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前后好几进,院落有始国东方格局的宽敞,建筑却是属于南方排云国的精巧,堂前一片花海,有自檐垂下的,有狭廊摆着的,石板路旁种的,绿意与花、院落和建筑和谐的融为一体。

四下干净,也静得很。她伫足。

「不喜欢这里?」他口气温和。

却有股不容人忽视的劲道。

她摇头,叹息,不得不承认,这屋子,她喜欢到一眼就看上了。

像是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

「你喜欢就好。」深深看了她一眼,虽然她一个宇都没说,却像是完全知道她摇头和眼神里的意思。

「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不必拘束。」

「家?」她低喃,心思复杂。

她眼前浮起绵延没有尽头的黄色琉璃瓦、红色宫墙,檐梁上不是云纹,就是细密的镂着牡丹、芍药等华贵的花雕,她脚上穿的是用银丝线搪出来的浅色龙凤步履。

二十几年的回忆有美好、有残酷,再不愿意,还是会有想起的时候。

「嗯,家。」神色平静,口气坚定。

他领着她走进内院,曲折回转,两间正房、四间厢房,她住的是南边正房,石子漫路,一大片竹林,凤尾森森,龙吟细细,进了房里,竹影透窗,一缕幽香传入,满室绿意,桌椅条案都是竹器,围栏的床、银钩里挂着青纱帐幔,软被暖枕,女子房里的一应事物统统都有,甚至更为精致。

「你真懂享福,这里就像神仙洞府。」

「乡下地方就是大,围起墙来,想圈多少圈多少,围上半座山也没有人管。」在城里可不行,台阶多一阶都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你说笑了。」她脸色平静。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想圈多大的地,就圈多大,拥有这种特权的,只有妄为的皇室宗亲。

「这半座山都是你的?」一个庄稼汉子竟如此大户?

「你想要吗?」

「我什么都不要。」

她曾经拥有过的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还要多,失去的速度也相对的快,这让她痛苦的明白,没有什么东西是能长久拥有的,就算感情也一样,说没有,就没了。

「什么都不要。」他咀嚼,声音有丝幽然。

「我什么都不能给你吗?」

她不懂他那幽然从哪来的,但是往后,他们有三年要相处,过场还是要走的,有很多事情不是想省略就能忽视的,虽然非常不喜欢长篇犬论,甚至希望他什么都不要问,直接忽视就好了,但是她微小的希望很难达成,他看起来就一脸等着她发话的样子。

「你已经给了,典书上写得很明白,你我的义务权利为何,白纸黑宇,一条条都很清楚,况且人不能太贪心,拿了自己该得的东西就好,太贪心,失去得更快。」

他不自觉身体一颤,扯动着颜面,脸皮怪异的抽动了下,半天无语。

两人就这样相对站着,只有透进来的绿意随着光线掠影,又更往屋里迈进了一大步,将两人圈在其中,像寂然不动的剪影。

霜不晓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虽然一路上,他话也不多。

他不动、不说话,却也不走,是跟她耗上了吗?

那是一张平淡到转眼就会忘的脸,可为什么那双眼会像浸润着月光的水潭,教人忍不住要看,再看,转不开眼?

找不到话题,她只能客气的问他的名字。

「我在家排行老二,爹娘都叫我排云,随便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

没有刁难摆谱,她沉吟了下,「二爷。」

平头百姓可以把国号拿来当名字用吗?皇家不是最已坐聋通个?这排云国令人惊讶的事情还真不少。

虽然不是他想要的称呼,不过,算了,这种事情急不来。

「坐下来吧,折腾了半天,你也倦了吧?」他率先坐下,拿起茶盏,倒了茶却是往她面前推。

「你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熟悉,我先捡几件这家里的事跟你说。」

她果然坐了下来。

「这个庄子人口清减,成员不多,龚嫂管灶间洗衣的活,发叔打扫看院子,偶尔会有个二楞子过来,家中的开销用度我会让帐房每个月给你送上,要是有另外的需要,自己拿也可以,不用问过我。」

她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他。

「就……这么信任我?」

这样的他,要多少女人没有,她果然是用来暖床的工具吗?

「我信。」

「没有人这样的。」

起先的云淡风轻忽然不见,自在不起东了,她不喜欢这种摆明了的信任,她宁可他把自己当摆设、当买来的货物,或者被无视、被冷落都好,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会吃人心的信任。

「我就这样。」

「你……随便你!」

什么曲意顺从,这压根就没在霜不晓的脑子里发过芽、有过苗,一直挂在脸上的平静成熟霎时全消,孩子气的倔强显露了出来。

「好!」

这样也好?

什么架子也没有,是她运气好,捡到宝吗?

她越来越不懂他了。

好不容易看似有进展的气氛僵了,霜不晓把茶一口喝尽,然后又替自己倒了一杯,再喝光。

自始都没想过要替这个新任典夫倒杯茶喝。

他也不在乎,看她喝得急了,还会要她喝慢些,茶水多得裉。

「那……你的家人呢?」罢了、罢了,本来不想知道的事情都一并了解吧。

「我爹娘他们交游广阔,喜欢城里的繁华热闹,我却好静,喜欢这种乡下地方,改日你如果想,再带你去见他们,至于平常可以不用理会。」语气平淡到了极点,但仿佛就是知道她的不安所在。

「我也不知道要再问什么,基本上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你没问题?那怎么不问我对你有没有问题?」他又试探。

「要是我不想说呢?」虽然这样自私,但是她真的没什么好交代的,就算把两人的家世身分都摸清楚了,又怎样?不过是露水姻缘。

「这样好像有点不公平。」

「这人世间有什么是公平的?男女不公平,感情也一样。」她喟叹。

「别想到别的地方去了,你想说的时候就说,不想说,也不要紧。」强迫不是他想用的方式,未来还长得很,他们有的是时间。

「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她点头,起身敛裙行礼。

听他要走,她一点挽留的意思也没有,待他跨出房门,就用最快的速度关上门。

看着自己吃了闭门羹,他只错愕了下,这脾性……都没变呢,摸摸鼻子,一脸莞尔离开了。

房里头剩下霜不晓。

她慢慢的坐回刚才的椅子上,缓缓解开自己一直不离身的包袱。

四方巾里什么贵重的物品都没有,只有一只布宠物。

她把雪球抱在怀里,摩挲它一长一短的耳朵,又爱怜的摸摸它的四肢。

仔细看,雪球的眼珠是用衣服上红色的绊子缝的,小小的眼睛,鼻子、嘴巴则以红、黑两种丝线绣上去,长年累月被人抚摸碰触,却全身雪白,想是主人非常爱惜的缘故,它竟然还有几分新,虽然针法别得很,模样也谈不上可爱,却只有它陪着霜不晓从自己的国家流浪到异国。

她把雪球郑重的抱到床头,替它寻了个舒适的位置。

「小雪球,我们要在这里住上好一段时间呢,刚刚那个人,你喜欢吗?他看起来不坏对吧?你又要笑我随便相信人了,别担心,我已经学乖,不会再随便相信人了。」

把头埋进雪球的肚子,双眼紧闭,只希望再也不用醒来。

入门的头一天,她以为到了晚上这二爷会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不料,凤排云只是叫人传话,要她早点歇息,他今晚不过来了。

放下心里大石头,她睡到天光大亮。

不过,逃得过一晚,第二晚、第三晚……

更多的夜晚呢?她的好运会在哪天走到头?

第二天,凤排云过来时,看见屋里多了那只布宠物。

他定眼看了看,黑湛的眸闪过复杂的情绪,随即垂下眼睑。

她千里迢迢,带在身上的,居然是那只叫雪球的布宠物,那塌鼻子、长耳朵,他在公主府时就见过无数次,她总是搂着它睡。

他对她,真的不够好,让她宁愿找一只布做的狗陪伴。

在心中窃想过不只一次两人相遇的情景,虽然真与她重逢了,可以如常交谈,可以同住一个屋檐下,这最深的梦培,真实的涌到了他面前,但看到这只狗,他心中却半分喜悦也没有,只觉得悲酸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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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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