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众人尽皆震撼,同时将视线投向发话之人。没有人胆敢质疑王后的懿旨,这不识相的年轻小子是谁?

是斗宿!

德芬讶异睁目,他正望着她,眉目仍是一贯的轻佻,我行我素。

“是你。”希蕊认出他,秀眉微蹙。“你有何话要说?”

面对权倾朝野的王后,他没一丝胆怯,大踏步上前,弯身行礼。“微臣斗胆禀报,昨夜押送德芬公主时,公主说了件怪事。”

“什么怪事?”

斗宿抬眸,微微一笑。“公主预言,今日将有日食。”

什么?!众人惊骇,面面相觑。

“大胆无礼的小子,竟敢在灵台妄言!”官拜相国的老人吹起花胡子,勃然怒斥。

斗宿微笑不淡。“微臣只是如实转述公主殿下的预言。”

他究竟意欲何为?不是说她算错了吗?不对!德芬蓦地神智一凛,她未必算错了,误差有十五个时辰,在今天日落之前,她还有机会。

“德芬,此言真确吗?”靖平王追问。

她惶然,面对周遭无数异样眼光,鬓边冷汗涔涔。“是、是的……父王。”

灵台再度震动,贵族权臣窃窃私语。

希蕊望向上神官,对方朝她摇摇头,表示并未计算出近日将有日食,于是她转向德芬,嘲弄地扬嗓。

“公主什么时候拥有预言能力了?妳想跟上神官抢饭碗吗?”

“我是……在梦里得到的神谕。”德芬硬着头皮演戏,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难逃死劫,不如赌一赌。“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却误会神的旨意,拿活人生祭,所以上天……震怒了。”

震怒?王后冷笑。她希蕊可不管上天震怒,在这个国家,她就是天,今日她偏偏就要拿下这丫头的命,谁敢拂逆?

她眉尖一挑,斗宿见她动了杀机,抢先掷话。“请陛下及娘娘明察,若是公主所言为真,今日当真出现日食,希林全国上下都将难逃灾祸。”

“照你的意思,该当如何是好?”靖平王怯懦地问。

“依微臣看,不妨等到日落时分,确定公主所言之虚实——”

“耽误了慰天的良辰吉时,这责任你担得起吗?”上神官尖声责备。

“微臣自是担不起,但若是我们违背了神谕,这责任又该由谁来担呢?”

他疯了!

德芬骇异地凝望斗宿。他等于是豁出自己的命陪她一起赌了,若是她今日过不了鬼门关,他同样难逃死劫。

为何他要这么做?为了……她吗?可他们昨日才初次相见,素昧平生啊!

德芬惶惑,众人亦是议论纷纷,不免有些动摇,心下都觉得斗宿的提议有几分道理。祭天祈雨,不差这几个时辰,但希蕊王后没开口,谁也不敢擅自进言。

“朕看我们就暂且将祭典延后几个时辰吧?好吗?王后。”靖平王语带祈求。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管不住自己的妻子,姿态如此卑微,众臣不禁鄙夷。

“陛下,这慰天祭的吉时也是上神官得到的启示,擅自中断仪式,万一惹恼了上天,不肯赐下甘霖,希林国的百姓又何尝不会怨恨陛下?

“可是……”

“陛下,难道您信不过臣妾的判断吗?”

“不是信不过,而是……”

“陛下……”

两人正僵持不下之际,天光忽地黯淡。

“日食了!是日食!”某人指天嘶喊。

贵族百姓一干人等纷纷仰首,希蕊王后跟着扬眸,随着火红的日轮一分一分被黑影遮掩,她眉宇间的肃杀之气逐渐敛逸,转成惊慌——

时光荏苒,从那日之后,己经过了六年。六年来,世事变动如今,她由一个不受重视的公主,跃为执管皇家神器的天女神官。那天,她准确“预言”日食,三日后,又成功祈得天降甘霖,解除旱情,百姓因而感恩涕零,敬奉她若天神,满朝文武亦皆骇然佩服,就连她那个平素荒废政事的父王,也不知是否愧悔自己糊涂,听信谗言,差点误了亲生女儿一条性命,一时豪气千云,竟不惜当众与王后杠上,不仅罢去神官官职,流放边境,并下诏书,册封她为“护国天女”。

从此,她拥有了官职,成为百姓敬仰的对象,她是神官,能上天直接沟通,领神谕、接神诏。

她下令拆了旧灵台,在原址建了一座石砖砌成的神殿,由她亲自监工,殿里安置的机关只有她与一名资深老工匠知晓,而那工匠,如今也不存在于这世上。

她很清楚,自己能从希蕊王后设下的毒计中逃过一劫,未必能再逃过第二次;所以她一定得借由天女身份为自己立威,这是唯一的自保之道。

但她料想不到,身为执掌国家神器的天女,她也因此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

开阳王兄和真雅王姐为了争夺王位,都想把她拉入各自的阵营,委实令她左右为难。

如今,他们的威逼利诱一天紧过一天,她该如何是好呢?

德芬悠然叹息,独自站在高台上,跳望远方山峦起伏的棱线。

“殿下,您又在想什么事了?”一道温柔关切的嗓音在她身后扬起。

德芬凛神,回眸一笑。“春天,你来啦。

“嗯。”春天颇首,凝日注视眼前亭亭玉立的公主殿下。她的公主长大了呢,不再是个青涩少女,这些年来,公主身长又拉高了些,五官有些变化,容貌更清丽了,气质也蕴着优雅自信,散发明媚的女人味。

这样的公主,也该当时成亲的时候了,但公主却说,一天为天女,她便一日不能婚,天女必须是圣洁无暇的。

所以她拒绝了所有贵族子弟的求亲,至今独身。

虽说女人成亲未必好,但如此清楚婉约惹人怜爱的公主,难道真要孤独终老吗?

春天愈想愈不舍。“殿下还没用过早膳吧?秋月跟我说,您一早就登上高台了,想什么事呢?这么入神。”

“我在想那天的事。”

“八年前那天吗?”

“是啊。”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想,殿下,那天您语言日食,后来有成功祈雨,您果真是天上降下的仙女吗?否则怎能显现如此神迹?”

德芬闻言,轻轻一笑,左右顾盼,确定隔墙无耳,才压低了嗓音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日食是计算,降雨是巧合,我只是个平常人,哪里有什么神力?”她朝忠心耿耿的侍女眨眨眼,这一眨,又流露几分少女的淘气。“不过这话你可别对任何人说喔,否则我地位便不保了。”

她说的认真,春天却总当是玩笑。“小的还是认为殿下你非比寻常,形象运行哪里是算得出来的呢?我不信!”

是难以置信吧?德芬寻思。一般百姓却是很难相信诸如日月交食、星辰殡落等等乃属自然现象,四时节气、五星运行都有一定规律,只需理解其中法则,便可观测运算。

这些知识,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百姓是很难想透的,即使满腹诗书的文武官僚也未必通晓,她不能不说自己很幸运,有了因大师为她开启这扇天文之窗。

“话说回来,公主您要不要也预言一下,我们希林国的下一任国主究竟会是谁呢?是开阳王子,还是真雅公主?”

“这问题,你不是第一个问我的人。”

“还有别人问过吗?”春天吃惊。

德芬弯唇不语。想得到她的人,其实都是想问她这个问题,或者该说,他们希望从她口中得到他们想听的答案。

因为她是天女,她的预言即代表神谕,有上天为后盾,称王还有何难?

但就是如此,她更加不能轻易回答。

“殿下,那您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春天好奇的追问。“开阳王子与真雅公主,谁能成王?”

“这个嘛……”德芬沉吟,水眸轻拢深思的眉。“王姐这些年来在战场上屡立战功,号称是不败女武神,希林四分之一的江山可以说是她打下来的。圣国想来以战功论英雄,她绝对有资格称王。”

“那么是真雅公主会继任王位喽?”

“王兄身为王室唯一的男性血脉,虽然希林史上并非不曾有过女王登基,但毕竟是特例,何况王兄背后还有希蕊王后加持,称王具有优势。”

“这么说下一任王会是开阳王子喽?”

“我可没这么说。”

“嘎?”春天愣住。到底是怎样啦?公主在打谜语吗?

德芬看出侍女的困惑与哀怨,嗤声一笑。“我的意思是,他们两个都拥有称王的资格,各有优势,但也各有不足之处。”

“什么不足之处?”

“王兄与王姐,一个看似多情却无情,一个看似冷情实深情。王姐正气凛然,讲原则正义,心中自有一把真理的尺。可她太固执了,坚持只走正道,这对竞逐王位是不利的,她需要一个聪明机智不逊于她,却比她更勇于走邪道之人。”

正道?邪道?春天眨眼,什么啊?

“而我王兄,表面一事无成,镇日只知琴棋书画、吟风弄月,但我换衣他只是装疯卖傻,聪明巧变或许不输给王姐,他是深藏不漏的鹏,怕是会一鸣惊人。只是他受限于希蕊王后,那时他的助力,也会是他的阻力。”

“结论就是,您也不晓得谁能继任王位。”春天总算懂了。

“就是这句话。”德芬俏皮的一拍手。“你真够机灵。”

“别损我了!殿下。”春天翻白眼,想了想,忽觉不妙。“不过这样可麻烦了,殿下不是说过开阳王子跟真雅公主都想将你拉进他们的阵营吗?

但您无法判断他们哪位会成王,这下要加入哪一边好呢?”她很认真的替主子感到苦恼。

“听你这意思,好像是希望我加入会赢的人那边?”

“那当然,不然要跟输家混在一起吗?”春天算盘打得可精了。“小的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也懂得‘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

“说得是,果然是大道理。”德芬又拍手。

“殿下!”春天深深觉得自己被调侃了。

德芬嫣然微笑,再度将眸光落向远方,若有所思。“我看,我们暂且出宫避一避吧。”

“出宫?去哪儿?”

“襄于州。”

“襄于州?”春天错愕。“那不是“贝泉之境”吗?公主去那里干么?”

“去找一个人。”

“谁?”

“我的恩人。”

襄于州,位于希林国土边境,领地虽大,却多是崎岖山区,土壤贫瘩,气候干早,夏季酷热,冬季又严寒,不是百姓能安居乐业之地,在希林国里,素有“贝泉之境”的别称。

而她的恩人,斗宿,却来自那遥远的北方边境。据说,他是襄于州领王之子。

六年前,那天过后,他便从宫里消失了。她以为是王后对他不利,焦灼万分,后来派人四处打听,才知道他接到家书急召,辞了星宿主职位,回归领地。

他还活着,只是到了一个她去不了的地方。

她不得不遗憾,原本想重重谢他救命之恩,她还欠他一个愿望,不是吗?他却不打声招呼就离开了。

她很失望,胸臆蔓生惆怅,那样的惆怅,即便是得知春天身体康复的喜悦,也不能冲淡几分。

那个狂放不羁、率性妄为的男人,她很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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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命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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