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下) 比射猎三雄夺鹿
——熹平五年(公元176年)七月——洛阳
汉代帝王迎接秋天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立秋的前十八天就要开始准备,先是祭祀黄帝陵,帝王要亲自前往,京都官员也都要身着黄衣随驾祭祀。祭祀中奏黄钟大礼之乐,百官齐唱《帝临》之歌,献《云翘》、《育命》之舞。
祭祀一直要持续到立秋之日,那一天过子时夜漏五刻,京都的百官除去黄衣换上皂领的白衣在城西郊迎接第一阵西风。这个仪式到天亮结束,百官再脱掉白衣另换绛色朝服,这种朝服一直要穿到立冬。但白郊之礼结束还不算完,接下来还要供奉陵庙,由太宰令事先准备好一头麋鹿圈在城郊。皇帝坐着描龙画凤的乘舆到近前,亲自搭弓射箭猎杀麋鹿,派遣太宰令、谒者快马持鹿赶往陵庙贡献。然后武官带京师武备兵马操演战阵,要布孙、吴兵法六十四阵并斩杀牲畜,号为战阵之仪、斩牲之仪。最后帝王才能回宫,并赏赐文官束帛,这一年的迎秋仪式才算结束。
皇帝射杀麋鹿一来是为了祭祀陵庙以示诚孝,二来也是迎合秋天肃杀之气。所以在这一天之后,士大夫和民间的射猎活动也逐渐活跃起来。官宦子弟、世家族人、公府幕宾甚至太学生纷纷服武弁、骑快马、背弓箭,十个一群五个一伙到郊外游猎,这也算是很一种流行的娱乐方式。
袁绍这个月刚刚被朝廷任命为濮阳长,眼看就要去上任,想来京都还有不少的朋友故交,干脆约出来玩一趟,既算游猎又算辞行了。他找来袁基、袁术商量了一番,决定一道做东,把各自的朋友都约出来。
大家得到邀请各备车马从人,齐聚西郊。孟德、楼圭、王儁、许攸自然是少不了的,另外还有刘虞、边让、孔融,又多了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孟德他们都不认识。
“诸位兄台,我来介绍一下。”袁绍的声音里透着兴奋,“这位小公子是张孟卓的兄弟张,是替他兄长来看望我的,大家多亲多近不要见外。”
张个子不高却显得精明伶俐,兴高采烈给大家见了个礼。
“这一位……”袁绍又指了指另一位小兄弟,“可了不得!他叫臧洪臧子源,是新进太学童子朗。他的父亲大名鼎鼎,就是出使西域,名震羌人,在会稽殄灭反贼的使匈奴中朗将臧旻。”
“哦?”孟德听他这么一说,特意上下打量臧洪几眼:这小子别看才十六,却丝毫不比孟德他们矮小,而且结实强壮,不愧为将门之子。将来必定也是楼圭那样的大个子。
大家见过礼,席地而坐,众人纷纷向袁绍道贺;袁绍也是满面喜色应着,众人有说有笑,可唯独王儁一言不。王儁心里有事,实际上自从他劝师傅辞官以来,这半年多桥玄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了,他在考虑是不是该辞别师傅还乡。许攸是最能活跃气氛的,见他这个样子,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子文,别哭丧着一张脸,大家一道出来的,高兴一点儿嘛!一会儿给大伙弹一支曲子。”
“抱歉。”王儁勉强一笑,“我今天没带琴出来。”
“我带了!我带了!”边让赶忙插嘴道,“久闻王兄善于抚琴,技法直追蔡伯喈,我也好此道,今天怎么能错过?一会儿他们赛弓马,我可要与你较量较量琴技。”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王儁满腹心事,口中揶揄道:“边兄过奖了,在下有幸听过一次蔡伯喈鼓奏《广陵散》,真乃天籁之音,我等难望其颈背。”
“《广陵散》?”边让略一迟疑,转头对孔融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琴曲,《广陵散》乃当初聂政刺韩王之曲。”
“哦?”众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趣。
“聂政之父为韩哀侯铸剑,逾越工期未成,韩王将其杀死。当时其母正怀聂政,逃入深山而产政。待其长大,其母告知其父死因,聂政誓为父报仇,要刺杀韩王。他习武学剑,以泥瓦匠身份混入韩王王宫,行刺未成,于是逃进泰山,随一隐士钻研琴术。他又怕被人认出,就漆身为厉,吞炭变音,还击落满口牙齿。苦练十年,弹得一手好琴,辞师下山再刺韩王。聂政重归韩国,在街头弹琴时,琴声悠扬引得观者成行、马牛止听,一下子名声鹊起。韩王下旨召聂政进宫弹琴,政藏利刃于琴内,神态自若,抚琴弄音。待韩王闻音痴迷之际,抽出短剑,猛地一扑,韩王猝不及防,当场毙命。聂政自己割面挖眼,自屠出肠而死,一时间无人能辨刺客是谁。而当初他入宫刺杀韩王时所奏的曲子就是这支《广陵散》。”
“边文礼果真博学呀!”孟德感叹道。
孟德并不知道边让与桓邵交好,从心里存有芥蒂,根本不理睬孟德的话,兀自与众人说到:“这《广陵散》乐谱全曲共有四十五个乐段,分为‘起音’、‘刺韩’、‘冲冠’、‘怒’、‘报剑’、‘自残’六个部分,我曾习学过,实在是太难了,只通贯了‘怒’、‘报剑’、‘自残’后三段。”
“那真是巧了,”王儁来了精神,“我听蔡邕演奏时暗自默记,也能勉强弹出‘起音’、‘刺韩’、‘冲冠’这前三段。”
“好啊!咱们俩凑起来也能合成整曲,一会儿就试试看。”边让喜笑颜开。
“文礼兄,习学鼓琴有多久了?”孟德又问道。
边让还是不理不睬,反倒对众人侃侃而谈:“鼓琴乃君子之道,昔日钟子期听俞伯牙之曲,想来子期乃深山隐士,伯牙也算忧国之良臣。若那伯牙若是仗势欺人杀民抢女的劣官,岂配与善鼓之高人为伍?莫说听他弹的琴,连他说的话都用不着听!”
孟德听得明白,这话是冲着他来的,“仗势欺人杀民抢女”明明指的就是打死桓府管家藏匿卞氏的事儿。孟德脸上烧,心里一阵恼火,有心说明此事经过,又一想:这事在座诸位多半不知,说出来反倒自取其辱。于是咽了口唾沫,站起身走开了。
他踱到离大伙稍远的地方,望着辽阔的原野和远处的几片林子,心里又是激愤又是伤感:救卞氏岂是我的过错?难道就由她叫那个恶奴糟蹋了?我有什么错?他们还拿这事刺我的心。我明明为官正派,终不免被人耻笑侮辱,还有人道我是酷吏作为,把我与王吉之流归为一伍……就因为我是宦官之后!宦官之后就要受这些人的白眼吗?他们的作为他们的心就比我干净吗?天呐,若能选自出身,谁愿意托生在这样的人家!难道像只有人只有低下头谄侍阉人走家族受人唾弃的老路才能在仕途中立足吗?谁能真正理解我啊……
“孟德不要多想。”
他一回头,不知什么时候袁绍和楼圭站在了身后。袁绍脸上带和蔼的笑说道:“就知道你这个人心事重。文礼与那个桓邵相厚,见事未免有些偏激,他说的话你千万别忘心里去。今天出来是寻乐子的,不要坏了兴致。”楼圭也解劝了两句。
“嗯,没有。”孟德怔一下说,“不是说好射猎吗?我一身装扮都备好了,什么时候走?”
“走!现在就去!”袁绍道,“我可是随何伯求习的箭法,可要与你比上一比啦!”
“好呀,‘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比比就比比。我没正式学过射箭,不过跟同乡夏侯元让混过一阵子,自认还是有两下子的。子伯,怎么样?你也露两手?”孟德一扫不快问道楼异。
“我这两下子就不另立山头丢人了……这样吧,我给孟德做个副手,怎么样?”
“好。大个子,你既帮了孟德,那我也得叫个帮手才算公平!”袁绍一回头,“公路!带上咱的家伙,咱和孟德、子伯比比弓马!”
“好咧!”袁术乐得一蹦,忙不迭地到马前准备弓箭,扯开嗓门嚷着,“嘿!我们兄弟射猎去,哪个跟我们一道去,猎回来的野味有一份呐!”
王儁、边让、孔融三个是不好武的,这会儿又来了兴致,在一道讨论抚琴和文章,自然不肯去。袁基与刘虞比孟德袁绍他们年龄稍长一些,俩人在一处闲话些官场上的事,也就顾不得陪他们了。倒是张和臧洪这两个小家伙来了兴致,嚷着要去。
“你们别起哄了!小孩子瞎搀合什么?”袁术乜斜着眼睛道。
“袁公路,你别瞧不起人!秤砣虽小压千金,不信咱们马上见。”张不服不忿的。
“就是就是!我们怎么就不行?我打小跟爹爹习学弓马,会的恐比你还早呢!你那把骨头跟骷髅架子似的,一阵风吹得晃悠,还敢笑话我们?”臧旻也一脸坏笑说,“一会儿我跟张俩小的一拨,看你们谁能开得起我那张硬弓!夺一个彩头臊臊你们这些个长荒了的!”
你也说我也嚷,几个人聒噪了好一阵子才各备弓马出:孟德与楼圭一组;袁绍、袁术一组;张与臧洪也凑了一组。六个人行出去老远,看有一片林子才勒住了马匹。
袁绍道:“咱们各自行动,过一时三刻回到此处,看谁猎到的多就为胜,输的把猎物全给赢的一组。”
“不好不好!”臧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还是一起进去,看有什么猎物,咱们一起争射,谁射倒猎物并夺在手里算胜。”
“那也行!不过这主意你出的,待会儿你年纪小争不到手可不准赖皮。”
“争不到手的还不定是谁呢!”臧洪信心满满拍了拍胸脯。
几个人计议已毕,一并催马进了林子,各钻树木寻找猎物。张的人小马也矮却能低过树枝窜在最前面,不一时就现一只健壮的麋鹿卧在草间,笑道:“诗云‘呦呦鹿鸣,食野之萍’,小弟我得了这个头彩喽!”说罢搭箭就射,可惜他人小力短一箭只射在了鹿身旁的草地上。这一箭把鹿惊了,只见它动了动耳朵,张望到有人来了,撒开腿就往林子深处跑。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各自抡开鞭子打马就追。孟德与袁绍、袁术跑在最前面,瞄准了鹿的方向紧敢。孟德与袁绍的本事没什么出奇的,都是勒住马才开得准箭,所以仅仅是追;倒是袁术的本事出众,催动他的白马,挥鞭之间已然搭弓在手,看准了方向嗖嗖嗖连放三箭,但都被那鹿躲了过去。孟德暗暗称奇:袁公路倒有些身手,人不可貌相!
袁术三箭落空已然恼怒:“小畜生!我一定射死你!”说着忙往前赶,一不留神叫树枝挂住了头上皮弁,抖楞半天才甩开,反落到了后面。这时楼圭也赶了上来,匆忙间放了一箭,仍旧没有中。那鹿又一阵害怕,转身向南而去,孟德见是时候忙一箭。这箭奔鹿头而去,只见那鹿一低头,箭却中在了左边鹿角之上,那鹿带箭而走;孟德一阵咋舌。鹿儿受惊太过,匆匆忙忙却奔袁绍而去,袁绍大喜:“这个彩头我夺定了。”刚要搭箭,张却一猛子扎到他身前。“坏小子!你竟挡我放箭!”袁绍抱怨一声;张不理他,却也勒不住马了,只大声喊道:“子源!看你的了!”
说话间臧洪已到近前,卯足了力气就是一箭,也未能射中,中在了一棵树上。奇在这箭力道过人,箭身竟没入树干足有两寸,众人都是一惊:“这小子好大力道!”
麋鹿掉头继续南窜,众人继续追赶。怎奈那鹿脚力强劲,撩开蹄子跑得飞快,众人催马又要绕树避枝低头晃身,勉强只能跟上。张的人小马慢不一会儿就落下了;楼圭的个子太高,一不留神刮住树枝从马上栽了下来,爬起来一看衣服都破了,拍拍土不追了。只有臧旻和袁术赶在最前面,孟德袁绍紧随其后。
孟德与袁绍齐头并进,但时间一久就落在了袁绍后面。孟德见袁绍的马通身缎子般黑亮,马蹄在秋草间践踏着,掀起的枯草败叶在空中打着转儿,料是此马出众。孟德常与夏侯兄弟骑马,本精于此道,见他马好不敢懈怠,生怕落在后面,连连挥鞭打马,总算是抄到了袁绍前面。众人跟几团旋风似的直追出两里地,眼看那鹿窜出了林子。四个人有前有后拖枝带叶地也出了林子,瞅见麋鹿一阵乱射,还是没有一枝中的。
这时只见正前方不慌不忙跑来一骑,马上端坐一人。此人生得身高七尺,膀阔腰圆,腿长臂粗,头戴虎皮弁、佩雉鸡尾,身穿绛紫色武服,披一件绿色大氅,腰系八宝玲珑狮蠻带,宽松的中衣,足蹬薄底快靴,身背一张画雀大弓、鹿皮箭囊。面上观此人二十多岁,面色黝黑,方面大口,鹰钩鼻子,龙眉凤目,大耳朝怀,一张海口紧闭,嘴角自负地往下垂着。坐骑是一匹暗灰色高头大马,辔头上挂彩穗,系着铃铛叮叮作响。
那人瞅见鹿儿也不对众人开言,赶忙执弓搭箭,耳轮中只听嗖的一声,那箭不偏不倚正中麋鹿咽喉。那鹿应声而倒,一箭毙命。那汉子不由分说,打马上前轻舒猿臂,一只手便将那死鹿擎在手里。
袁术追在最前面哪里肯饶,高叫:“哪儿来的混小子,敢抢我的鹿!”
“嘴里干净些!你的?你叫它,它能应你吗?”那人笑道。
“少废话!拿来!”
“不给!”
“我叫你不给!”袁术恼了,打马上去抢,他眼疾手快一把攥着了一支鹿角。那人则攥着鹿腿不予,俩人拉扯开了。
“说好了到手为胜!你能抢!我为什么不能?我不能吃这个亏!”臧洪见了不让,也赶上去扯住另一支鹿角,高叫:“你们拿来吧!”扯得袁术和那人身子直晃,马也跟着动。
孟德在后面却认出了此人:“这么巧?是他!”
只见那人大呼:“好小子!有把子力气,看我的!”也使开了气力;袁术见两人了狠,毫不示弱也卯足了劲。
此刻突然东北方响起了悠扬的琴音,想必是王儁、边让开始抚琴了。这边那人、臧洪、袁术都使足了力气,只见三人各拉一方丁字型排开,三匹马撩开十二个蹄子,随着琴音打开了转儿。你不依我不绕他也不含糊,扯得三人摇摇晃晃,坐骑乱颤,马挂銮铃叮叮当当乱响。
这一夺就有会子工夫了,袁绍、张都出了林子勒住了马,但他们只是好奇,并不识得那人是谁,面面相觑看呆了;对面也跑来几骑人马,具与那人一样的装束,好像也是游猎的,也没明白怎么回事,两边的人都愣住了。看了一阵见难分难解,张来了兴致叫了一声好,喊到:“子源!夺过来!给咱们小的露露脸!”
臧洪那还顾得答话,脸都憋红了;袁术一把拉扯,嘴里还不饶:“放开!这是我的!”
那人却不慌忙,擎住鹿腿一个劲往怀里带,拉着拉着笑道:“你们撒手吧!”话音未落,就听咔的一声,臧洪手中的鹿角折为两段,他用力过猛一下子从马上折了下来,手里还攥着那半截鹿角;袁术的鹿角也脱了手,在马上一个趔趄;那人得意洋洋,把夺来的鹿高高举得老高。
“好个鲍二郎!”孟德一声喝彩。众人才知道,他就是弓马能手二郎鲍信。
鲍信一愣:“哦?阁下识得我鲍信?”
“在下曹操,曾与桥公在此间游玩,与君有半面之缘。桥公对我道君为当世的豪杰,操早想拜会,唯恐唐突。”
“噢!”鲍信脸色一变,赶忙翻身下马,“桥公的忘年交曹孟德,这得见大礼了。”他这一下马,后面的人下来一大片,一同上来见礼。
孟德受宠若惊,也赶忙下来:“鲍兄折杀我了!在下何德何能受列位这样的礼遇。”
鲍信哈哈一笑,早没了刚才自负的表情:“当代为官的人我鲍老二只服三个半!头一个是为国捐躯的老太傅陈蕃,名列三君大名鼎鼎,我只恨未早生几年随其闯宫救驾!二一个就是桥公,身为一县功曹敢参封疆大吏,出塞追击羌贼,能文能武,得服!三一个是杨赐杨老司徒,一门三代公侯,为国尽忠尽策,不屈社稷之贼,必须得服!剩下那半个就是你曹某人,宦官之后反‘离经叛道’,敢杀宠臣之亲,执法不论权贵,得桥公赏识,许劭有言‘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但你还未功名,我暂服你一半!”
孟德听了跟吃了凉柿子一般痛快:“过奖了!过奖了!”
张却没心思管他们的事儿,搀起了臧洪走了过来:“鲍信!你为何抢我们的猎物?”
“你们的?天下尚且有德者居之,何论一鹿?谁有本事射了自然归他!”鲍信说着从马上抱起那鹿,捧到孟德跟前,“初次相见没有什么礼物,这鹿送给孟德兄了。”
孟德哈哈一笑,扭头对袁绍说:“说好了到手为胜,看来这个彩头我得了!”刚要接,张却一把夺去:“你到了手的东西我也抢得到。”说着与臧洪欢蹦乱跳扛着鹿去了,众人见两个小鬼得了手,哈哈大笑起来。鲍信将兄长鲍鸿,弟弟鲍韬、鲍忠都拉过来引荐,却忽视了孟德身后的袁绍。
袁术刚才败阵心里不服,怒气冲冲道:“鲍老二!你抢夺猎物不算本事,论箭术未必是我袁某人的对手。”
“哈哈……”鲍信大笑一阵,信手一指道,“你可看见那边有一野兔?”
众人观瞧,一百五十步开外果有一只野兔在那儿吃草。鲍信不由分说,擎弓就是一箭,那箭快如闪电将那兔子牢牢钉在那里!众人一阵喝彩:“好神箭!一百五十步,赛过养繇基啦!”
“这不算什么,看我再露一手。”说着他高指天上一支孤雁,“嗐!看箭!”说着却架起空弓猛地一拉。砰地一声弓弦响,那雁竟自己掉了下来!
“惊弓之鸟!”袁术也禁不住叹服了,“鲍兄如何习得此般技艺?”
“我游走天下,遍访奇人。有幸曾拜会陈王殿下,向他讨得此法。不是我自夸,除了我师陈王爷,还未遇过敌手。”鲍信得意的说道。孝明帝庶子刘羡受封陈王,子孙世袭罔替,直传到当今陈王刘宠,陈王宠擅骑射,最最得意的技法是连十箭同中一的,可谓天下无双。
袁绍在后面看他们说话心里却恨不痛快:他本是仰慕鲍信的,但今天见面未礼遇自己反对曹孟德亲切非常,这就先触了他的忌讳;二来袁绍也是公侯之后,袁家与杨家同是三代为公,私下里却不怎么和睦,鲍信一个劲推崇杨赐,又碰了他的霉头;而且鲍信其人展现才艺,自夸箭法,叫袁绍心里不喜。见他的兄弟还在夸奖人家便没好气儿地叫道“公路!输了就输了,没什么说的,大哥还等着我们呢!”带着袁术不辞而去。这里就剩下孟德和鲍家兄弟了。
“他就是袁绍?”鲍信看着远去的背影,“我听说过一些他的事情,不过总觉得此人不过赖家族名声,难免是徒负虚名、志大才疏、外宽内忌,算不得什么高明之士。”
孟德却道:“你不知道,本初确有过人之处。我们的关系很好。”
鲍信脸一红:“我随口说说,万没有离析之意,你莫往心里去。另外恕我唐突,听闻现任太尉刘宽曾对你有所非议,千万不要因此改变作为!阁下的苦处我做梦都想得到,也曾拜谒桥公听说过一些,我一言概之——莫管他人说东道西,我自端正而行!”
哎呀!孟德真很不得拉一把这个人的手,句句都说在心坎上!好像这个人早就认识了,一见面就能推心置腹:“你说得太对了,咱们实在是认识得太晚了!”
“不知为什么,我也这么觉得。”鲍信微然一笑。
“你识得桥公的几个门生,王子文、楼子伯、许子远他们吧!他们也是我的朋友。你听这琴声,想必就是王儁在抚琴。”
“不像。”鲍信侧耳听了听,“琴声如其人。子文心迹平缓所奏虽紧凑却有条理,刚才我们夺鹿时抚琴的应该是他。这会儿的琴音凌乱急躁,必是个急功近利、傲气夺人的主儿弹的。”
孟德一低头:这个主儿必是出言讽刺我的边让了。原本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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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曹鸾上疏被杀,桥玄就推脱有病不理政事了。他渐渐开始灰心,开始厌恶台阁文案上那些堆积如山的公文了。弟子们都去随袁绍游猎去了,桥玄闲着没事,莫名其妙地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接着逗弄逗弄两个小女儿,又趁着弟子们不在到他们房里翻翻他们的功课。
他翻着翻着在王儁的案前顿住了:半年没和这小子说话了,何必呢……我争强好胜了一辈子,现在该认输了……
王儁回来了,一进门正看见桥玄爬在自己的桌案上睡着了。
“哦?回来啦……”桥玄慢慢坐起身来,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我那天有些失态了……你说的话我考虑了……你说的对……我是该……是该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