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阿富用最快的速度猜完模拟考的最后一科,划卡的速度行云流水,毫不停滞。等到监考老师说可以交卷时,阿富兴奋地冲出教室,还不到下午两点呢!

他飞奔到善导寺捷运站,归心似箭地希望捷运还能再快一点,最好能够马上到家。平常不是要打工,不然就是得跟同学打球聊天,回到那间跟男友的甜蜜小窝总是筋疲力竭、夜色昏暗。哪来那么多力气缠绵呢?

到了忠孝复兴站转搭木栅线,站台旁等车零星的路人,空旷的捷运站。他想,他老公礼拜四下午都是空堂,应该是会提早回去的吧。那么今天下午,可以好好地狂欢。

在男朋友的住处门口,阿富先按按门铃,决定来个惊喜。等着等着,却迟迟没有人来开门,他再多按个几下。

该不会还没有回来吧?阿富打开书包,搜出放在铅笔盒里的钥匙。

钥匙才正插入钥匙孔里,门就打开了,阿富的男朋友穿着无袖的汗衫和花色四角裤,衣衫不整地在他面前,看起来邋遢而狼狈。他的表情僵硬,似乎没有因为阿富的出现感到雀跃。

阿富想,该不会是因为结婚久了,自己已经人老珠黄、鸡皮鹤发,成了黄脸婆,老公看到了才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推开大门走进去,一个穿着制服的男生正扣着制服上的钮扣,拎起了他的书包,和阿富擦身而过。「对不起。」他说,相当难为情地低下头,赶紧下了楼梯。

WeWe!阿富这时才猛然想起,他看过这个健壮的男孩,在他男朋友的计算机里。

阿富的男朋友扫兴地关上大门,走回床沿,瘫在床上。像在逃避责任地睡觉,以为睡着了,什么都可以当作没发生。

阿富看见他脸颊上的汗水,仔细回想刚刚在门外是否有听到不自然的嬉闹声。这回,他男朋友百口莫辩了。他愤怒地拉起男朋友的枕头,然后用他一贯最慑人的眼神睥睨着他。

「没想到我只不过提早回来,就被我逮到金屋藏娇啊!」

阿富的男朋友看起来神色倦怠,深深地吐了口气,他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理由来解释,说是大学同学也不可能,因为WeWe还拎着高职的书包。他只能藉由沉默来继续逃避。

「你知道今天我为了你,连我爸妈,连我的家人……我都……」说着就哽咽了起来,丢下黑色的书包,坐在计算机桌旁的椅子上,用手摀着脸。他害怕现在的表情被男朋友看到,就像个被狠心蹧蹋过的女子。

「我们什么都没做。」

「那你为什么要作贼心虚?一句话都不敢讲?」阿富的双眼红肿了起来,泪水已经在他的眼珠子里打转,他想到自己付出的一切,竟然换回的是他的拈花惹草,气愤之余又带点自责。

「他说他很喜欢我,我告诉他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可是他那个孩子气个性就一直对我死缠烂打的,我没有办法,就告诉他他可以做我的干弟。」

「你不会快刀斩乱麻啊!」阿富大哮,「你这根本就是欲擒故纵,他长得那么帅,你当然舍不得他直接走,啊?对不对啊?我们不是说过,我希望我们之前能够坦诚相见,那为什么你有干弟的事不能让我知道?」阿富决定拿出他咄咄逼人的绝技,逼他乖乖就范。

「我怕你难过呀,所以不敢跟你讲!」

「你带他到我跟你睡过的床一起睡觉,我就不会难过啊?」

「话不能这么说啊,我只有抱他,我们没有睡觉!」

阿富的男朋友站起身来,跪在阿富的椅子前,看着阿富摀着自己的脸,心底满是亏欠。他轻轻地哄着阿富,可是阿富却嫌恶地推开了他,试图忘记这种罪恶的画面。

「阿富,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着你。」

「你发誓吧。」阿富不想正眼看着他,把视线移开,「我要你发毒誓,这辈子如果再跟WeWe有什么纠缠,会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阿富的男友显然相当犹豫不决,他害怕跟阿富私守的承诺,会轻易地被其它外在的因素破坏。他不敢保证,未来哪一天他忍无可忍,会不会调头就另寻WeWe作为他的伴侣。

相较之下,WeWe的身材虽然不及阿富来得结实,但是他的外貌却深深地让他着迷。他喜欢那双烔烔有神的眼,澄静透明地让他想要掌握这个男孩。而且显然他们之间很有默契,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比第一次和阿富见面还要令他兴奋。阿富蛮横起来,则教他不敢领教。

「你还不发誓?」阿富哼道,「OK呀,那我们到此为止,不需要你赶我,我有脚自己会走。不过啊,你应该很清楚,像我这种天蝎座的人啊,我敢爱我就敢恨,只怕到时候啊……」

「好好好!我说我说!」阿富的男朋友举起右手,跪在地上,有板有眼地说:「我,如果还继续跟WeWe有什么……」

「等等,我改变心意了。」阿富知道他男朋友愿意发誓,转过头来看他忏悔的模样,是否能让他心头的怒焰稍稍平息。「你的誓不应该说WeWe,要说所有的男人。还有我刚刚说的只是范本,你发的誓要再毒一点,不然叫我怎么相信你啊?」

阿富的男朋友有点委屈地,叹了口气开始说:「我如果在跟阿富的交往期间,移情别恋爱上了别的男生的话,我愿意被五马分尸、粉身碎骨、肝脑涂地、死无葬身之地。」

「跟你闹着玩的你真的发那么重的誓呀,」阿富的态度马上转变,嘻嘻笑了起来,「好啦我原谅你了啦,你当我的心眼跟你眼睛一样小哦。」

他男朋友听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抱起阿富轻轻微笑。

在那怀抱里,阿富突然对于男朋友和WeWe之间的关系产生了点好奇心:「不过你要告诉我,你要诚实哦,我们说过要坦诚相见的。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

「呃,你要听哦?可是你听了不会生气吧?」

「那要看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啊,我才能决定我要不要生气。」

阿富的男朋友侧着头想想,思考该过滤怎样的字眼、怎样的画面。然后不疾不徐地说:「好啦,先说好不能生气哦!之前网聚过后,他有写信给我说他对我的印象很好,希望我能够抽空陪他聊聊天。我想说只是聊聊天没什么关系,我有跟他讲说我已经有男朋友,所以我就把我的手机号码给他。上礼拜五吧,他打来我们还聊蛮多的,他就叫我陪他去看一场电影,我拗不过他,就礼拜天陪他去了。」

阿富脑海里的一切谜团就快要可以剥茧抽丝,他决定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方式,来搞清楚男朋友的行径,下一次要提防起来也才不用那么胆颤心惊。

「那你们做过哪些事,就全部从实招来吧。实话实说哦!」

「那天他一看到我,就搂住我的手,我也不太好意思推开,我们就一起进去看电影。他一边看就一边摸我的手,身体还一直靠过来,我想推也推不掉。」

「我看是你自己不想推掉吧。哼,那个死狐狸精。」

「阿富,等等我先问你,为什么你今天下午就直接回来,学校没有课吗?」

「模拟考啊。考完我就闪人了。」

「啧……难怪啊……」

「那你们有没有接吻?」

「呃……他有要求啊,可是我不答应,我就只有在马路上抱他,他亲我的脸颊,亲到我都有点心痒痒的,我就轻轻地亲他嘴唇一下,像这样。」他托起阿富的下巴,蜻蜓点水般地点到为止。

他抱起阿富,然后把他放到那张雪白的床上,脱下他那件无袖汗衫,随后倒在他的身旁。窗外的橘黄色的光芒射进屋里,阿富头一次透过阳光看见他床上的模样,觉得他的身材没有原先想象的结实。

爱情褪色了。

在男友的怀抱里,阿富原先只想心平气和地待在那里,强迫自己什么也不要去想,静默了好一阵子,他才支支吾吾地说:「坦白说,我觉得我跟你的感情得来很不容易,所以我一直很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你知道我为你付出多少。这一次我还是原谅你,我想,你应该还有一点点身为人的同情心吧?」

「对不起。」他将额头贴着阿富的额头。

「我不要道歉,道歉没有用。后天,我们校庆你说你要来,不要跟我装傻哦。到时候我们班的小瀚会带着他的男朋友,我们一起去吃饭跟逛街。你知道,我是一个好胜心很强的人,我希望我们到时候可以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么甜蜜。真的,我不希望到时候我们会输给他们,我们才是真正令人羡慕的一对。」

「哦?只有表面上令他们羡慕,难道我们私底下就不令他们羡慕吗?」他马上伸手解开阿富白色制服的钮扣,吸吮了起来,手则同步地褪去阿富那件黑色西装裤。

阿富并没有鱼水之欢前奏的幸福表情,他压抑住刚刚进门那种羞愤带有对未来未知的恐慌。他想要伸手拥住眼前的男孩,却又害怕哪一天他竟重蹈覆辙。想到这里,他无力地明白若失去了男友,自己也无家可归。寄人篱下,总有种爱莫能助的悲哀。

表面上他可以乔装得云淡风轻,催眠自己现实总没有理想来得那么顺利。小瀚也说,感情这种事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总有种懊悔的无奈感,慢慢地在他的血液里孕育滋生、膨胀发酵,逼他承认这是一段失败的感情。

「你把我当成什么。」他男朋友正要脱去花色四角裤,阿富的泪才从他的面颊潸然滑落。

八点的钟声响起,广播令下,各班走廊上集合,全校哄闹成一片,学生们陆陆续续地下楼,从四楼看起来,就像蚂蚁同时倾巢而出似的,黑压压的占据了这间占地极小的学校。

阿富今天的头发特别抓得有型,动感的发型让发线顺着同一个方向刺去。阳光很强烈,在阳光下配上他黝黑的肤色和纯白的制服显得相当抢眼。排在队伍里不时地向司令台附近观望,希望他男朋友赶紧发现他的位置。

当他男朋友看到他时,阿富也顺势回了个微笑,一旁的小瀚看得直称羡。

小瀚并不希望赖升平出现在校园里,当然是怕被同学们撞见,所以他好不容易编织了一堆理由,说服赖升平在西门捷运站六号出口,约在九点半。

今年是创校第八十周年,所以校门口还特别经过一番装潢。同学们谣传今天总统会来校庆,毕竟总统的儿子也是成功高中毕业。现场的秩序顿时混乱起来,教官大声喝斥,又瞬即鸦雀无声。

待校长上去致词一阵子以后,眼尖的同学发现总统,不只,还有台北市长,以及国民党主席。小瀚和每个同学一样,相当兴奋地向前瞻望,可惜自已有点儿近视,没有办法清楚地一睹名人风采。

阿富则显得相当不耐烦,什么达官贵人上台他不在意,他只希望能赶快逃离这里。官腔官调听个一千遍还不是希望我们好好做国家未来的栋梁?

待高二各班的表演结束,那些发言人的演说也已终结,时间已经九点半了。这时最坐立难安的当然是小瀚,他可不希望让赖升平因为等待而忿懑不平,可是学校却不断地拖拖拉拉,步调显得很缓慢。

总统和台北市长来到了操场的跑道前,和同学们开始一一握手致谢,这时位在后面的班级见状,竟跟着蜂拥而至,记者跟随拍摄,霎时全校一片混乱,全是那些疯狂的学生,挤破头跟他们握手。

小瀚本来也想要去握手,看着人太多,倒也不是很有意愿。阿富突然抓住他的手,二话不说往学校的旁边跑去,趁乱赶紧绕道而行,是时候「逃狱」了。

避开那些老师和教官的眼光,他们跑到了阿富男朋友的身旁,这是小瀚第一次见到他,彼此自我介绍。在小瀚的眼里,阿富的男朋友很瘦,而且皮肤很白。他的相貌很斯文,五官清秀,只可惜即使他的穿著很有运动男孩风味,仍稍嫌弱不禁风。这不是小瀚喜欢的型。

「看吧!我男朋友帅吧!」阿富心满意足地搭上他男朋友的肩。

「嗯。」小瀚礼貌性的微笑。「惨了,都九点四十了,我跟赖升平约九点半耶,快快,我怕来不及。」

「唉呀怕什么,搭公交车一下就到啦。」阿富说。

冲出校门右转,在7-ELEVEN一旁等265公交车,这时公交车很多班,没等一会儿公交车就来了。三个人在公交车上惯例性地嘘寒问暖,阿富的男朋友除了告诉小瀚一些联考前的注意事项,也顺便谈了些大学以后的生活。当他们聊到台大有男女同志社时,小瀚更是啧啧惊呼,坦言自己绝对没有那个胆量加入那种社团。

到站下车,阿富和男朋友两个人立刻甜蜜地牵起手来,完全不顾忌旁人的眼光。小瀚则是恨不得脚程再快一点,又不好意思催促他们两个人,眼巴巴看着他们拖着缓慢的脚步。

接近捷运站,路上的人潮有渐增的趋势,小瀚惊讶阿富完全不理会旁人的侧目,不像他第一次跟赖升平牵手时那般忸怩,这回,小瀚决定要好好地跟赖升平过一次情人的生活。

远远看到小瀚,赖升平从捷运站那方迎面而来,黑色衬衫配上黑色的垮裤,既帅劲又有型。

「咦?小瀚?他就是赖什么平哦?哇!」阿富看了惊讶地咋了舌,赖升平活脱像荧光幕上的偶像。不过在阿富的认定里,这型归类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类型,他不会喜欢这型的。「还真不是普通的帅呢。」

阿富的男朋友看着,瞠目结舌地,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同道中人」。他完美地几乎无可挑剔,他偷偷观察赖升平,马上又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一向最不爱迟到的小瀚,恭喜你迟到了。」赖升平调侃他,「我等了超过半小时哦,你说,怎么办?」

「大不了我请你喝饮料嘛。」

「不行,」赖升平故作矜持,「刚刚来跟我要电话的那两个女的都被我打发了,我跟她们说,不好意思我没这个习惯。你说,你要怎么赔偿她们的精神损失?」

「去你的,真诈,」小瀚真是好气又好笑,他赶快把话题带向阿富和他男朋友,「来吧,给你介绍一下,这个就是我在班上的死党,魏国富,叫他阿富就可以了。一旁的是他男朋友。」

寒暄一番过后,四个人就两两成对,阿富在前,小瀚在后,牵着手逛西门町的街头。小瀚感到前所未有刺激的感觉,他和阿富都还穿着制服,照老一辈的观念来说,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牵着手,实在有损校誉。

耳尖的小瀚当然不忘在与赖升平聊天之际把周围的声音听个清楚,路旁成群的女孩还有些像从来没看过似地尖叫:「喂喂你们看!同性恋耶!」

还好有赖升平厚实的手掌,面对流言蜚语才有勇气承担。当然,其实周遭不乏友善的响应,让小瀚觉得也许未来同性恋与社会和平共处指日可待。比如在万年商场,还有个女店员感到相当好奇新鲜,除了要求四个人拍照留念以外,不忘记要求与赖升平合照。

阿富和男朋友则是互相买给对方一条订情项链,阿富还再三叮咛,他希望在戴着这条项链时,无时无刻彼此心里都要有对方,他们笑着说,下一次是耳环。

逛着也要接近中午,绕了一大圈又回到成都路原先起点一带,走着脚也酸了。小瀚提议看电影,唯有电影才让他跟赖升平的距离更近,灯光美气氛佳。而在争辩着要去哪一家电影院时,阿富说,不如先吃个饭。

一旁就是麦当劳,大家没有异议,就上楼去。阿富自告奋勇地为大家点餐,剩下三个人坐在位上。气氛有些尴尬,阿富的男朋友试着先打破沉默。

「小瀚,你叫小瀚是吧?」

「嗯。」小瀚点点头。

「你跟阿富很要好哦?他常常跟我提到你。」

「可能我们班只有我可以跟他分享一些同性恋的心事吧,跟别人也提不了,所以很理所当然我们会比较像在同一国。」

「那么……这位……」他试着把话题带向赖升平,「你男朋友,你们交往多久了啊?」

「啊……」小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抓抓自己的头发,交往?交往的定义是什么?接吻算吗?牵手算吗?或者,从他们第一眼见面就算交往?可是赖升平连一次「爱他」都没说过,算什么交往呢?

「我们没有交往啊。」赖升平开口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却搂住了一旁的小瀚,朝他的脸颊吻下去。

阿富的男朋友看了好羡慕,无法置信小瀚的幸运。没有交往哪!

「那,赖……呃赖升平嘛,你现在读哪一间大学啊?」

会有这样的错觉小瀚并不意外,就外貌和身高上,赖升平看起来的确比小瀚成熟。尤其今日的打扮,会把他和大学生作联想实在不奇怪。

「我今年高二。」

「哪一间高中?」

「建中。」

「哇塞!强耶!」他的眼神有种不可思议的惊奇,「这么帅还这么会读书,老天爷对你还真好。」

「还不错。」

赖升平心满意足地微笑起来,他的微笑就像是一旁窗外射入的光芒,带点刺眼和些微的温暖。

阿富端回来四杯汽水、汉堡薯条等等,分了两次端回来。他男朋友正和赖升平聊得不亦乐乎。第二次端回来时,阿富真的很想抱怨男朋友不懂得他的感受,居然不会主动过来帮忙,一味顾着自己聊天。

阿富突然发现不对劲,眼神,他男朋友看赖升平的眼神,就好像当初他向他第一次描述WeWe这个人时的眼神,那种漾着幸福、暧昧与仰慕的。他隐隐约约嗅到了赖升平所带来的危险性。

四个人各自拿了各自点的餐,大口地朵颐。

「赖升平啊,你这么帅,功课又这么好,应该很多人倒追你吧。」阿富的男朋友继续询问。

「大概吧。」

「咦?那你应该谈过很多次恋爱啰?」

「也还好。」

「交过几个男朋友啊?」

「没有。」

「那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我可能要回去查一下。」

「去!」小瀚轻搥身旁赖升平的上臂,「不要脸耶你。」

阿富不悦地咬着他的劲辣鸡腿堡,真不是滋味!他辛苦地为大家打点这餐,没有帮忙,没有道谢他还可以忍气吞声,居然连关心问候都没有。赖升平赖升平,好像只有他是人,而自己就不是人似的。妒火从慢慢地他的心底蔓延,他不喜欢赖升平这么抢眼,几乎要剥夺他原有的一切,甚至男朋友。好像自己只是一团空气,没有人在意,甚至没有人发现他已经沉默了好一阵子。

「其实我发现,建中的男生帅起来还真是不得了呢。」阿富的男朋友丝毫没有察觉阿富的不悦,继续和赖升平攀谈。「其实建中虽然有一堆书呆子,可是帅哥倒也不缺嘛。」

「咦?人家怎么都说成功才出帅哥呢?」小瀚得意地说。

「是哦,成功是还算不错啦,」他继续补充说道,「可是像我们班啊,就有个建中毕业的,跳HipHop的,他也超帅的。我们班一堆女生暗恋他,我还--」

「你说够了没啊!」阿富大哮,别过头瞪视他,他的眼神愤怒得像要爆炸似的,霎时原先和乐的气氛全部冻僵,连不远处的客人也静了下来,音乐仍旧在耳际拨放。「你今天是来跟我约会的,还是来跟他相亲的?」

「没这么严重吧。」赖升平试着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我们的家务事,你管不着!」阿富想到前天他男朋友才发过的毒誓马上就忘得一干二净,心头的怒意未消,赖升平这一答腔,正好成了箭耙。

赖升平一向娇生惯养,阿富这一发威,反又激起他不驯的本性。

「那就算他是来跟我相亲的,有何不可?」

「今天如果我没有在这里,他来相亲没被我发现就算了。我在场耶,他把我当屁吗?」气头上的阿富也顾不得用字的鄙俗,怒气冲冲,「当然不可以啊!如果爱情没有一点忠贞,那承诺跟垃圾有什么两样?」

「我指的不是这个,他仰慕我,那是他的自由。他爱你,也是他的自由。我给他免费的幻想,和他爱不爱你,是两条平行的概念。」赖升平说。「比方说你有情人的同时,你还是可以有偶像,你可以对偶像送花、送卡片,却一样没什么好抵触的。」

小瀚觉得赖升平的论点不妥,将自己比喻成偶像,肯定被阿富大肆攻讦。可是他又不敢出声,一向阿富发难起来他总不知该如何接口。

「你能保证他喜欢我还是一样多。你能保证吗?」

「当然不能,他的选择。」

「既然不能,你就没有必要说那些有的没的屁话。只要他是我男朋友的一天,我就不许他的心里再有别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对我来说,他对你的仰慕造成了我的困扰,我有义务也有权利,把他对你的仰慕给统统扼杀掉。」

「这还算是爱吗?」

阿富被一语道破,原先咄咄逼人的气势迅速地冷凝下来。面对爱情的变质,他无可避免的想要以各种方式来约束他男朋友,他甚至害怕那个失去男朋友以后一无所有的未来,但现在怎么看起来,好像都是他错似的。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赖升平接下去说,「你至少还能够接受他的一切,甚至他的选择。」

「我尊重他所有决定,不代表他可以完全不在乎我的存在,享他的齐人之福,却不管我的感觉。」阿富的语气相当哀怨,他忽然想到,赖升平不是当事人,说起来当然轻松。「赖升平,我刚听你们的对话,你应该不是同性恋,对吧?」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很重要吗?」

「哼,」阿富冷笑,满脸都是讥讽,「那你有没有想过小瀚的感觉?你欺骗他的感情,这样子就算爱吗?」

小瀚听了相当错愕,这个问题他也曾经想过,他以为只要赖升平待他好,其它一切他都不愿意再去多作联想。但他却忘记,如果赖升平不爱他,随时也可以调头就走。不是架构在爱上面的交往,如何能持久。

「又是两码子事,爱不爱,跟是不是同性恋,有很大的关系吗?」

「你不是同性恋你当然可以一笑置之,故作豪爽。我们的感情你怎么可能懂?你以为我们可以随便在路上找个男的,跟他说帅哥咱们交个朋友?你以为我们男校有可能跟男校联谊的一天?你以为自由恋爱风气那些话也可以用在我们身上?我告诉你,这世界就因为你们那些不知民间疾苦的人订的那堆乱七八糟的规则,把我们搞得要死不活再一副替天行道正义凛然的样子,这就是你们说的爱!」

「把世界分成同性恋跟非同性恋实在不公平。」小瀚啃着他的薯条,一直不敢出声的他发言了,他想到他们的国文老师。「至少,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对同性恋关心的人们,有他们在,我们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啧!小瀚,连你也不知道我要讲的是什么?我不是怪这个世界不公平,我只是要说,今天同性恋的感情是不被接受的,所以我会比别人更加珍惜,更不舍。就是……不舍。」阿富迟疑了一会儿,他隐约感受到自己的鼻头酸酸麻麻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我觉得他就是我要的,所以我全心全意的付出我自己。可是赖升平说这不是爱,那什么才是爱?他懂爱吗?」

「我是不懂,世界上也没什么人懂。」

「至少我一定比你懂!」阿富又被他那漫不经心的态度给激怒了。「你不会懂,我们爱得多痛,爱得多累,你怎么可能懂!」

「我当然不会懂,今天无论我是你嘴里说的同性恋,或者非同性恋,我就是我,我喜欢谁我就追谁,没什么好累不累痛不痛的,更不用提爱不爱,爱太抽象了,太遥远了,我们这年纪讲起来,只会让自己显得更无知,不是吗?」

「无知的是你!你不要以为长得帅了点,家里有钱了点,这世界就随你高兴怎样就怎样!」阿富的情绪终于一次完全的轰炸,将所有的炮火完全瞄准赖升平,将所有今天的愤怒全都放到这段声色俱厉的指控。「我告诉你,你如果没有你那张脸,没有家里的钱,你连跟人家讲爱的屌份都没有!你懂那些长得不好看的人,一喜欢上别人就被人讨厌的痛苦吗?不能表达自己的爱就是一种痛苦,可是你不可能懂!你这辈子根本就没有尝过苦,一个没尝过苦的人讲得轻松,没钱吃饭为什么不去吃面包?他妈的你以为每个人都吃得起哦!」

这一吼连远一点的客人都把头调过来,看这桌四个人尴尬在一张小小的桌子。最尴尬的莫过于阿富的男朋友,由于事因他而起,从头到尾他都不作声,一直在思考等会儿该如何道歉,没想到阿富一不作、二不休,将这场辩论带到激怒的最高点,一时之间全然没了台阶。

阿富连饮料也没喝,薯条还剩一半,他站起身来,抓住他男朋友的手:「今天我看也逛不下去了,我们走。」

「阿富!」他男朋友面有难色地,「我知道我不对,我不该冷落你,我向你道歉。可是你至少先跟小瀚还有赖升平道歉,他们不应该被扯进我们之间的感情。」

「一句话,走不走?」阿富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愿,道歉是以后的事,况且他再也不想见到赖升平任何一面,对这种得天独厚的公子哥儿根本没有道歉的必要。

阿富的男朋友杵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没有头绪,跟了阿富走了以后呢?他势必要道歉、赔罪、磕头,甚至发誓。只是这段感情又能再维持多久?

赖升平站起来,有一点轻蔑地看着阿富:「既然你说你懂爱,那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爱吧。」赖升平托起阿富男朋友的下巴,用那双眼凝视着他,缓缓将唇移近。

阿富的男朋友跟赖升平四目交会,突然他那白净的脸全都泛起了红晕!赖升平的眼睛好美,就和WeWe的眼睛一样美。还有那直挺的鼻梁,那让他既迷恋又不敢脱口而出的俊美,太美了!

他的唇移近,霎时脑袋一片空白,他的心脏怦怦然,他的生理反应也无可避免,他忘记该推开还是该吻下去,甚至忘记小瀚和阿富就在身旁。

「啪!」阿富用力起抓起他男朋友的头发,一巴掌甩在他男朋友的脸上,那力道的强劲,甚至连脸上五道红色指印都显而易见。「你为什么不躲开!我们……我们交往那么久,比不上一个……第一天见面的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地看这一幕,阿富扯开脖子上早上才买的那条项链,狠狠地摔在地上。拎着书包,转身离去。

「拿我的幸福开刀,很有趣吗?」他转过头,恰好对上小瀚的眼神。小瀚发现他的眼眶全红了,彷佛泪腺随时都有可能负荷不了而倾泄而出。他的口气,就好像怨鬼在责难他的仇人,让小瀚不寒而栗。

阿富跑下楼,头也不回地就往马路上跑去。谁稀罕?谁稀罕了呀!前天才说过,如果移情别恋爱上别的男生会不得好死,没错!会不得好死!为什么他今天能够完全把我不当一回事?

他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往捷运站奔驰,他好怕,一旦他的力量没有放在脚上,那力量随时都有可能涌向他的鼻头,像压断驴子背脊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压抑已久的泪水猝不及防地泄洪。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流泪,总是故作坚强,实际上自己脆弱得不堪一击。

奔驰途中,他想起了好多好多刚才的对话,真如赖升平所说,当真我们年纪太小,才会不懂得爱吗?是不是因为我们年纪太小,所以那些说过的话、发过的誓,就可以像从来没说过似的信口雌黄?誓言真的太沉重,我们还来不及思考能否担待,说了一堆连自己也不敢保证的诺言,结果呢?

在西门捷运站地下那宽阔的广场,他试着调匀自己的呼吸,缓和自己的情绪,将捷运卡刷过。下了电扶梯,他选择捷运最后一节车厢,那里没有太多的情侣。他试着避开自己的视线,不去看那些相搂的画面,那画面太过残酷,太过血腥以至于他担待不起。只身孤影的他,捷运来了以后,瑟缩在一个角落的位置。

身旁的座位没有别人,那正好,反正自己就是一个人。相知、相属、相惜,那些都过去了,没有意义了。

广播说,下一站,台北车站。从前的他,总在台北车站下车以后,转搭新店线回家。然而自从离家以后,他就再也不在这一站下车了。他不知道现在该不该下车。

捷运继续前驶,到达善导寺、忠孝新生。广播说,下一站,忠孝复兴站。他原先到男朋友的住处,需要在忠孝复兴站转搭木栅线。他不知道现在该不该下车。

终究没有下车。

捷运继续往昆阳驶去,他真的不知道哪一站是自己的终点。

随着捷运越来越靠近昆阳,车上的乘客也渐渐稀少,他的双手摀住自己的脸,滚烫的感觉沿着他的手臂滴落制服上,他的视线终于模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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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中成功爱情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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