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一夜梦魇。

这五年来,他几乎每晚都要受恶梦折磨,可他没有一句怨,因为这是他的报应。

没有好好保护她的……报应。

失去了她,本以为终有一天会平复,怎知她刻画在他心头上的痕迹,如海誓山盟,难以抹去,总能轻易想起她的一颦一笑。

大夫说他病了,他并不认同,若他真病了,怎不是气若游丝躺在床上,怎不是在生死交关徘徊,而是──仍活着?

「主子,该前往卫府了。」外头的孙管事必恭必敬的提醒。

「我知道了。」卫珩是他的好友,今日是卫夫人的生辰,他理当前往祝贺。

严观羽下床更衣,看着桌上的铜镜,镜中的他依然如昔,似没有一丝改变。他无奈地叹口气,即便心底有多麽苦,他仍有该做的事。

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敛下嘴角的讪笑,他迅速换好衣服便前往卫府祝贺。

当年,在他跌落谷底的时候,卫珩一肩扛下「天盛商行」的责任,若没有他,此刻他恐怕会一无所有,因此对於卫珩,他有说不出的感激。

「严老板,请进。少爷已等候多时。」卫府的老管事恭敬站在门口迎接。

严观羽随着老管事走进府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他甚为熟悉。卫珩是茶商,每回外出前总会托他多多照顾卫府,经常走动的结果便将这儿当作自个儿家。

突然右边传来声音,不经意的一瞥,他随即怔在原地,脸上堆满不敢置信。

「严老板?」在前头领路的老管事察觉严观羽没有跟上来,转头好奇地喊。

「她是谁?」

老管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一名婢女正在喂食黑狗,笑道:「那是半年前进府的小姑娘,是少爷的义妹,名叫怀真。」

怀真?严观羽陡然回神。

「老管事,此时卫珩必定应接不暇,劳烦你先去通报一声说严某到了,待会儿再过去祝贺。」

「是。」老管事拱手应了声,随即离开。

严观羽慢慢走向角落。

曾经,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她,曾经,他认为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如过往云烟淡去,没想到真的见着了,才明白原来伤口永远不可能好,即便外表看不出异样,他的身体也早记住这疼痛,忘不了,就像自己根本忘不了她一样……他的怀真。

他的……

怀真专心逗弄小狗,完全不察有人靠近,直到有个黑影挡住光线才抬起头。看见陌生男人,她不禁缩了缩身子,依然蹲着,睁大眼望着他。

他的怀真一如记忆中那样无瑕,当年查到她并没有死,他便一直找寻她的下落,但她就像是从人间蒸发,完全查不出一点消息。五年过去了,没想到她就在离他如此近的地方,许是上苍怜悯,终於给他一点希望。

怀真眨眨眼,不懂这名陌生男人为何直盯着自己不放,隔了一会儿,她缓缓起身。

「爷应该是卫大哥的客人,正厅在那里喔!」她好心指点他方向,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怀真!」严观羽喊住她,神情多了些惊诧。

怀真停住脚步,转头看他,一脸困惑。

他在她脸上找不到一丝熟悉,她望着他的眼神也没有任何情感,难道她忘了他?

「爷还有事吗?」不知怎地,明明眼前这位爷生得极好看,可她却觉得很不舒服,只想快快逃离。

严观羽上前一步,怀真却犹如惊弓之鸟後退一大步,脸上浮现害怕的神色,他心底一痛。

「你……」

「怀真,施施找你,快去吧。」卫珩从正厅走出来及时替她解围。

怀真闻言,顿时松口气,说了声好便迅速离开。

「怀……」

「观羽,你认识怀真?」怀真是他要保护的妹子,所以卫珩的态度格外谨慎。

严观羽转过头来,直视好友满是探究的眼神,轻轻点头,问道:「你怎会找到她?」

「怀真是我爹故友之女。当年他们家出事,等我赶到时只剩下她一人,那时她执意要与未婚夫在一起不愿随我离开,没想到後来我却在河边发现她,便将她带回了。」

严观羽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来是你……」绕了一大圈,结果出乎他意料,看起来最不相干的两人还是牵扯上,只能说命运捉弄人。

「怀真就像我妹妹,我照顾她是理所当然。倒是你还没说怎会认识她?」他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什麽事,只知道有人要对怀真不利,因此他让她隐姓,安排她住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直到半年前才接她来北凉城相聚。

「五年多前,我到春河城遇上怀真,我们两情相悦,正当我要上门求亲时,却传来她家遭逢劫难,我本想带她离开,谁知她竟然失踪。」

「你可知她当时已有未婚夫?」

「怀真爱的人是我。」严观羽说得斩钉截铁。

卫珩点点头,感情原本就是最复杂的事,他这局外人也不好说什麽,反正已事过境迁。

「那你可知当时究竟发生什麽事?」

「一无所知。」严观羽神色未变地避谈这话题。「对了,怀真似乎不记得我,这是怎麽回事?」

提起这事,卫珩忍不住摇头又叹气。

「她好像经历过什麽痛苦的事,真的很惨……」

严观羽闻言,心头一震。「到底出了什麽事?」

「她清醒後,不说一句话,虽然我请来最高明的大夫为她医治,也用最好的药,偏偏她喝了就吐出来,吃了什麽也全吐光,无论怎麽骗、怎麽哄,她根本听不进去,似是一心求死。大夫说她恐怕是受了很重的心伤,心伤不先医好,她也别想活命,因此大夫建议我,说是这样一心求死的人若要延续性命,就暂时封住她的记忆,才有机会康复。所以我找了一位高人封住怀真的记忆,不过那位高人也坦言若是受到更大的刺激,怀真还是有可能会想起过往一切。」

「所以她不记得我了……」

「若不是她什麽都不记得,我也保不住她的命。」卫珩感叹道。

严观羽不懂为何怀真会受到那麽大的心伤?

当时他就在她身边,怎麽一点徵兆也没有?他怎会看不出她的异状?

可恨!若他能早点察觉,也不会让她受这些折磨。

「卫珩,让怀真跟着我,我保证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

卫珩思索了一会儿,拒绝道:「我并非不信你,而是怀真醒来後,对环境有极大的不安,这几年我让她住在一个小村落,直到半年前才接她来卫府,如果现在立刻换个新环境,对她不妥,你对她来说又是陌生人,我更放心不下。反正怀真就在我府内,你想见她随时都可以过来。」

「我绝对会好好保护她。」

「观羽,我相信你一定会好好待她,只是她现在不记得你,让她跟着你并不妥,或许等你们熟一点後,她说不定会想起你。」卫珩拍拍好友的肩,希望他别丧气。「你说她很爱你不是吗?若她真爱你,一定会再次亲近你。」

怀真怕他──严观羽没有说出口。

刚刚怀真的表情已泄漏一切,但他不懂,为何她会惧怕他?

他疼惜她都来不及,又怎麽会做伤害她的事?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明白卫珩不会把怀真交给他,严观羽也只能接受。

接下来的日子,严观羽经常找机会接近她,一开始碍於他是卫珩的好友,怀真总会敷衍几句,日子一久,她开始回避,连一个字也不愿施舍给他。

他讨好送去的甜食,也让她完整无缺地退回来。

次数一多,他的耐心愈来愈少,毕竟失去她五年了……分离的时间太长,他急於想补回来。然而几次和卫珩商量依然得不到满意的答案,表面上他依旧不动声色,暗地里却不停找寻机会。

终於,一年後,一个机会降临了,严观羽利用这个机会得到了她。

一偿夙愿。

※※※

火,点亮墨夜下的寂静。

烈焰般的光芒几乎笼罩半个天际,眼前所及,已陷入熊熊火海之中。

墙倾砖碎,梁倒檐垮。

她惊愕地站在门口,望着眼前这一幕不敢置信。

打有记忆开始,这座宅子便是雕梁画栋、朱栏石砌,庭院花香鸟语不绝,拐个弯沿着石子小路往前走,是烹调一日三餐的厨房,时常飘香而来,每回经过那里,若逢厨娘下厨,便能讨到一点小零嘴塞牙缝。

离开厨房左转,尽头是爹的书房,房里有满满三大柜的书,爹要她读,她只能苦着一张脸回「十年也看不完」;书房前有一条往右的路,再往前走一段距离是爹娘的寝房,娘爱坐在里头刺绣,每回看见她,便会唤她进去学习,说那是姑娘家应习的才艺,害得她总得找藉口推托。

记忆中的美丽正与眼前这可怕的景致一幕一幕交错,令她分不清楚何者是现实何者又是梦魇。

风助涨火焰的气势,不停吞噬、不停毁灭,往昔的一点一滴此刻已化为乌有,成了大火肆虐之下的灰烬。

残余,不剩。

她的一切,全部付之一炬。

到底出了什麽事?

谁能来告诉她,不过迟些回来,怎会风云变色?!

她的爹、她的娘……他们逃了吗?还是、还是仍在火中?

她必须赶快找到爹娘,她得救爹娘……

「爹、娘……你们在哪?」

她提气大喊,不稳的脚步正要往宅子里走时,突然听见前门那里有声响传来──

「後头有声音,快过去看看!」

心头一惊,缩回的脚险些踉跄,她清楚这场火绝非偶然,再听见那声粗吼,不敢再逗留,最後看了一眼陷於火海中的宅子,她眼角噙着泪水,转身跑走。

此刻,存於心底的是是满满的困惑──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

嗯……问得好。

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为什麽她偶尔会梦见自己置身火海之中?

这个梦意味什麽?

怀真一面将桌上的点心塞入嘴里,一面思索昨夜所作的梦代表的意思──莫非她有过这样的经历?

嗯,铁定是,不然怎会无缘无故梦见。

梦中的她来到一座宅子,里头火舌四窜,当她正想进去找人时,却突然停住脚步转身跑了出去,这个梦到此为止,至於之前或以後就完全没有半点印象了。

梦很短,却教她记忆深刻,记得自己似乎有开口,却听不见说些什麽,只知道下一瞬便因为内心感到惊惧而离开。

她究竟害怕什麽?

宅子里又有什麽呢?

她好想继续探究,无奈再也想不起梦境其他的片段。

「唉。」怀真忍不住叹气,但叹归叹,手可没停过,对旁人来说甜到腻死人的点心对她是最美味的食物,犹胜珍馐佳肴。

今年刚满二十的她早有人生奉行的圭臬──多吃糖没事,没事多吃糖。

饭可以不食,糖不可不吃,一日不吃糖,她便寝食难安,如坐针毡。

只要有糖,便天下太平。

施施姊就常告诫她要注意,免得一个不小心蛀光全部的牙,她谨记在心,一吃完东西,必会妥善照顾嘴里那一口牙,就怕坏了这口牙便再无福享受世间的甜食。

每天醒来,必定先吃几块桂香子塞肚子,等脑子清醒点才知道等会儿要做什麽事。

卫大哥虽然视她如亲妹,可该有的分寸她未曾遗忘,毕竟他俩非亲非故,怎能无缘无故享受,因此总以奴婢自居,不敢妄想往上高攀。

乌鸦变凤凰这等美事绝不会发生在她身上,若真有,必定也是上天眼盲了,当个听话乖巧的奴婢才是上上之策。

做人嘛,何必斤斤计较太多,该属於自己的跑也跑不了,不该属於自己的即使强求也是一场空,与其战战兢兢,天天要绞尽脑汁去算计,倒不如学她看淡一切,即使天塌下来,也会有比她高的人先挡着,想太多只是徒增烦恼。

桂香子美味酥脆,不愧是北凉城最出名的甜食。

怀真正要将最後一块桂香子塞入小嘴里,脚步也正要往左拐时,耳尖的她听见左边传来交谈声,她立刻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竖耳细听。

她并不是爱偷听,只是她想起来今天要去厨房帮忙,这方向是往厨房最近的路,不想绕路的她当然得等交谈者离开才能现身,所以她绝对有正当的理由待在原处。

她真的不是偷听,只是懒得绕路罢了。

「府内的奴仆够多了,真不知主子为何要多买一名婢女。」年长的婢女略有抱怨地道。

「我听说主子对这名新近的婢女有那麽一点意思。」

「这怎麽可能?!虽然那丫头长得很美,不过身子单薄,怎能伺候得了主子?再说,主子不是有琥珀了吗?琥珀长得也不差啊。」

「男人个个都想要三妻四妾,能多一个美人伺候,谁不喜欢?」

「嗯,说得也是。对了,我听厨娘说主子根本不派工作给那丫头,她今天会去厨房帮忙还是她自己讨来的差事,这该不会是故意想引起主子心疼吧?」

「呵,有可能喔……别看她一副似乎很单纯的样子,说不定心机深沉,不然怎能引起主子注意。」

两人本来交谈甚欢,却因为听见声音而打住,她们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偷听她们讲话。

「是谁躲在那里偷听,快点出来!」较年长的婢女心想这条路通往厨房,主子甚少经过,必定是其他人,她在严府工作也有几年,骂骂资历比自己浅的奴婢绝对有这资格。

她抱持不可能出事的心情,正准备好好数落偷听的人,怎知由转角走出来的居然是主子,登时吓得手一松,掉了满地的菜。

「主子?!」年纪较轻的婢女看见是严观羽也吓得惨白了张脸。

严观羽不发一语,微冷的目光轻轻扫过她们,已教人胆战心寒。

「主、主子……」年长的婢女瞧见主子的脸色,便知刚刚那番话已让主子全听了去,这会儿她想替自己求情也不知该说什麽,再者主子的眼神太凛冽,她半天都说不出来。

随侍一旁的孙管事不必问也明白主子的意思,直接宣布:「你们两个去帐房领薪饷,严府绝不亏待你们,会多发两个月工资,从此你们不许再踏进严府半步。」

她们互看一眼,知道没了退路,只能答谢後赶紧离开。

孙管事说得含蓄,命她们从此不许踏进严府半步,但真正的意思是要她们永远不能出现於主子面前,也就是说她们无法在北凉城立足,她们懊悔却也不得不走,毕竟在这里得罪任何人都尚有退路,唯独不能得罪严府主子。

孙管事解决这件小事,朝严观羽点个头後离开。

严观羽仍留在原地,眼神远放,似是思考又似是等人。

半晌。

「没人了,还不快出来。」他动也不动地说。

一会儿。

「主子,你叫我?」怀真悠哉悠哉地从严观羽刚刚走出来的地方探出头,一副完全没她事情般的状况外。虽然她是刚才那两名婢女交谈中的主角,但轮不到她出手就有人帮她解决。

她非常庆幸主子正巧经过,不然若她走出去和她们面对面可就尴尬了,她最不喜欢面对尴尬棘手的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麻烦就别麻烦。

严观羽淡淡回道:「难不成我叫鬼?」

大白天不可能有鬼,所以主子肯定是召唤她。

怀真把最後一块桂香子塞入嘴里,拍了拍手,小碎步到严观羽跟前,必恭必敬地弯腰并谦卑地问:「请问主子有何吩咐?」

严观羽不禁叹气。

别人恨不得飞上枝头予取予求,偏偏这丫头完全不领会他的心意,他想对她好,对她来说彷佛不是天大的恩惠,而是造成她麻烦的困扰。

以前的她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如今却变成奴仆,是说她这转变也真自然,一点也不突兀,好似她原本就该是婢女的角色。

难道是因为她失去记忆的关系?

他怎麽也想不到她心伤的原因,倘若是因为亲人全死,但怎会隔了一段时间才开始痛苦?他始终觉得怪异,可惜全无头绪。

不过,那场火确实是场避不了的灾难,谁都无法改变结果,也彻底改变他与她的关系。

他垂眸凝视她一脸恬静乖巧却没有半点讨好的表情,虽说她的姿态颇低,可骨子里终究是有千金小姐的傲气,应该说,她放低的是身子,不是她的尊严。

「怀真,我已经说了,我买你是要认你做义妹要照顾你,不是让你来严府当下人,严府里的奴仆绝不缺你一人。」若换做其他人肯定欣喜若狂跪下来道谢,唯有她居然傻傻问自己该做些什麽工作,根本不把他说的当一回事,又或者她真做奴仆做出了兴趣?

可真有人兴趣是当奴婢吗?

怀真不禁歪了头,问:「主子,怀真也说过咱俩非亲非故,实在担当不起这等优渥生活。怀真之前在卫府也是做奴婢的工作,没道理换了一个地方就得换身分,这样怀真十分不习惯。」说到最後还加重「不习惯」这三个字的口气。

说也奇怪,怎麽她遇到的人都争相要当她的大哥?虽然他们都是独子,但也不可能那麽缺妹妹吧?

三日前,她还待在卫府,那时卫府发生一件大事,碰巧卫大哥不在,她领着施施姊的吩咐前来严府讨救兵,没想到严老板……喔不,现在已经是她的主子了,没想到主子气定神闲地给她一杯热茶,并安抚地说一切都会没事。

她一直最相信卫大哥,无论卫大哥说什麽,她都深信不疑,不知为何在那一瞬,她居然也对主子的话抱持深信不疑的想法。

主子真的什麽都没做,仅是淡淡笑着,她就乖乖坐下喝茶,然後……卫府的确没事了,然後……她也把自己卖了。

三天前的情况是这样──

卫大哥是茶商,有同业觊觎卫大哥的生意,因此官商勾结企图陷害卫大哥,幸好有严老板出手相救,这才保住卫府上下。一得知卫府平安无事後,严老板便立刻向她邀功了……

「怀真,我确实保住卫府了,对不?」严观羽又亲自为她斟上一杯热茶,目光温柔地凝视傻傻自投罗网的她。

怀真颇为赞同地点头,虽然严老板什麽都没做,不过他说过会保住卫府,卫府也确实平安了,那肯定就是做过什麽。书肆卖的书里有写,所谓真人不露相的高手就是在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寻常的人根本看不出端倪。

这就是高手的风范,而她是寻常人,什麽都瞧不出来。

「是的,多谢严老板出手相助。」她相信严老板就是高人,什麽事都难不倒他,就和卫大哥一样,高耸参天,无法窥探。

「这是因为你的缘故。」

「我?!」她一脸困惑,这和她有什麽关系?

「我出手搭救卫府,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严观羽不愧是商人,懂得将情势转为对自己有利。

「这、这……为什麽呢?」怀真果真上当,有些错愕地问,压根无法相信自己有这麽大的面子让严老板这般厚爱。

「所以你欠我一次了,或者该说是第二次,嗯……更正,认真算起来应该是一百零七次了。」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设下陷阱。

「嗄?!」怀真傻住了,喝茶的动作僵硬,小嘴都忘了闭上。

严老板不愧是商人出身,锱铢必较的能力确实高人一等,她这贫乏的脑子怎麽算都兜不出一百零七次这数字,惊为天人啊!

最多应该是一次的恩情,怎麽变成两次後又激增成一百零七次?这简直比高利贷的利息还要可怕!她几时欠了那麽多,怎一点感觉都没有?

「严、严、严老板……」她吓得连声音都抖得厉害。「我、我怎麽会、会欠、欠您、您这麽多次?」

虽然严老板是卫大哥的好友,他们经常有往来,严老板也对她不错,偶尔几次遇见她会赏她甜食,不过也就那麽几次而已,之後她全拒绝了,她真想不起来自己竟欠了如此庞大的「钜款」。

说是钜款也不为过,因为对方是严老板,他是商人,铁律就是绝不赊欠,若有欠必三倍讨回,这是她听其他人对严老板的评语,因此她对严老板更抱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免得一个不察倾家荡产;是说,她也没有资本可倾家荡产。

她都如此谨慎了,怎还会欠那麽多?

天哪!

「这次你拜托我出手救卫府,我没让你失望,并且办得妥妥当当让你放心不是吗?」他微笑道。

怀真点头。

「剩下的一百零六次则是我托你卫大哥转达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咦?!」无辜的小脸堆满不解。

「春宝堂的桂香子、春菊馆的糖炒香豆、柳下堂的爆香甜蔬糕、百味堂的千糖粉银丝、富贵酒馆的香桂甜茶、紫善堂的十二季饼、珍斋馆的百宝吉祥酥、万香糕饼舖的八宝珍饼……」严观羽说得如数家珍似的,怀真听得口水险些泛滥成灾。

全是好吃,不……全是她吃过的各地着名甜食。

咦?停──等等!

「那些不是卫大哥买给我吃的吗?」

卫大哥知道她嗜甜,所以每次回来都会给她一大包甜食,她一直认定是卫大哥买的,因此吃得理所当然,却没想到那些全出自严老板之手。

全是国内各地甜品,这心意一点也不小啊,严老板!

「不,是我吩附人买的,这些都还小意思,最困难的是异国甜食,记得吗?我曾让你家大哥送了一分内软外酥、还裹着一层白色米粉的比迦给你吃?」

记得,她当然记得,那比迦实在是太好吃了,让她连作梦也梦见。她记得卫大哥说比迦是关外某一族的知名甜点,得来不易,要她好好品嚐。她也确实照着做了,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足足吃了两个时辰才吃完,可是……呜呜,她能不能不承认啊?

关外千里迢迢送来的点心,这礼实在是太轻又太重啊,咦?等等……

怀真终於思索到一个重点──

「不对啊,那份比迦明明是刚炸好的,还热腾腾冒着烟,怎可能是从关外送来的?」只怪当时是卫大哥拿给她,比迦又令她眼露「凶光」,才没去思考卫大哥说的话有诡异,如今想来,比迦根本不可能是由关外送来,十几天的行程,不是软了就是烂了。

「我只是说比迦是关外点心,没说过是从关外送来,那是我朋友正好来我严府作客,他是厨子,有一身好厨艺,又擅於做甜食,所以我也让你跟着嚐鲜了。除了比迦以外,还有索比司、巧酥达,那些也好吃吗?」事实上,他根本不认识什麽关外的厨子朋友,是在听闻这人响亮的名号後,硬是把人从关外绑来北凉城,逼他做了几份知名的甜食後就赏了一大笔钱让他自己回去,是说,那名厨子後来迷恋上关内的美食便开始周游各地,似乎也没回去。

「很好吃啊!」一说完,怀真便恨不得咬断舌头。

严观羽又笑了,笑得分外迷人,令人明知前方有危险也甘之如饴。

怀真瞬间看傻了眼。

严老板本就生得好看,几乎是每个姑娘爱慕的对象,她当然也觉得严老板好看,但不知怎地,对他就是没有太多好感,总会下意识避开,有几次远远在街上瞧见他的身影,她想也不想就拐入小巷好避开。

他确实送过她几次好吃的甜食,可她一次也没吃,後来更全送回去。

明明美食当前,从来就不会拒绝,偏生她就是能够克制自己对他所赠的美食起贪念。

很怪,是不?

她是觉得奇怪,却探究不到原因也就懒得继续探索,反正不吃严老板的也有卫大哥的礼物,只是万万没想到原来卫大哥的礼物其背後金主竟是严老板?!

这辈子,不──她努力十辈子有可能还得清吗?

真是一贪吃成千古恨哪……呜呜,卫大哥,您把怀真害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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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情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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