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他们两人的举动吓坏岸边的人,纷纷急着喊救人,乱糟糟跑动的人们想叫识水性的船夫帮忙,偏偏今日生意好,所有船夫都跟船去了,岸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水声悠悠,房荇坠入了一片黑暗,四周安静又喧嚣,她混沌的彷佛什么都看不清,眼前许多画面有如浮光掠影,房荇没有时间去怕,没有时间去想,她唯一希望的就是那落水的人不是哥哥,她宁可是别人。
这时的岸上,一枝重箭拖着绳,如疾电奔雷,将空气劈成两半,杀气腾腾的破空飞射,直奔那画舫船身,铮地一声,那箭死死咬住船身,一条绳索绷直在船与对岸的马匹与人身上,形成一条笔直的安全索。
只要水底下的人冒出头来,抓住这条救命绳,性命便可无忧。
湖宽数十丈,何人的臂力如此惊人?
四周的人看去,只见一道黑影将绳子绑在树上,接着纵身一蹬长索,脚尖轻点,以流星般的速度飞向画舫,然后跃下船舱,望着湖面,眼睛眨也不眨。
画舫里,像下水饺似的,识水的,不识水的,不小心挤翻房时的祸首,都跳进水里想救人。
可这一来,溺水的人更多,反而增加了救人的难度。
时间不过眨眼,但是在闻人凌波的心里却是缓慢沉重,每一个吐息都是度日如年,望眼欲穿,倘若、倘若,她在一个呼吸之间不出现,就换他下去。
她可以做得到的,她可以做得到的,等她出现,他要狠狠的打她屁股!她竟然让他担心成这样……
他的眼因为注视着湖面太过认真,那花花水声响起,还有群众惊呼的声音非常不真实的传递到他脑中的时候,单手划着水,另一手揽着房时的明融之已钻出水面,房时的双手以一种毫无生气的姿态软软垂下,明融之瞥见那条绳索时,毫不考虑的将他挂在绳索上,“……快把人抬上去!”一个翻身又钻回水中。
船上的人骚动了,吆喝着搬绳梯,放下船,再到处问有没有人懂医术的,像炸了锅似的。
房荇呢?!
闻人凌波神色一瞬间空无所有。
等待是这般煎熬,他汗涔涔的手心喀地一声,掰下了极南乌木造成的坚硬船舷。
他不懂水性,不代表不能救人。
与其在这里被炙火燃烧,心狂欲焚……下一刻,他一头撞进湖里,想当然耳,他这一跳,大家刚放下的心又吊起来,怎么又有人下水了?虽说初春,这湖水解冻没多久,下头可是可以把人冻成冰棍的!
众人在合力将房时拉上船时,明融之也找到了房荇,至于闻人凌波则是脸色难看的随着浮上来,他虽不会洇水,但在水中闭气是没问题的。
经过一番折腾,总算四个人都上了船。
船主也怕闹出人命,叫人熬姜汤,拿毯子,又有人去探房时和房荇鼻息,有人乱了头绪的吼叫船夫赶紧让船靠岸。
房荇全身湿漉漉,唇是青白的,长发和纤长的睫毛被水浸得更加乌黑,她吐了两口污水,眼一打开,立即挣扎着起身去寻房时,全然不管自己浑身冰冷得直打颜。
“哥……房时,哥哥……”看似房时的友人忙着挤压房时的肚子,正设法救人。
她又急又怕,忍着不要扑过去。
闻人凌波自己也是没一处干的,看着她瑟缩湿冷,春天的衣料又轻薄,转头命令观望的其中一人。“把衣服脱下来!”
他的气场太过凌厉,那翩翩公子只顿了一下,又眄了那已经分崩离析的船舷一眼,很快就解下自己的貂毛外衣,贡献给这个不认识,却直觉完全不能对罪的男人。
闻人凌波随手将外衣裹住房荇。
她看也没看他一眼,很迟钝的,好像衣服的暖意传递到肌肤这才慢吞吞的给了他感激的一瞥。
片刻后,房时呕吐出好几口脏水,呻吟了声,睫毛轻颤,缓缓苏醒过来。
房荇软跪在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用光了。
“荇儿……你怎么……会在这里?”房时终于清明了的视线,一下就越过团团围住他的众人,看见浑身湿透,见他清醒眼泪便帕答掉下来的妹妹。
“什么?这是令妹,我视力好,可亲眼见到令妹跳下水游过湖把你从水里捞上来的,要是没有她,房兄,你可就凶多吉少了。”
房荇心里暗忖,这些隔岸观火的,比起救人,说风凉话才是你们的专长吗?她此后一定要劝哥哥少和这些损友来往。
“荇儿?”房时挣扎着坐起。
“我……就到附近来玩。”她胡乱找理由,明知如此不可信,可是……哥哥活着,哥哥好好的活着,巨大的喜悦奔腾着涌出体内,就连苍白无力的谎话就算被戳破都无所谓了。
“你今日明明去了骊鸣山,骊鸣山和此地相距五十几里路,莫非、莫非你早知道我会落水?”从二月末开始,他这妹妹就对他外出非常有意见,不是千方百计的要跟着就是不许他随便出门,难道,她早就预见他有今日灾难?
不是只有今日,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很明白的告诉他,荇儿非比寻常。
他一说完话,众人的目光全部转移到她身上来,一旁不语的明融之脸色忽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注视着房荇,眼色一层比一层还要深。
“阿嚏!”她打了一个大喷嚏。哥,你这是要害我被人当成妖怪吗?“哥,你跌进水里,人不舒服吗?怎么胡说了,一上岸,我们就赶紧去找大夫给你瞧瞧才是。”无论真假都得去让大夫瞧瞧,她才能安心。
“嗯,我想应该也是,摔进水里,全身骨头都痛。”房时是何等灵敏的人,就算没有看到众人的神色,也察觉到这里绝对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很快扮出表情痛苦,头疼脑热的样子来。
喝着姜茶,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的明融之觉得,这对兄妹,都是妙人。
这时,船也靠岸了。
“哥,我扶你。”房荇伸手想去扶自己的哥哥。
“我能自己来。”
“不如我来吧。”明融之向房时自我介绍以后,自动担起英雄的工作。
“有劳了。”
“多谢明公子。”房荇真心实意的对他行礼。
明融之微微一笑,在湖里的时候,他明明先找到她,她却用手势要他先救她哥哥。
这样的女子,他没见过,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心醉。
这一醉,会是一生吗?
然后他又瞅了闻人凌波一眼,这才托着房时的胳膊先行。
闻人凌波始终保持着寸步的距离跟着房荇。
他恨死自己没能救到房荇,可是又感激极了明融之将她捞出水面,矛盾又自厌的心情让他决定,从明日开始他要找人来教他洇水。
“能走吗?”
踏上岸,看着她的脚踏上土地的那一刹那,闻人凌波那好像始终搅在一起的五脏六腑,这时候才感觉得到疼痛。
“不能我也得自己走。”这个世界对女人太严苛,看了脚,得嫁,摸了手,得嫁,被他救上船,已经遭人非议,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抱了,她还有活路吗?
她并不知道将她从水里带上船,碰到她、摸了她的可是她痛恨无比的明府少爷……
只是……她也不在乎这些,十岁时候的她就已经“不清白”过了,这会儿,她完全不想费心去想那些事。
见她的确行走自如,闻人凌波松了口气的同时也黑下脸,“你下次再这样自作主张,我就……我就……”就揍她?她要救的是她的亲人;骂她?他们连情话都还没说过,他哪舍得骂?算了吗?她下次要再莽莽撞撞行事,了不起,他盯着就是了。
“就怎样?”
“就罚你嫁给我,从此把你关在黄金屋里。”他悻悻的扁了嘴,手指却若无其事的勾住她的,不让她逃。
她掏耳朵,“耳朵进水了,你说什么?”
她竟然如此赖皮。
闻人凌波不让她走了。“当你沮丧茫然时,你的身边会有我,当你寂寞无助时,你的身边会有我,无论发生任何事,我要你记得我都可以倚靠。”
她伸掌,捂住他的唇。
他知道身为皇子的自己说的是什么吗?
誓言说得总是容易,信任不是靠嘴巴说的,他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就因为相处这阵子摸熟了他从不随便许诺的性子,这才怒的。
“明天的事谁知道。”就当作他刚才泡着湖水,脑子也受影响了。
默然良久,闻人凌波轻轻说道:“房荇。”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