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如此急着跟他撇清关系吗?
夏柏咬牙,体内的血流冰凉,他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的生命力正一点一滴流失,看她憔悴,他也无法神采飞扬,她对他冷漠,他的世界便成一片荒芜。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很不喜欢。
进屋后,梦芬没多瞧他一眼,从冰箱里抓出一瓶矿泉水,也不拿杯子,开瓶便对嘴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接着躲回自己房里,门扉深锁。
他孤单伫立,恍惚地盯着那扇阻绝他与她的门。
她在房里做什么?睡得安稳吗?
很想进房看看她,确定她一切安好他才能放心,但他知道,她不会为他开门。
这扇门,是房门,也是她的心门,而她从剪断长发的那天,便毅然关上了。
他进不去,只能在门外徘徊,等待着,彷徨着。
他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悄悄在胸臆蔓生的情绪,似乎是恨。
他恨她如此决绝……
蓦地,一道轻细的抽泣声拂过夏柏耳畔。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定定神,细细分辨,才确定这哭音来自妻子的卧房。
她在哭泣,而且已经哭到无法自抑,否则不会传出声音。
他慌了,再也顾不得微妙的自尊,大踏步上前,叩响门扉。
「梦芬,让我进去。」
她没回答。
「梦芬,你开门,让我进去!」他持续催促。
「你……别管我,走开!」她嘶哑地下逐客令,嗓音微微哽咽。
他听出来了,喉咙霎时缩紧,语音变得暗哑。
「让我进去,梦芬,你听话。」
「我干嘛听你的话?你走开,不要管我!」
怎能不管?若是他能狠下心不理会,也不会像个傻子一直杵在门外。
夏柏凛眉,提高声调。
「开门!你听见没?」
「不要命令我!」
「开门!」
「不要。」
「崔梦芬!」
她不再回应,仿佛铁了心,任他在门外叫破喉咙也不理会。
怒意与焦灼同时在夏柏胸口焚烧,火光映亮了他的眼,刹那间犹如魔鬼,森严慑人。
「梦芬,你真的不开门?」
沉默。
「既然这样,你离门口远一点,我要撞门了。」
「……」
「我数到三,你把耳朵捂起来。」他退后几步,冷冽地倒数。
「一、二、三!」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提足,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往前冲,侧身以自己的肩膀撞门,砰然巨响,结实的肌肉激烈疼痛。
「你疯了?!」崔梦芬在门的另一边尖喊。
「你怎么能这样?」
「那你开门,你开不开?」他沉声威胁。
「……」
「不开我就再撞一次。」
「你……神经病!」
「怕的话就把耳朵捂好。」
他撂下警告,跟着,同样的步骤又重来一遍,这回,门被他撞开了,门板裂开一道缝。
崔梦芬呆坐在床上,骇然注视逆光出现在她眼前的男人,他昂然挺立,面容半边落着阴影,显得格外冷峻,隐隐带着几分狂妄,他像是中古时代的武士,坚决守护自己认定的那个人,谁也不能阻挡。
他真的疯了!这个男人是疯子……
她怔忡地瞪着他,思绪凌乱如麻,苍白的唇瓣阵阵轻颤,像风中即将凋零的花蕊。
「你到底……想干么?」她吵哑地质问,忍不住惊惧,不是怕他狂性大发伤害她的身体,她知道他不会,她怕的是伤心,她的心已经够脆弱了。
他走向她,每靠近她一步,她便多一分仓惶,当他落定她身前,她已慌得吐不出任何言语。
她以为他会说什么,或许会严厉地责备她、怒斥她,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床沿坐下,无言地从她身后将她收揽进自己怀里。
她背靠着他坚实又灼热的胸膛,颤栗不止——他在做什么?
她直觉想挣扎、想逃脱,但他双臂在她身前交握,坚定地将她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虽然他的劲道很温和,一点也没弄痛她,但她就是清楚地知道,她逃不了。
躲不开了,只能臣服在这男人突如其来的温柔举措里,但她不想臣服啊!
「想哭,就在我这里哭。」他俯下头,俊唇贴着她耳鬓之际低语。
「不准一个人躲起来哭。」
为什么不准?他凭什么不准?
心海激动地起伏,她依偎着他,忽冷忽热,复杂的情绪来回折腾,她咬紧牙关,不许自己再落一滴眼泪。
她不哭,偏不在他怀里哭,偏不让他来抚慰自己的忧愁与悲伤,她要学会自己面对。
「傻女孩。」他好似猜透了她的思绪,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她柔细的发。
「别太倔了。我知道你现在……很讨厌我,不过就这个晚上吧!就今晚,让我抱着你……以后,我不会再这么随便了。」
是她听错了吗?还是他的嗓音里真的沉淀着某种浓烈的惆怅?为何她会觉得,他好像也哭了?
「你最近太累了。妈妈的事、公司的事,两边都要兼顾,你妈也很担心你的身子,你知道吗?你要先照顾自己,才能照顾妈妈,不是吗?」
泪胎又在眼里成形,盈然欲滴。
为何会如此软弱?明明告诉自己要坚强的啊!崔梦芬用力咬唇。
「所以,不要一个人躲起来哭,不要想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承担,让我也帮帮你,我知道你很气我,也知道你总有一天要跟我——」他倏地顿住,半晌,才又涩涩地扬嗓。
「总之,不要一个人哭,一个人哭……很寂寞的。」
泪珠如流星,无声地坠落。
不想哭的,可听着他温情缠绵的安慰,反而哭得更厉害了,柔肠百结,心口郁郁,觉得自己真可怜、真辛苦,好想有个人来好好疼惜。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对她太好,她会依赖他的,到时会舍不得他、离不开他的。
「傻瓜,我哪有对你多好?」他笑她,更笑自己,语音苍凉,语气萧索。
「我总是伤你的心,不是吗?」
她倏地哽咽,再也撑不住,放声大哭。
哭了多久才睡着的?她忘了。
只记得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她似乎是平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而他用掌心轻柔规律地拍她胸口,哄她入眠。
真的是这样睡着的吗?
她不敢相信,那个像武士一般刚强木讷的男人,也有如此温软的一面?或许是她在作梦,梦里盼着他的怜爱,所以才成就了幻象?
想不清,实在捉摸不透……
崔梦芬敲敲脑门,毅然起床,一夜酣睡,连日来的倦怠一扫而空,她感到精神奕奕,活力四射。
梳洗过后,她来到客厅,惊异地发现丈夫正在做早餐,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咖啡香。
「醒啦?」他听见她的跫音,回过头,朝她微笑,下巴朝餐台努了努。
「坐下,早餐马上就好了。」
她怔望他。从她认识他到现在,这还是初次见他下厨。
她看着他煎完火腿起锅,跟着另外打下一颗蛋,几秒后,他太急着翻面,油滴滋滋作响,飞溅他手背。
他闷叫一声,手烫着了,锅柄握不稳,顿时有点手忙脚乱。
她看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