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虽然仅是断断续续地听到这几个字,但她已懂得他的意思。
“已派人通知他急速归来,您一定要坚持啊!”
那波勃来萨形如枯槁的脸上淡淡地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安心地闭起眼。塞米拉斯默默陪着国王,直到一名侍从将她叫了出去。
“如何?”在殿外见到吉尔迦瑟时,她问。
“不出王妃所料,已在一间地下密室中找到诸多大王子通敌叛国的证据,而且此次埃及突然发起战争竟是受他鼓动。”他将一块泥板文书交到她手中。
“这是大王子与埃及定下的盟约,言明只要埃及出兵助他登基为王,他将向埃及纳贡称臣。”
塞米拉斯看着那块泥板,脸色越来越沉。
“可否把他抓起来,关进大牢。”
“国王现在病危,怕是禁不住如此打击。”
“不让父王知道便可,今日我们搜得证据,加尔德贡得知后路已断时定会拼死一搏,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将他擒住。”
“王妃打算作何安排?”
“我将他叫出,将军您可否出兵抓人?”
巴比伦城和王宫归他守护,自然监狱也受他管辖,因此塞米拉斯才会与他商量。
吉尔迦瑟的头微微一点,算是赞同。
“有劳了。”说完她便进入大殿来到加尔德贡身前。
“不知王兄能否出来片刻,王妹有些事与您商量。”她恭敬地笑着。
加尔德贡迟疑片刻。可想到这里有吉尔迦瑟将军保护,便点点头随她出来,可他没想到竟是宫中的士兵将他围住。
“你们干什么?”他愤然大吼,惊诧地看着吉尔迦瑟竟和塞米拉斯站到一起。
“王兄里通外国,挑起战争,罪行实在无法赦免,我们只好先行将您押入狱中,等父王康复后再作裁夺。”塞米拉斯面无表情地说。
加尔德贡心底一惊,却仍存侥幸心理。也许他们只是虚张声势,不一定真的已找到证据!强迫自己安下心神,他挺直身子。
“为兄实在不知你在说什么,我行动不便镇日待在家中如何里通外国,挑起战争呢,我想其中定有误会!”
“误会?”她挑起眉梢,满眼嘲讽,“难道这里签的不是您的名字?”
看到她手中的泥板文书,加尔德贡大惊,猛然站起身。
“您的腿好得倒真是快啊!”塞米拉斯冷冷讥讽。
瞪着她,加尔德贡心知大势已去,倨傲地仰起头,大笑起来。成者为王败者寇,既然上天不让他成功,他无话可说!
“将他押入牢中,严加看守。”吉尔迦瑟下令。
加尔德贡并未反抗,直接跟随士兵走了。
看着那挺得笔直的背脊,不知为何塞米拉斯的心底竟浮现出淡淡的伤感,和一些无法说出的奇怪感觉。
生在帝王之家究竟是幸还是悲哀呢?!
此刻,平静的大殿内突然传出响彻天地的痛哭声,那波勃来萨终是未等到甲尼撒归来便与世长辞。
屋外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间乌云翻滚,片刻后一阵暴雨狂飙而下。
持续不停的大雨整整下了三日,之后巴比伦人为他们英明伟大的国王举行了隆重的送葬仪式。
那波勃来萨的尸体经洗浴、化妆后用亚麻布包好放入珍贵的石棺中。以阿纳德为首的众祭司围绕着石棺祈祷祝福,虔心恭送国王的亡灵。一排排跪在石棺前的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们在献上无数头牛和山羊后摘掉头饰,脱去帽子,撕碎外衣,穿上丧服,拉扯自己的头发和胡须扑倒在地大声痛哭,借此来表达他们心中的沉痛哀悼。
国王的陪葬品是丰厚的,其中不仅有五谷杂粮,美酒佳酿,金银珠宝,战车兵器等物品还有数名自愿的殉葬者。这些供王室使唤的卫士、随从、宫女、乐师等人在换上盛装,经过特定的宗教仪式后,陪着国王一起安睡在王宫地下的墓室中。
而此时甲尼撒正率卫队马不停蹄地穿越沙漠,抄近路往巴比伦城赶,可当他到达时已是二十三日后。
一路直奔进王宫抵达国王的灵堂前,他翻身跃下战马。接过塞米拉斯递上的丧服穿好,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
“父王!”哀恸地跪在那波勃来萨的灵位前,他深俯下身,眼中蓄满的泪缓缓滑落。
“我来晚了!”深深俯拜三次后,他用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腕,鲜血瞬间涌出,滑落于地。
这是巴比伦人表达内心对死者思念崇敬的做法,因为他们深信血最能表达人的情感,它会将自己的思想传达给另一个世界的人。
默默跪了许久,他站起身。塞米拉斯走了过来,手搭在他的肩头。
“大家都在等你继承王位。”
甲尼撒将她的手执起,紧握入自己手中。
“你知道那个位置我会留给王兄。”
“我知道,可你不能把王位让给一个叛国贼。”
“你说什么?!”他猛然转过身。
“王兄……”看着他难以置信的沉痛眼神,塞米拉斯心生不舍,可她知道有些话自己非说不可,“王兄勾结埃及陷害国家,所有罪证确凿无疑现在已被关进大牢,而且……那一直让你愧疚的腿伤是他装的。”
瞬间瞪圆的眼中血丝满布,他身侧的手紧攥在一起微微颤抖着。
不……不可能……
惨白着脸猛地摇起头,他冲了出去,直奔大牢。王兄不会那么做的,不会……
一定是有所误会!
可所有的希望在见到牢中负手而立的人时破灭了。他站着,完好无损地站着……
“为什么?”嘶哑颤抖的嗓音低低扬起。
加尔德贡仰天长笑。
“为什么要叛国?”甲尼撒猛地拽住他的衣衫沉痛地大吼。
加尔德贡沉下脸,将他的手拨开,“什么叛国?谁的国?”他厉声质问,“我只是要得到自己该得的!”
“你想要的,一直没人跟你抢!”甲尼撒的心万般沉痛。
“是啊!你根本不屑抢,可所有人却硬要将它推给你,而我呢?心心念念却只是一场空!”
“王兄!”看着表情疯狂的他甲尼撒慨然长叹。
“别叫我!”他冷哼,“你可知道你的王兄我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就是杀了你!”事已至此,他也不怕告诉他实情!死有何惧,不能如所想般活着才最痛苦!
甲尼撒一脸惨白地后退了一大步。
杀他?他最近敬爱的兄长居然一直想杀他!好好笑,可他为何笑不出来!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原来他可以装得如此若无其事!
随后赶来的塞米拉斯心痛地看着他,可她知道自己只能当个透明人,不去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因为那里根本没有她插手的余地。
“因为你总是比我优越,比我强,不管我如何努力都还是不如你,我不服,凭什么最好的都是你的!既然如此何必有我!”甲尼撒闭眼叹息,“既然如此,当年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加尔德贡猖狂地大笑起来。“告诉你也无妨!”
不知为何甲尼撒突然感觉到心底传来一阵刺骨的冷意,让他不想去听他接下来的话,可他知道自己必须去听。
“虽然不愿承认,可你在军事方面的天赋与才能却是无人能及,杀了你怕我们连亚述都推不倒,那我的国王梦想还谈何实现呢!不杀你而是设计一出绝妙的戏让自己因救你负伤,便能令你终生愧疚于我,将王位拱手相让,如此做既不费力气又能达到效果,我何乐而不为!”
甲尼撒一片愕然。
眼前这个一脸阴狠暴戾的人真的是那个爱他关心他的王兄吗?
“所以你的腿伤一直是装的!”是不是痛得麻痹了,为何他竟没有了感觉!
“是啊!”下一刻他的得意被气愤取代,“我苦苦隐藏这么多年,甚至不惜牺牲父王的生命,眼看一切就要成功却被这个女人破坏,我真是不甘心!”他怒视塞米拉斯。
“你说什么?!”震惊过后甲尼撒的拳头狠狠挥了过去,将他打倒在地。
“怯!”加尔德贡冷哼。
“你竟连父王都要加害!”紧攥双拳,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成大事者必然有所牺牲!”他笑着抹去唇角滑下的血丝。
“可那是爱你的父亲啊,你怎么忍心?!”
父王……加尔德贡唇角的笑容缓缓消逝,低垂下头。
“上天有眼,你——该死!”沉声说完此话甲尼撒甩袖离去。
“二弟……”
身后一声低叹轻轻飘来,让甲尼撒的身子猛地僵住。这许久不曾听到的称呼,唤醒了他心中太多的回忆。
年幼的他们无拘无束地嬉戏欢闹,他手把手地教自己读书识字骑马射箭,母亲去世时他抱着痛哭失声的自己细细安慰,亚述夺走所有粮食家畜后他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他们会建立起自己的国家……
沉痛地紧闭上双眼,心剧烈地抽痛,让他难以喘息。
是他教他一切,给他希望,可为何今日他们兄弟会落得如此下场!就为了这个王位?!他想笑,泪却缓缓滑下眼眶。
“让我祭拜一次父王。”如果此生他加尔德贡对谁有过亏欠,那就只有爱他的父亲!
没有说话,甲尼撒走出牢狱。除去愧疚的心,按理说该变得轻松,可他竟感到它比先前更加沉重。
仰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他静静地站着。
并没有去催促他,塞米拉斯在并立于他的身侧,紧握住他不断颤抖的手。
许久后甲尼撒长吁口气,振奋起精神,昂首向前走去。
加尔德贡叛国会被处死,而巴比伦国定会繁荣昌盛,令全世界臣服脚下!
如果这一切该是他做的,他会将它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