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不晓。」他低喃。

「从我踏进排云国的土地后,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吗?」他在排云国是什么身分,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能不动声色、不惊动任何人的在这里住下来,安稳过日子?

她的天真在那么多年后还没有得到教训吗?

「你听我解释,我承认我派人调査你……别气,别走!」他见她一甩袖子要走,着急了。

他有身不由已,有负疚,也有情不自禁。

「你居然派人调査我?」

他静了半晌,一句话也没说。

她的心像被这条无声的线越勒越紧,拳头握起。

他脸上年轻锋利的线条更软了,「打从我在凤府前面碰见你开始,我便派人去打采你,后来知道你在王大娘家借住,青石正巧是我的封地……我只是想再见见你,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你会答应赁妻。」

霜不晓满脸通红。

「你跟大姊串通好的?」

「她希望你幸福。」

「幸福?这种东西重要吗?看见我这鬼样子,这下你满意了吧……」她转过身,所有的话戛然止住,要用来丢他的小包袱停在手中,五指紧绷,心脏几乎要休止。

凤排云的左脸刺着图腾,美丽妖异,却让人遍体生寒。

他为了不让霜不晓因为毁了的半张脸自惭形秽,自黥其面。

最多情是他,最无情也是他。

霜不晓的心被狠狠一撞,痛不可当,她觉得胸口闷痛了起来,像被钝锯拉过来又扯过去,双膝发软,跪坐地上,泪水滑过唇角。

人生,有几个只如初见?

她闭门不出。

那晚她迳自回到屋里,把头抵着墙笑,低低的笑声后又变成压抑的哭声,凤鸣守在门外,听得肝肠寸断。

她以为自己已经无悲无喜,过一天算一天,可是看见他眼里的恳求和难过,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要碎裂。

爱恨本相依,恨那么深刻,情又那般痛苦。

她以为三年的时光足够漫长,漫长到可以让人遗忘释怀这一段年少轻狂的过往。

但,所谓的遗忘,只是试着不要想起来而已——

破碎的心事杂乱涌来,像一场浮光掠影的梦境般那么不真实。

先爱上的、爱得深的,总要吃亏。

是的,她恨他,更爱他。

但她身心俱疲,五内俱伤。

这半天情绪高潮起伏,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倦怠的趴在桌上睡着了,眼角挂泪,忽然,烛光明晃,走进了凤鸣。

他无奈的笑,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顺着发丝下来落到肩际,将她揽抱了起来。

她的头往他胸前一靠,只恍惚的觉得靠着的东西有着稳定的心跳,似曾相识的温暖,沉重的眼皮想睁开,却怎么也睁不开早上一起来,人就觉得困顿异常,想坐起,头却沉得像灌了铅,透过帐子看见明烛还亮着,窗外天色未明。

接着,丫发的脸映入视线。

「夫人醒了?」

她嗯了声,翻身坐起来。

丫发捧过水盆巾子让她洗漱梳头,也许是温水抹过脸的效果,头痛症状减缓了些,觉得身体也舒坦多了。

「夫人一定饿了。」

她是饿了,人醒了,肚子也跟着醒过来,咕噜叫个不停。

先喝了杯热奶,热奶滑香浓郁。

桌上放了一堆食物,大盅雪藕腊肉粥泛着浓浓腊肉香,非常勾人,雪藕清脆如梨,几个碟子里还放有炒得干干的鱼松,玉兰花摘下来整片炸得酥酥的,有咸甜两种,非常好吃又下饭。

毕音胃肠空了很久,她很豪气,一口气连吃了两大碗。

丫发看了咂舌,只说:「夫人吃慢一点,别噎着了。」

「怕我吃垮你们家老爷?」

「小的不敢。」

她放下碗,檫了嘴,站起来整整衣服,到了床前,解开放在床头的小包袱,揣着雪球,「吃饱了,我去散散步,消消食。」

「夫人……」

跨出门槛,屋外候着另外一个丫发。

「夫人。」

她挥挥手,叫她不用跟着,一个人走了出去,哪知道一来到院子门口,石阶的正中央放了一枝犹带朝露的梨花。

这会儿不是二、三月,哪来的梨花?

她没心眼的捡起来,放到鼻尖,闻到了清幽的冷香,没发觉这附近有梨花树。

这有什么重要,花只会愉悦人的心情。

嗅着,幽微的心里竟然有块地方慢慢变得桑软起来,心绪奇异的因为这枝梨花沉淀了下来。

这几日,她第一次踏出这个庄子的门。

她信步向着秦岛唯一的陆路踱步,看着灰尘在阳光下盘旋,听着水声、风在唱歌的声音,鸟啭渔唱,树叶晃动的沙沙声音,仰头看天,不是宫墙里那种四四方方的天空,是无垠的。

她独自一人在这样的地方行走,不多久,碰到一队凤鸣的亲兵,他们看清楚她的面目,急忙躬身行礼。

「公主。」显然是个在公主府曾经见过她的旧人。

她挥挥手,越过他们,继续往前走。

越走越远,渐渐远离繁密的屋舍,看着没有尽头的那端,她在路边坐下,发起怔来。

她心里乱得很,她明明不想再跟凤鸣有任何纠缠,可是却无法离他而去。

到底意难平,可是她可以这样安心过下去,过一辈子吗?

又或许,这样也是一辈子。

她真是悲惨,喜欢一个人太久了,喜欢到不知道怎么结束。

往冰凉的手里呵气,温度在还没抵达手心以前就消失了。

隐隐听到寒奉声,她只当是风吹树枝摇晃树叶的声音,却见一角紫蓝的衣料闪现,庄稼打扮的他用一双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

四周安静得像是一点声音也无,他把一件杏红色的斗篷往她身上披,「各处都找不到你,刚有侍卫说你往这里来了,要去哪都可以,可一大早的,要记得披件氅子,秦岛四面八方都是风,很容易招风寒。」

「你来做什么?」她冷声,眼睛不由自主的看着他黥了面的脸,心又一痛。

「怕你又走了。」

她一身月白衣,在渐渐淡去的薄霎中,像单薄欲飞的蝶翼。

她觉待有些好笑,多年前没有她日子也照样过着,为什么现在没有她就不行了也不就几年前,有她没她,没那么重要吧!

她动手想把斗篷解下来。

「我没那么弱不禁风。」

「披着吧。」他伸手拦。

她叹息,留下了斗篷。

「这里幽静,你喜欢的话,咱们坐一会儿再走,你看见那湖没有,你说好吃的吴郭鱼就是二楞子从那里捞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重新坐下,把自己包成一团,本想和他拉开距离的,见他衣着单薄,也就没动,让他坐得近了,感觉两人的体温自成一个天地,温暖融融。

「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不过,下次别一个人出来,也别一个人躲起来,更别一个人这样寂寞,想找人说话,就和我说,说多久、说多少,都可以。」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你不必这样。」

满腹惆怅。

要和他说什么?说别来相思,说对他的感情始终不断?

拆下人皮面具后的这个人,她就算见了也没话说,真是相见不如不见!「其实我也明白,从来都是我对不住你,我能给你的太少,向来,你都是给得多的那个,可是我希望你能快乐,只要你开口,我就给多少。」

「我说过你不必这样,我们真的过去了。」她抱紧了怀里的布宠物,佯装没听到活旭此一话。

「过去了吗?」他朝那布宠物望了眼。

「唔。」

「能过得去吗?」他若有所思,像是问她,亦像在反问自己。

她想起自己中毒那时,缠绵病杨,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想起新婚期间,几个皇哥哥百般刁难,他都笑笑忍了下来:想起雪球刚死掉,她伤心难过,他来安慰她的样子:想起,他曾经护卫她不受纹袴子弟骚扰:想起,他们也曾有过平和的灯下时光……一瞬间,时光交错。

她的眼有点发涩想流泪,急急低下头去。

「你要不要重新认识我一次?」他静了静,话声诚恳。

霜不晓没出声,没有回答。

其实,坚持不再爱,就是怕了……非常非常害怕,怕自己又糊涂了。

旭日从湖的一边升上来,阳光璀璨,遍洒在两人发上、肩上,洒在这座宁静的秦岛上。

前阵子,以为自己是可以狠心离开的,但就这么奇怪,以为必然的事情,并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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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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