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瞬之间,沈飞鹰眼微眯,脸色更沉了,一股杀气蓦然涌现,教周遭虫鸟都察觉,骇得尽皆沉寂,不敢再鸣。
就连风,也停了。
「你知道,无忧王人在哪吗?」冷声问。
「小不忍,则乱大谋。」公孙明德没否认,却只看着他,淡淡提醒。
深沉的沈飞鹰,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胜利不会让他乱了方寸,失败也不会让他失去理智,冷静待人一直是他处事的原则。
可是遭逢巨变,冷静如他也再难强忍,已成了狂怒的野兽,眼里布满血丝,脸色狰狞得近乎青紫。
「你要我忍?」沈飞鹰抬眼,怒瞪着好友,额上青筋清晰可见。
公孙明德表情严肃,不改冷静,点明事实。
「就算你能破了无忧王的会堂、捣了他的巢穴,可是,要是一击不能斩杀,让他逃了,京城里必有动乱。此时此刻,北有恶熊、西有贪狼,尽皆虎视眈眈,城里不能乱。」
「罗岳对我有恩,如同我的生父。」他咬牙冷声再说。
「我知道。」公孙明德点头,但仍不肯让步。「可是,要是罗爷有灵,绝对也会要你先护住罗梦,再替他报仇。如果,让无忧王逃去,必然会立刻兴兵攻来,你我之局尚未完布,一旦开战,京城必定也会遭殃,你难道要置罗梦刚刚丧父,又要陷于战火之中?」
这些话,狠狠戳在沈飞鹰心上。
罗梦含泪悲泣的小脸,在眼前浮现,像是己烙进他心里。
高大的男性身躯转过身去,看向亮着灯的客栈、看着她所在的那问房,薄唇一抿,怒气顿诗收敛下来。
他知道,公孙是对的。罗岳要是有灵,必定也要他先保护罗梦。
不仅是罗岳,就连他也不会,让她再受创伤。
「你要我怎么做?」他终于理智的问。
「等。」
这次,沈飞鹰没有说话。
「我不是不让你报仇,你知我俩这局棋,己快到了最后,只要等棋子都走到定位,届时便能让无忧王自个儿走入局棋里,到时我必会陪你一同,手其首,以慰罗堂主在天之灵。」
「好。」沈飞鹰深吸口气,拉回视线,作出决定。
「我等。」
【第九章】
黑纱白麻,在罗家府邸铺天盖地。
满屋满府的镐素、一张又一张被焚烧的冥纸,都是道不出的哀恸、说不出的苦楚。天候明明是暖的,出入府里的每一个人,身与心却都是冷的。
布置圣丽的灵堂,供奉着罗岳的牌位,前来捻香的商家、官家与江湖人士络绎不绝,全为罗岳的骤死而讶异,因为罗岳身前重义,受恩者无数,哭进门又哭着离开的人,就占了六成以上。
遭逢堂主惨死,镖师们内心伤痛,却还能在沈飞鹰的指挥若定下,依序出镖行运,没有任何耽搁,更无半点差池。这也向世人昭告,罗岳虽死,但大风堂声名不坠。
领着镇远堂的镖师,千里迢迢的从南方赶来,以为能缓解燃眉之急的程鹤,到了罗家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多虑,沈飞鹰的安排全无漏洞,一手经营镖局,还能将丧事办得隆重,不需要旁人插手,更不需要协助。
白发苍苍的程鹤,这才放了心,到灵堂上放声大哭,还一边哭,一边骂,哭得厉害,骂得更厉害。
「姓罗的,你这家伙,怎么会笨到被人害了?」程鹤哭得老泪纵横,指着牌位直骂,硬朗的身子晃动不已。「笨啊笨啊、蠢啊蠢啊,你不是该要祸害遗千年吗?你活着的唯一用处,就是好好疼宠罗姑娘,怎么能被害死,害罗姑娘伤心呢?」
对于罗岳,程鹤向来大嚷大叫,只称姓罗的;对于罗梦,他却好声好气,从来不敢扬声,还尊称为罗姑娘。
白发豪侠的一番哭骂,又让人们红了眼眶,各自低下头,落下几滴难忍之泪,把身上干麻衣都染湿了。
整整骂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稍稍恢复的程鹤,伸手抹了抹泪水,才抬起头来,看着从头到尾都站在一旁,全身镐素的罗梦,心疼得都快碎了。
「罗姑娘。」
程鹤含着泪,上前小声的唤着,以为遭逢丧父之苦的她会哭、会喊、会求上苍。
但是,罗梦却动也不动,双眼直望前方,像是瓷做的美人像,连肌肤都透着苍白,本该红润的唇,更是没有任何血色。
「罗姑娘?」程鹤又唤,小心翼冀的靠近,赫然发现,她就连呼吸都是好轻好轻,不由得心急如焚。「罗姑娘,你别这样,倒是说说话啊!瞧你这样,程某的命也要没了!」
一旁,传来沙哑却理智的声音。
「程堂主。」
程鹤把注意力,都放在罗梦身上,又不敢去碰,听得叫唤连头都没转,直接大声喝叱——
「别吵!」
寻常人被他这么一吼,八成就要昏倒,对方却不惊不惧,别说是昏倒或逃走,就连语调都没变。
「程堂主。」
怕再大声点,会把眼前的罗梦,给吼得碎了,程鹤恼怒转头,正预备伸出手去,直接捏断对方的脖子。但是,铁掌才探了一半,瞧见出声的人是谁后,程鹤立刻敛下怒火。
「啊,是你是你,沈飞鹰!」他急忙唤着,改捏为拉,拉着眼前的绝世才俊帮忙。「快快快,你替我唤唤罗姑娘,她喜欢你这么多年,旁人说的话听不进去,但你说的话肯定能入耳。」
看着身旁的罗梦,沈飞鹰黑眸黯淡。
自从罗岳暴毙后,不过几日的光景,她愈来愈是憔悴,让人人瞧着都担心。她披麻戴孝,每日都会走到灵堂来,却总是站在那里,不论来者何人,都是一动也不动。
那双眸子,望着罗岳的牌位,不曾转开。
他深吸一口气,如程鹤所愿,更是称了自个儿的心意,低声的在她耳畔叫唤,试图让她回过神来。
「大小姐。」
她毫无反应。
「大小姐?」即使是他,竟也唤不回她。
「她怎么还是不说话?啊?啊?」程鹤急了,几乎要去拔头上的白发,更决定沈飞鹰要是不能唤回罗梦,这灵堂里头所有人的头发,都要被他拔个精光。
「姓罗的家伙信你,我也信你,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不理会程鹤的催促,沈飞鹰的心里,其实比所有人更焦急。
他连日忙碌,几乎不曾休憩,更别说是睡着,心中却始终搁不下忧虑,如今发现连他的呼唤,也不能让她回神时,表面镇定的他,其实己经骇得肝胆欲裂。
罗岳死了。
但是,罗梦的心神,绝对不能随父亲而去一因为,他需要她!要是世上没有了她,他也不能活。
因为担忧太深,沈飞鹰再也不管,任何阻拦在两人之间的人与事、计划、任务或盘算,全无顾忌的唤出,藏在神魂中的呼唤。
「梦儿?」这是第一次,他这么唤她。
僵立不动的人儿,因为这熟悉的一次呼唤,终于稍稍有了反应。那反应非常细微,仅仅是指尖的微颤,却逃不过两人的注视。
「太好了,再叫、再叫!」程鹤催促着,老目含泪,险些又要哭出来。
沈飞鹰定了定神,稍微蹲低身子,黑眸直视着她的双眼,柔声再唤了一次。「梦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