂亮。”

“是喔。”他迷糊地打哈欠。“我倒期望那一天快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会那么没眼光。”

“你——”她想骂他,却听见他气息深沉,鼾声微响,竟然已经进入昏睡状态。

他果然……是个粗线条的笨蛋。

她甜蜜又无奈地叹息,听着窗外的风雨声以及他绵长的呼吸声,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一夜酣眠。

隔天清晨,她醒来,他还睡着,她侧身端详他眉宇,忽然发现他长得颇帅,浓眉大眼,鼻子挺直,下巴线条阳刚,嘴唇厚厚软软的,透着淡淡的粉色,很好亲的样子。

她心跳错拍,不觉往他凑近,再近一点,近一点,直到与他性感的唇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

好想偷偷亲他……

他倏地睁开眼,星蒙的眼眸直视她。

“你干么?”

她气息凝住,粉颊飞快地漫染一片红霞,全身不自在地烘热。“没、没有啊!我——”念头急转。“我看你脸上有只蚊子。”

“嗄?”他茫然。

“打到了!”她用力拍他额头。

他痛得惊呼。“你搞什么?”

“没事,睡觉,睡觉。”她缩回自己被窝里,拉高棉被,密密蒙住自己羞红的脸蛋。

天啦!好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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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恋到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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