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打档,车子冲了出去。

伍莎莎坐立不安的看车上的电子钟,快一点了。

“我……我完蛋了,本来最慢应该十二点半送完的便当,现在——阿公阿嬷一定都饿坏了,老人家最禁不起饿了。”她快要哭了。

“知道来不及以后就应该提早出门。”他口气冷然。

“我会改啦。”她乖乖的受训。

几分钟后,车子已经驶离海浪汹涌的美丽海岸。

眼角瞧着她还是垂头丧气,姜浙东又出声,“地址,要往哪走?”

“呃……前面写着新村牌子的岔路往右转到底。”伍莎莎回过神来,毫不犹豫的伸出指头朝着前方比。

姜浙东照着她的指示转进两辆车勉强可以擦身通过的道路。

然后,他看到了红砖砌成的房舍整齐的排列着,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跟狗站在自家的门口往马路这边眺望。

“请你在旁边停车就可以了,谢谢。”她坐直身体,拿起两个便当,打开车门就往下冲。

“阿嬷,吃饭了。”

“莎莎喔,你回来啦!”这阿嬷也是熟人。

“阮阿母欠人手。”

“哈哈,卖假啦,我听说你没头路才回来的啦,不要紧,阿嬷给你介绍我孙子,他在台北上班,好不好……”阿嬷接过便当,拉着她的手不放。

她可是等了半天才有人来跟她说话呢。

“呀,阿公咧,奈没底厝跟你作伴?”

“他去游览啦。”白花头发的阿嬷笑容满面。

“对不起喔阿嬷,我今天晚来,你肚子饿了喔,我进去帮你拿碗筷。”伍莎莎把那阿嬷扶进屋子里。

坐在车子里的姜浙东看着后座上还有数十个便当盒,照她这种送法,又道歉又话家常的,要什么时候才送得完?

七分钟后,伍莎莎小跑步从阿嬷家出来。

“对不起,还要让你等一下。”她赶快开门进车子,弯腰又拿走数个便当盒。

他发现,她一紧张笑容就僵了,像电脑当机一样。刚刚就是这样。

追着她纤细的身影,看她进进出出,虽然冒着大太阳,笑容仍然不变,那刚刚僵掉的脸是冲着他来的喽!

他有给她什么压力吗?

约莫一个小时后,她终于送完了。

“对不起,让你等那么久,最远的那家我刚才用跑的送过去了,我们可以回去了。”不敢再麻烦他开车,因为他的脸色从头到尾都冷得像岩石,她干脆自己来,不过,很久没有这么劳动,喘得很,跑到半路还差点脚软。

坐进有冷气、音乐的车内,身体的热气慢慢降下来。

哦,这才是天堂!

“连帽子都不知道要戴,你基本的常识到哪里去了?”车子一直是发动的,他调转了车头,离开社区。

她很知趣的。

她知道这次实在太麻烦人家了,可是她为什么一直处于挨打局面?

好吧,伶牙俐齿本来就不是她的专长,她又热又饿,混乱不堪的脑袋实在也挤不出什么可以扳回一城的话来,她还是休兵,专心休息吧。

看她白皙的脸蛋被阳光晒得通红,沉默不语闭眼的样子,显然是累了。

电子钟亮着午后两点半,她还没吃午餐。

姜浙东稳稳的握着方向盘,下坡的时候发现她似乎是睡着了,他伸手,把通风口的冷气调小。

没有什么千头万绪不知道从哪里着手的困扰,也没有适应上的困难,伍莎莎每天的工作很固定,民宿的工作目前是暂停的,客人也没有增加的趋势,所以她大部分的重心都放在公共食堂。

很快上手,是因为这些本来就是她以前的工作。

一台计算机、一本日记帐,每天菜钱支出多少,哪种菜便宜,哪种菜贵,她除了跑腿,一些行政事务也归她管。

另外,她还要学着把菜单输入电脑,努力想出每天五菜一汤的菜色,每餐的营养均衡度,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抓住阿公阿嬷的口味,有的老人血糖高不能吃甜,有的要小心高血压、血脂肪飙高,菜色的搭配也变成她每天都要伤脑筋的事。

重要的是联络已经被欠帐好几个月的菜商,希望可以继续供应他们好吃的有机蔬菜。

她揉着太阳穴,觉得自己又从欧巴桑期提前进入婆婆妈妈早衰期。

钱钱钱钱钱……要是这样念钱就会从天上掉下来多好!

她老妈说得保守,实际上她用电脑查过了,公共食堂要是再找不到经费,恐怕撑不过这个月。

随便用膝盖想也知道,每个阿公阿嬷一餐的费用二十五元,民宿客人三十五元,以前有民宿收入可以补贴,景气好的时候还有很多社会资源,譬如劳委会、青辅会、爱心基金会都有固定的捐钱。

现在,外援一个一个缩腿撤退,而他们除了重操旧业,到各家企业去募款,好像没有第二条路了。

她抱着头想来想去。

她需要去吹吹风,看看从回来就一直操劳的脑袋能不能退烧。

花莲的大自然美景,美在自然原始。

这段海岸线就像她家的厨房,她从小玩到大。

哪里有好吃的鱼虾蟹,哪一段风景最漂亮,她都知道。

就是因为这里太美丽了,来钓鱼的鱼客从来没断过,刮风下雨、雨季干季都看得到他们的踪迹。

布鞋没入了粗糙的砂砾。

远近有着两层不同颜色的海,深蓝与湛蓝相互推挤纠缠,来到沙滩渐层为梦幻的浅蓝。

这么美丽的沙滩是她珍贵的记忆……

“可恶,不要被我抓到,要不然就叫你把垃圾吃进嘴巴去!”要不是她下来吹风散心,会忽略过沙滩上散置的垃圾,铝箔包装盒、纸屑、烤肉架、吃剩的食物,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有。

叫人气愤难平!

这么美丽的大海就是有那种缺乏公德心的人会破坏。

反正只是到此一游,以后脏了跟他无关。

她动手捡起垃圾,不一会儿竟也捡了一小堆。

等等还要回家拿大袋子来装。

她满意的微笑,接着眯起眼睛,用皮肤感觉规律的海潮声,然后用双手圈住唇,对着泱泱大海放声大喊——

“我——回——来——了——请——多——指——教——”

这样的动作虽然傻气,伍莎莎却觉得非常理所当然。

她霸气的把双手擦在腰上,极目远望。

怎么,那一坨又是什么碗糕?

大型的垃圾?

不会吧!

她火速走近一看,防水帆布、同一品牌油漆罐、长短不一的木料,更多的不锈钢铁架,还有她怎么看都想不出来能拿来做什么用的东西,几乎可以用满坑满谷来形容。

丢小型垃圾已经很没道德,还有人把工厂废料倾倒在这里,这里是无污染的海洋欸,不是焚化炉也不是垃圾掩埋场。

看了,叫人怒火三丈,越看越火大。

掏出海豚机按了一组号码——

“喂,环保局吗?我在海边发现很多大型垃圾,请你们派人来处理一下……嗯嗯嗯……地址是在滨海莲花路这边。”

隐隐的雷声在黄昏的天空中作响。

气象报告说午后会有场雷阵雨,看起来像真的。

小发财车送修去了,伍莎莎出门只能骑旧的迪奥,摘下安全帽,呼,好热,要是及时下场雨就好了。

在外面跑了一圈,吃闭门羹是正常的,看脸色更是家常便饭,一听见她说要募款就先扔过来一堆抱怨,说公司缺钱,生意难做,景气不好,资金缩水,快要撑不下去等等的话,好像比凄惨似的,一天下来,她的腿跑得快断,募到的钱却少得可怜。

杯水车薪也是薪,聊胜于无。

她上辈子肯定是乞丐,所以这一生才要到处去跟人家要钱。

走进食堂的小小办公室,那是一副奇怪的景象,诡异的气氛,每个人都埋头做事,就算电风扇呼噜呼噜的吹,也吹不散哪股低气压。

夏好看见她回来,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走过来。“莎莎,你惨了!”

“我?”她指自己的鼻子。

秋香也点头,“姜先生等你很久了,那张脸超级恐怖喔,莎莎,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得罪我们的客人?”

“我?”

“赶快想,他就在里面。”夏好透过纱门比给她看。

果然姜浙东像头生气的狮子走来走去,就连隔着纱窗也能感觉得到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暴躁。

“我什么都没做啊。”自从那天他帮忙送便当以后,两人再也没有交集,她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让他生气的事。

“你小心一点。”秋香提醒她。

“我知道。”她朝两个年轻的妈妈微笑,推开通往餐厅的纱门。

听见纱门开关的声响,一直走不停的姜浙东突然定住烦躁的脚步。

他看着伍莎莎向他走来。

敛目、低眉,眼底凝聚着风暴。

她的脸很红,想也知道是被太阳晒的,眉目谈不上细致,眉梢却是青春洋溢,一张小嘴不点口红也粉嫩得让人会多看好几眼。

究竟她小小的身上有着什么吸引力?

“姜先生,你有事找我?”她斜背的布背包沉沉的往下垂,里头像装了些什么让她不胜负荷似的。

“那里面你都放了什么?”浪费一天的时间等她为的绝对不是要问这个。

“各家企业行号负责人的资料,食堂的简介,笔、零钱、口香糖……还有我帮阿公阿嬷他们采买的一些生活用品。”

老人家们上街不方便,她出门时总会先问一问他们有没有想吃的零食或想买的东西,她再帮他们买回来。

至于口香糖,到人家公司去要钱总不能口气不好吧。

“你想看吗?”拉开拉链,或许他对袋子里的东西有兴趣。“我可以把食堂的简介给你,你愿意捐钱吗?”

“不想。”她竟敢叫他捐钱?

“阿公阿嬷他们是眷村中的老人,你也知道乡村的人力外流严重,家中大部分剩下的都是劳动力弱的老人家,也不是说他们的子孙不肖,有很多后代也很愿意接他们过去住的,可是你也知道,都市的生活型态不是适合每个老人的……喔,你说什么,哦,不想听这个,那我可以走了吗?”她滔滔不绝的声音经过迟疑后倏然中断。

“还没完!”他不相信自己会跟她抬杠这些小事。

“我可以先去喝杯水吗?”喉咙好干喔,以前在公司总是有免费的咖啡、饮料、白开水可以喝,现在什么都要自己掏钱。

“不喝水不会死。”他十分火大。这个小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看她茫茫然的样子,姜浙东有些泄气,她肯定不知道!

他居然像傻蛋似的一个人气了半天。

伍莎莎摸摸肚皮,“好啦,那你要说什么可以拜托快一点吗?”

她还没吃饭耶。

“你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你一直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唉,她实在很想找把椅子坐下来,他看起来不会是有很多话要说吧。

就算他是民宿目前最大的客人,可是抱怨也要有限度,要不然填写意见调查表也可以的。

“是你叫人来把我的游艇载走的?”

“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游艇,很贵耶,就算是把我卖了也值不了一艘游艇。”

“你说谎,环保局的人明明说是你打的电话。”

“啊?”

“嗯?”他的声音难得往上飙高。

“啊,你说的不会是沙滩上那堆垃圾吧?乱丢垃圾是不对的,你说它是游艇,那看起来根本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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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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