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点点下巴,想着好像漏了什么……珠宝银饰拿去变卖,是可以换不少钱没错,但首饰铺要有凭有据,有心人一查,她跑了,势必会拖累春水他们。既然她没打算叫他们任何人去替她跑腿办这事,能让他们少遭罪的事,她也不想做,这样,春水也就能够干干净净的从这个家离开。
如此,这些价值不菲的珠宝只能便宜当铺了。
再来是逃亡路线。
虽说用身子不方便的理由暂时可以瞒过连朝尘,往后,他应该会有四、五日不会出现,可也就是说,她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小姐,这行不通的……逃奴、逃妾,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不要说离开通州,您一个人,离开了这里要怎么活?就算您卖掉了那些……还有,您的卖身契在老爷手中……啊!小姐您这是做什么?」看着已经换上男装的主子拿起剪子,将长至腰下的黑发剪掉一大截,毫不犹豫的把头发高高束起,跟在身边团团转又哀求的春水差点昏倒。
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吗?她没读书,不识字,也懂这道理,可小姐这举动……是疯了吗?
「小姐,奴婢真的不明白您在想什么?」
西太瀞转过身,「不必明白,我走了之后,你也赶快收拾收拾,找一个地方先安顿下来,其他的事情,自己再看着办。」对她来说,就算这身体的年纪还不到十五,要在外面走动,扮男子只有好处没坏处。
「小姐……您不要这样。」春水两泡眼泪挂在眼眶边缘,几乎要哭了。
「不必担心我,你只要把自己顾好,不要生病,好好过日子,过几年要是遇到好的男人嫁了,生儿育女,这样就好了。」
她能理解春水不让她离开的理由,在这宅子,所有的人都依附连朝尘这棵所谓的大树生存着,她所谓的尊严也是他给的,但是她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她从没有真正的依赖他。
小姐说话时,目光清澈深沉,专注的盯着她,那种威严,令春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没见过这样的小姐,不容人小觑,不知不觉被震慑住了。
「对了,这是你的卖身契,拿回去赶快烧了,知道吗?」看着放进自己手里的纸,春水不只不敢置信,她张着嘴,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是卖身契,上面有她捺的手印,小姐就这样还给她了?
「还有这个,虽然不太多,应该可以让你过一段日子。」春水还没从惊喜里回过神,眼前又出现两张写着纹银五百两的银票还有一小包碎银。
这是天大的数目啊!
春水砰一声的跪下。
「小姐,春水不要这个,您带奴婢走吧!」
「各生欢喜吧。」每个人都有不得已,都有自己的路,她给不起这样的承诺。
西太瀞走了,她去了张家湾码头。
西府的货船总是在这码头卸货、上货,她记忆里的码头绫罗绸缎、茶叶、陶瓷货品堆积如山,码头内外,樯桅林立,彩旗飘扬,熙熙攘攘,这时节的码头正是江南各府将漕粮送到漕河各码头、运到京城的日子,各个行帮堂口伙计吆喝声此起彼落,强壮的大汉肩挑手扛着货物往返于货船与仓库之间,商行内,帐房在柜台后劈哩啪啦的打着算筹,而行商则奔走在夷馆和商行里。
这些,曾是她生活写照的一部分,如今却是如梦一场。
就算换了身分,她的骨子里还是西太瀞,阻止心里太多无谓的伤感,她又不是不回来了,总看一天,一定!
她要去南方。
她盘算过,天俦王朝和海外的国家在典章制度、风情民俗、人文地理上大致相同,差别在民风更为开放,因为在位君主极力想扩张领土,曾派遣使者出使西域各国,长距离的航行,在诸国间,无人能出其右,除了宣扬国威,也因此为天俦带来经济贸易和观念上的刺激,外来的刺激连带影响对女子的观念,即便小地方规矩死,但是南边和北边的大城镇,对女子的束缚便不那么苛刻,富户女眷结文社、出门踏青,还是设宴邀友小聚,都不会有人说什么,甚至,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和男人说话,都不算什么。
北方她是待不下去了,要不了多久,连朝尘就会发现她不见,被抓回去,肯定要脱一层皮,趁着能跑的时候,有多远就走多远,再者,若避到那种规矩多如牛毛的小地方,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既然南方适合姑娘过日子,她身上有钱,她就要去那里。
码头上运粮的船多,回程的船也不少,既是回程,载私货、接私客,做居中买卖的掮客牙僧多的是。
她没有路引,寸步难行,谁叫她扛着这身分,拿路引,不是就告诉官府的人——我在这儿,你赶快来抓我吧!
所以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牙侩身上。
不过,既然是私客,哪有什么好待遇,她和一群三教九流的人一块吃喝拉撒,处在船舱最底层,第一夜,战战兢兢将就着用事先准备的窝窝头和凉水熬过了,感觉肚子好像揣了一块冰似的,非到逼不得已,才趁着夜深,避开人,爬上甲板去找地方小解,再偷偷溜回来,晌午前,船到了天津渡口。
才一天,她就觉得度日如年,这简直不是人过的。
船舱里别说货和人挤在一起,隔着一道墙还有畜生,空气不流通,各种声音吵得不得安宁,又怕官兵查缉,心里压着一块石头,这一来,脾气哪好得起来?且她还比别人多怕一样,怕被一船的男人发现自己是女子。
那结果,她不敢去想。
前世她不是没有和男子共处一室的经验,可多在生意场所,她身边也都带着人,这回,只有她一个人,她时时刻刻警戒,觉也不敢睡,瑟缩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也才一天,人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继续熬下去,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之前,下一站,她想不如先下船好了,到陆地上缓个两天,等其他的船来再往南走,可要运气差一点,在这时候被抓回去……这种险不冒也罢,她立即歼灭这个刚冒出头的烂主意。
偏偏人就这样,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漕船每到,处,总会有官兵上来查视一下,官面文章上说是查缉私货、盐枭买卖,但能在这条运粮河上行走,怎么可能不打点疏通好关系?漕运原是官、民合营,这条河一年有多少进帐,双方都心知肚明,人人有好处捞,自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大家落个清静。
所以,就算有官兵上船,也都只是走个形式,并不会真的追究。
不过,这里面也不是没有私弊,譬如小鱼也想捡点虾渣吃的时候。
漕河上水手和河标兵、府衙衙役对峙械斗,时有所闻,有许多时候官兵便因为这样而来。
知道这次上船的官兵动真格的,一层层查起货舱,西太瀞头冒冷汗,她明白,这些札心趁机揩油的人并不敢真的去惊动住在上层船舱的客人,却会把他们这些私客整得死去活来。
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于是她打开自己的随身小包裹,重新系紧,拉住两端扔到背后,接着在胸前狠狠打了死结,那里面可是她全部家当,命要逃,活命的东西也不能少。
河标兵一来,水手们都聚到甲板上去了,她像小老鼠躲躲藏藏、偷偷摸摸,也算顺利的来到最上层船舱。
自从她换了这个身子后,怎么好像常干这种藏藏掖掖的事……转过几处昏暗的走道,上来是上来了,看着几道紧闭的舱门,她又不能随便去敲门,叫人家暂时收留她,要是敲错门,她可能会死得更难看。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她一颗心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急。
「俺说你这哪来的小子,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看你鬼头鬼脑的样子,谁派你来的?」突然一阵青天霹雳,雷打的嗓子让西太瀞骇得几乎腿软,反应过来后,人蹦得老高,转身便要跑。
「哪里去?」
下一刻,她只觉得双脚腾空,瞬间离开地面。
「你太失礼了!谁让你动手动脚?不知道男女有别……」话没嚷完,她自己先住嘴。最近是太心浮气躁了吗?随便都能露馅,希望这粗大个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才好。
「比俺还凶?俺都还没问你来这里做啥,没有人告诉你这里不是阿猫阿狗可以进来的?」张渤瞪着被提到他面前,不想与他对视,撇开着脸却不服输,用,只眼反瞪着他看的臭小子,稀奇的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