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爸,不是的,你听我说。」舒妍出声想辩解,可惜舒父一点想听的兴致也没有。
「听你说?你还有脸要我听你说?!走!跟我回去!」舒父一把将舒妍拽到门外,扬手就要掮她巴掌。
「伯父,你有什么不高兴冲着我来就好了,别把气出在她身上。」花了一点时间弄清楚状况的邵一帆护在舒妍身前,第一时间就制住舒父手肘。
「伯父?你有什么资格叫我伯父?!」虽然邵一帆很快就放开,但手肘吃痛的舒父更是忿忿难平,咬牙切齿地将舒妍拉至他身旁。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我这么辛苦把你养大,难道是为了让你和这种下三滥在外面胡搞瞎搞?!」舒父面色不善地指着邵一帆的鼻子。自从仪欣告诉过他舒妍男友的姓名之后,他便派人将邵一帆家底全摸遍了。
「爸,你别这样说一帆,他才不是什么下三滥,他是好人,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舒妍不喜欢父亲如此评价邵一帆,想甩开父亲紧紧捉着她的手,可怎么努力都挣不开,又急又气,疼得眼角几乎迸泪。
「好,你讲不听是不是?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好人?!」舒父狠狠甩了一叠文件至舒妍胸前,将这几日他看到滚瓜烂熟的徵信社资料如数背给执迷不悟的女儿听——
「邵一帆,现年二十七岁,设籍台中,双亲早逝,和妹妹一起被亲戚收养。自十四岁开始,便频繁进出少年观护所,有窃盗前科、伤害前科,二十二岁时被某议员延揽,当起议员贴身随扈,管理议员台面下见不得人的肮脏事。围事的几家赌场和酒店在短短几年内便营收翻倍、名声响亮。至于,他为什么现在在台北,哼哼——」舒父冷笑了声,特别强调的口吻极其嘲讽。
「至于目前在台北的原因,则是因为半年前挑了几间想抢地盘的对手赌场,动作太大,得罪了地方大老,议员担心他被寻仇,又或是想和他撇清关系,所以给了他一笔钱,要他到台北来暂避风头,与他划清界线……这就是你所谓的好人?不相信的话你问他,看我有没有错怪他?」舒父严厉地望着舒妍,又恶狠狠瞪向邵一帆,神情咄咄逼人。
如此赤裸裸地被摊在阳光之下,邵一帆感到十分不堪,抿紧双唇,双手紧握成拳,很想为自己辩白什么,可却找不出任何一点能反驳。
舒妍父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并没有诬赖他;他从不在意他不光彩的过去,也不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但他在意舒妍的反应。
与舒妍交往的这段时间里,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向她仔细诉说他的来历与背景,可,他莫名作祟的自卑感令他几度开口,最后总是未能成言。
在舒妍面前,他总能格外意识到他的丑陋与不堪;她像他伸手永远高攀不起的灿亮星辰,令他倍感自己的晦暗污独。
舒妍总是那副不问他背景过往的模样,可真听闻了这些,她是否真能不在意?邵一帆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睐向舒妍,但舒妍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才不在乎邵一帆的出身与过往,和这些比起来,她更讨厌的是仪欣对她莫须有的诬赖与指控,更讨厌的是父亲对她的怀疑,与对邵一帆如此庸俗的评断。
已经够了!已经太多太多了!她再也不想忍受了!
「我才不在乎这个!」舒妍好不容易寻得空隙,甩脱舒父的箝制,用尽全身力气朝父亲大吼,想也不想便奔到邵一帆身旁。
「你单方面听仪欣乱讲,就跑来怀疑我;你根本没跟我男朋友相处过,就找人调查他否定他,你只在乎我是不是丢了你的脸,却从不关心我快不快乐,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我不想再任你摆布了,我知道谁对我好,不要你来教我!」她都已经好努力听他们的话当个乖女儿,还拚命考她既没兴趣也考不上的医学院,为什么她连一点为自己作决定的自由都没有?
「你……好,很好,女儿养大就是别人的,从今以后就当作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舒父手指着舒妍,气到极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弯腰捧心,神情十分痛苦。
「……爸?」舒妍被突来的发展吓住,一时反应不过来,全身僵硬,脚步竟动弹不得。
「伯父?」邵一帆想过去搀扶舒父。
「别过来!被你这种不入流的家伙帮忙,不如让我在路边死了算了。」舒父大喝,成功制止邵一帆上前的动作。
「爸,你的降血压药呢?」舒妍总算回神过来,跑到父亲身旁,往父亲胸前口袋探了探。对,有药,父亲总会记得备药,妈妈老要她和姐姐别惹爸爸生气……
「走开!我没有你这种女儿!」
舒父犹在气头上,明明脸色发白,想从怀中掏出药盒的手指频频发颤,却仍强硬甩开舒妍的手,不愿她帮忙。
舒妍神色慌张,又气又急,不知该拿父亲如何是好。
「我去叫救护车,你先哄伯父吃药,再陪伯父到医院。」邵一帆按住惊慌失措的舒妍肩头,朝她点了点头。
他走到一旁拨打电话,又进网咖拿了瓶矿泉水出来,递给舒妍,好让她协助父亲吞药。
如此温柔贴心的举措令舒妍成串眼泪滚落,掩面在父亲身旁哭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一直努力在当一个乖女儿,为什么她老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为什么她老是令父母亲如此失望?
「没事的,乖,听话,别哭了,一切都会没事的。」直到救护车来之前,邵一帆都待在舒妍身旁,如此细声安慰着她。
可舒妍知道,一切都不会没事的,她被困在父母亲为她精心打造的牢笼里,她的黑夜从来不曾离去。
再次与邵一帆说话,是整整两个月之后的事。
舒妍的父亲险些中风,对舒妍难以谅解,不愿沟通、不愿见面、不愿回应,回家静养;而舒妍的母亲为了避免舒妍继续与邵一帆来往,除了让舒妍换了手机号码,更索性为仪欣另外找了一间房子,自己搬上来与舒妍同住,不论舒妍上、下学,时时刻刻都与她在一起。
真可笑,她就像个幼稚园小孩,需要母亲陪同上、下学,监听每一通来电;她的父母亲甚至向仪欣和仪欣的父母郑重道歉,为行为不检的女儿替他们带来困扰这件事感到十分羞愧。
没有人肯听她说话,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而唯一珍惜她的那个男人被狠狠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她曾经在校门口见过邵一帆几次。
他等在阴暗处,本想上前的脚步因她母亲的身影而作罢;而舒妍想迈步至他身边的步伐也因父亲上回的住院裹足不前。
她眼睁睁看着邵一帆从她眼前消失,一遍又一遍,却无能为力。
她的学业成绩一落千丈,吃不下、睡不着,偶有的短暂睡眠总因哭泣而惊醒,短短几个星期便瘦了好几公斤;她最常盯着看的东西,便是那条邵一帆送她的蝴蝶结项链,可她却觉得她在刚满二十三岁的那天已经死去。
这个夜里,她望着那袋她早就收好的行李,如同往常将自己关在房里。
她好想离开,但无处可去;她好想找个地方躲藏,可曾经收留她的那个怀抱却已经不在……
时常是这种孤单至极的感受,将她吞噬在漫漫长夜里。
叩!
窗户上陡然传来的清脆声响夺去舒妍所有的呼吸。
舒妍提步奔到窗边,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户,邵一帆的身影果然立在街灯下。
他来了!他仰着颜看她,依旧如同记忆中那般英俊焕发、那么昂藏挺拔,深望着她的阵光柔情似水。
舒妍原如槁木死灰的心瞬间复苏!
她背着那个备好许久的淑女包,纵身跃进他的怀抱里。
「我好想你。」她埋入他胸怀,紧紧攀附他颈项。她再也不要待在没有他的地方了。
「我也是。」邵一帆牢牢抱着她,密密吻着她发心,大口吸嗅他怀念许久的气息,那么甜美、那么娇软,可惜他总得失去。
「你瘦了?怎么一下瘦这么多?」突然意识到怀中人消瘦许多,邵一帆微微拉开她,心疼不已地看着她微陷的两颊、与在深夜里仍清晰可见的黑眼圈。
「我好想你,我不要回去了。」舒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不住摇头,没头没脑地抛出这句。
邵一帆望着她,再看向她的背包,很快就弄清楚她想表达什么,唇边牵起的笑容很苦,心底很酸。
既喜,又酸。
她做好投奔他的准备,可他却不是来带她走的。
「舒妍,我是来向你告别的。」邵一帆摸了摸她脸颊,出口的嗓音平滑如丝,异常沈稳。
舒妍眨着眼睐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要回去台中了。」邵一帆试着表达得更清楚一点。「我的老板……嗯,上次我闹出来的风波风头过了,他有些事情需要我回去处理。」
「那很好呀,我跟你一起去,我已经收拾好东西,不打算再回来了,我要跟你在一起。」舒妍对他笑了笑,将她的包包提到邵一帆眼前扬了扬,说得高兴且急切。
「不是的,舒妍,我不能带你走。」与舒妍热切的口吻相较,邵一帆显得淡漠无比,他拚命说服自己放开抚着她脸颊的手,努力使话音持稳。
「为什么?」舒妍没能反应过来。
「没有为什么,我在台北待得够久了,一直没能找到像样的工作,只是在消耗存款,我还有妹妹要养,也该玩够了。」邵一帆四两拨千斤,语带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