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虽然梅天骄说不用管饭,但是人家尽心尽力,她哪能贪那一点便宜,叫他们挨饿回去?她让小米团子去传话,请那些汉子留下来,吃一顿便饭。
「爷,兄弟们留还是不留?」那是个极为剽悍的汉子,眉间还有一道长疤,人瘦面冷,简直就一张死人脸,能止婴儿夜啼的那种。
「她既然叫你们留就留下来。」
死人脸意会过来。「那属下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其实他们并不介意吃不吃得上这顿饭,给自己大哥做事哪来那么多讲究,更何况大哥也不会坑他们这些弟兄,每个人的荷包里可都放着沉甸甸的外快呢。
因为人多,盛知豫也不让春芽煮那些细致菜,她先把红薯、豌豆按比例调和,加上爆香辣椒、丁块肉末、葱花、酱油、芽菜、醋、芹菜……烧了一大锅的酸辣粉让这些汉子们垫垫肚子,这汤头融合了麻辣鲜香酸且油而不腻,让这群干了一天重活的汉子们吃得淋漓尽致,竖起拇指争相称赞。
接着她又让人扛出来几大陶盘的大盘鸡,爽滑麻辣的鸡肉,软糯甜润的土豆,再下了十几把的宽面条,让男人们拌着大盘鸡一起吃,随后又一大盆狮子绞肉,几大盆酸白菜水饺,两大盘青菜,最后一大盆还冒滚油的砂锅鱼头,整个是香味扑鼻,肚里馋虫作乱。
没见过男人抢食吗?
如螳虫过境的埋头苦干,连话都不舍得说一句,梅天骄被他底下这些弟兄的吃相给唬着,等到他想到要伸出筷子,只能拣盆子里的渣渣,吃得是满腹憋屈。
也跟着坐上席面的赵鞅还挑衅的朝他晃了晃筷子上的肉块,接着一口吃进嘴里。
这个不知死活的小鬼!
只是饭还没吃完,一道灵敏的身影附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话:「爷,来了几拨人,已经进了白河。」
「摸清底细,都给收拾了。」他抿住嘴唇,眼底一派汹涌的黑色。
那影子躬身而退,转身不见。
吃饭的仍旧吃饭,大口咬肉的就咬肉,仿佛没有发生过什么,但是赵鞅水汪汪的眼睛瞄到,当那个人以为神鬼不知在梅天骄边上耳语的时候,所有的人背脊都不自觉的凛了那么一下。
吃过饭,一干人笑呵呵的走了。
「你也拾掇拾掇早点休息吧!我还有点事,你自己要小心门户。」
「这桂花肉你带回去吧,我知道你没吃饱。」盛知豫拿出一个小碗公,里面是五花肉切成薄片,拌了鸡蛋糊在油锅一炸,色如鸡油黄,形似桂花。
这是吃独食啊,梅天骄也不客气,接过来,拿了一块,一口咬下,嗯嗯,松脆鲜嫩,咸甜可口,吃得口水直流。
看他那吃相,盛知豫以为他的口味和某个孩童无异。
梅天骄抱着那碗独食走了。
有条不紊的把一切都收拾了以后,盛知豫关上堂屋的门,想坐下来歇歇,不料,屁股都还没沾上椅面,小雪球竟疯狂的叫嚣了起来。
她拿起油灯,一手拉开门闩,两个手拿棍棒却不知道如何下手的男人,和穿着看似主子却让小雪球压制住的男人,三边形成一触即发的三角关系。
盛知豫是从不在小雪球的脖子上套绳子的,牠机灵得很,分得了亲疏远近。
这时它充满领地意识的昂首立起,两只爪子趴在那人肩上,加上它事儿露出来的獠牙,令人望而生畏,威吓性十足。
男人看似被吓破了胆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听见开门声,看到走出来的人,认出来是谁后,他不禁颤声叫着:「知豫……娘子,赶快来把这畜生带下去!」
盛知豫已经走近,油灯照在那人面上,居然是久久不见的嵇子君。
她面色古怪,很快收了表情,吆喝着小雪球退后,只见牠一收爪子,嵇子君便腿软的跌在地上了。
「把你的主子扶起来,随我进来吧!」她不冷不热,丝毫没有想要扶这名义上还是她夫君的人一把。
但无论如何,来则是客,她还是给了他一杯冷茶。「有话就直说吧。」
「你居然养那种怪物来咬人!」等他缓过一口气来,嵇子君张口就骂,他就是那种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男人,这下面子里子都扫地了,他就想在话面上找点场子回来。
「家里满是老弱妇孺,养条狗看门还有错了?」
「我也不与你多说,」他有些扫了斯文的不忿。「你一无出,二不侍公婆,七出之条占了两样,肃宁伯府是有规矩的人家,你拿了休书就走吧!」
「你宠妾灭妻,凭什么由你休人?此事要传出去,你还想做人吗?」她字字铿锵。
嵇子君呛了一口茶,不由得心虚,他定了定心,就着油灯看着盛知豫,发现她似乎有些不同,他认知里的这个女子没有过与他眼对眼的时候,木讷少言,懦弱得叫人看不起,现在这般变化,也许是将她丢到别院来,锻链了她吧!
「那你意欲如何?」
「我这人眼睛里很容不下沙子,你想与香姨娘比翼双飞,我不是不肯,但必须是在和离的条件下。」她已经不会傻得谁来挑衅就斗回去,而是以那种细密棉柔,将人拐到坑里还不自觉的方式说话。
「和离吗?也不是不成。」他喜心翻倒,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但是,她要和离,是想再嫁吗?
这一想,心里不知为什么起了一股酸劲。「至于嫁妆……」
嵇子君的眼里闪过一抹不自在。
盛知豫冷笑,瞧着他衣服上面两个偌大的狗爪印。「春芽是我的陪嫁,自然跟我,至于黄婶、石伯,你作主把他们的卖身契给我,还有这间破房子,你们偌大的肃宁伯府也没看在眼里,就一并给我,用这些来换我的嫁妆,值吧?!」
她私下曾问过这对夫妻,他们都表明愿意跟随她,既然他们不负她,她也不能辜负他们。
她一直知道周氏垂涎她的嫁妆。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本朝爵位递减制,爵位每传一代就减一级,如果后代没有建树,只能世袭爵位,如果有作为,也能慢慢升上去,替自己挣来荣华富贵,如果其子一直没有作为,几代以后,这个家族就自动退出贵族行列。
伯府看似根枝脉络几百年累积在那,可惜子孙没一个能撑得起门面的,一个那么大的伯爵府,每天要有多少开销,只出不进,周氏能不着急吗?
「没有别的了吗?」嵇子君何尝不知道自己对不住这个八人大轿迎娶进门的女子,但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突然有些迷惑,难道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她的原因吗?许久不见,她肤色细腻白皙,神色自若,更衬得那眉眼越发精致。
「如果你同意,就先写一份和离协议书。」
「成。」
盛知豫拿来文房四宝,倒了茶水在砚台上,仔细磨起墨来,然后拿了一枝小羊毫笔,细细蘸了墨,一气呵成的在宣纸上面把和离书写了,其中注明和离,盛知豫全部嫁妆换取黄婶和石伯的卖身契以及紫霞山别院的房契,此后各自婚嫁,生死不复相见,两无瓜葛。
吹乾后,再让嵇子君画了押。
他眼神震动,从来不知道她写起字来自有一股清新洒脱的韵味,那是他在香儿身上从来没有发现过的。
他有些举棋不定,却见盛知豫静立如远山般平淡。
「明日再麻烦嵇公子跑一趟,找里正公证,这件事便算了了。」
「哦,是。」
盛知豫拿着那张协议书坐在堂屋的门槛上,万籁寂静的夜,天空满天星斗,在这之前,石伯夫妻和春芽躲在后头听「半天的壁脚,嵇子君走后,三个人才出来,一个哭她命苦,一个猛抽旱烟袋,一个却是捏紧了拳头,管不了尊卑的直骂嵇子君不是个东西。
「夫人,你用嫁妆换我们两个老的和这破屋,不值得啊!」
「钱再赚就有了。」
「我们这嘴笨的,只要夫人用得着我们夫妻俩,火里来水里去,我们绝不推卸。」石伯开口了。
黄婶擦着眼角不住的点头。
要不是盛知豫不喜欢人家跪来跪去,夫妻俩恐怕是早就跪在她跟前了。「石伯,我要的不是你们表忠心,只要不觉得跟了我以后没前途,往后日子还长得很,我们就照常过日子就是了。」
「我们夫妻在这里,有一顿没一顿的,直到夫人来,我们才知道过上好日子是什么样子,夫人要不是为了顾着我们……」
「没这回事,别往心里去,好了,今天也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下去歇着吧。」她不想表露任何情感,无论她说什么只会让这对朴实的夫妻更加歉疚,那不是她想要的,也没必要,看顾着伺候她的人,只是她的义务,说穿了,不值一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