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他微微苦笑。「我连自己怎么落海的都忘了。」
那夜,据说是他主动打卫星电话向Black求救的,他说自己的游艇失去动力了,当时Black正好也在附近,便答应前来帮忙。谁知来到现场时,他已坠海昏迷不醒。
Black将他救起,隔天他醒来,发现自己失去了关键记忆,想不起自己为何落海,他怀疑有人意图谋杀,而行凶之人很可能便是最亲近他的人。
他的妻,夏雪。
「之前我也到警方那里调阅过资料了,那天夏家一家人包括江庭翰都有不在场证明,夏雪心情不好回娘家,大家一起陪她吃饭,他们的证词是这样的。」
「你不相信?」
「我总觉得当晚吵架后,我好像……还有在哪里见到夏雪。」
他怀疑她当时也在现场,一切是她布下的圈套,在Black建议之下,他由新加坡用假护照入境,接着飞往美国隐姓埋名,暗中查明真相。
他和夏雪编来瞒骗众人的故事,其实有一大部分是真的,只是她并不知晓。
她不知道,她正是他失踪的丈夫,而他以另一个身分接近她,是想寻回自己破碎的记忆,揭穿丑陋的真相。
他相信真相必然是丑陋的,他也相信如果让她认出他就是严永玄,不但自己的生命可能会再有危险,真相更可能因此永久掩埋。
他是这么相信的,一再地说服自己,但……
一声凄厉的尖叫怱地划破寂静的夜幕。
他悚然凛神。
是夏雪!她怎么了?
梦里,她又回到那个夜晚,那个她迫切渴望能从记忆的档案库里删除的夜晚。
那是个混乱、迷离、令人心碎又心痛的夜晚,至今忆起,仍狠狠撕裂着她脆弱的神经。
那夜,她像个发疯的泼妇,又吵又闹,连续一个多月的孕吐折磨得她形容憔悴,她吃不下睡不好,肚子里有了宝宝,身形反倒更消瘦了,她担心孩子会得病,怕自己生下不健康的婴儿,镇日胡思乱想,神魂不定。
最过分的是,他明知她状况不佳,那阵子却总是不在家,总说自己有事要忙。她想,他大概是去找他美丽的情妇,那时候的她又丑又颓废,他看到她想必很倒胃口。
那天晚上,他又是深夜迟归,她隐忍的怒气达到临界点,像座不定时的火山,恐怖地爆发了,她哭着闹着,惊天动地,把家里的佣人都吓慌了,也把素来淡漠的他逼得手足无措。
他将她拉进卧房里,拜托她冷静,她只是不断抽噎。
「你走开!我恨你,严永玄我恨你!」她呛着连自己都捉摸不定的狠话。「我希望我肚子里没有你的孩子!我好后悔怀了他,好后悔……我不想他出生,他不应该出生在这个世界……」
为何她会说出那样的话?她不明白,只记得他用苍白的脸对着她,眼神比平常更失魂,毫无焦点。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他问。「你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
「对!我不想要,不想要!」她抓狂地嘶喊,跟着竟将手握成拳头,一下下地槌自己腹部。
她槌得重吗?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猛然抓住她的手,不许她再伤害腹中的胎儿,可他说的话,却重重伤了她。
「不想生就别生!别生下来,让他死在母体里也总比他生下来再被遗弃得好!」
他说什么?她整个傻了,她期盼的并不是如此冷酷的反应。「你……怎么能说这种狠心的话?」
「狠心的人是你,不是吗?是你这个做妈妈的不想要他。」
狠心的人,是她!
是她逼走了永玄,是她说永远不想再见到他,是她不够小心才会流产,她不是个好妻子,更不是个好妈妈,她失去了他们两个,到如今后侮也是枉然。
「对不起,对不起,宝宝,妈妈没有不要你,我只是太生气了,我乱说的,只是想气你爸爸,我想要你的,妈妈很爱你,就像爱你爸爸一样,很爱很爱你……」
她哭了,哽咽着,痛着,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她每天只是以泪洗面,直到泪水枯乾,心房凝冻。
然后,她才终于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她的丈夫和宝宝,都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
「呜呜……」夏雪坐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哭着,哭到呼吸断了,气息噎在胸口,然后开始呛咳。
严永玄在一旁震撼地盯着她,不知怎地,当她这样哭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彷佛回想起什么,记忆的片段在脑海凌乱地交错,刺痛他太阳穴。
他单手抚额,强忍剧烈的头痛,一面缓缓走近妻子。
「夏雪,你怎么了?是……作恶梦了吗?」
她听见他的呼唤,感受到他的抚触,倏地扬起眸,慌张地看他,起初,她以为他是永玄,后来又想到他应该是「魏如冬」。
不是永玄,永玄不会再回来了……
泪雾湿透了她的眼,她抓住他臂膀,像溺水的人撑住浮木。「可以给我吗?求求你,给我好吗?」
「什么?」他不解。
「拜托你……给我一个孩子。」她哀哀恳求。
他呆住了,好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她急切地点头,要说服他,更说服自己。「我想要宝宝,想要永玄的孩子,你长得像他,你可以给我一个像他的孩子……」
他眯眼,眸刀锋锐。「如果你想要你丈夫的遗产,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我会在离开以前,用他的身分将财产全部过继给你,你不必这么做……」
「不是的,我不是要钱,我想要的是宝宝啊!」她哭喊。
他不可思议地瞪她,说不清横梗在胸臆的是什么样的情绪,气愤?懊恼?嫉妒?他的妻为何会堕落到哀求「陌生男子」给她一个孩子?「这就是你找我来的目的吗?绕了半天,你想要的是我的DNA?」
是这样吗?
夏雪迷惑地眨眼,泪珠盈于眼睫,剔透发亮。「也许……真的是这样吧!也许我找你来,不只是需要钱而已,其实我真正想要的是一个长得很像他的孩子。因为我快死了,永玄失踪以后,宝宝流产那天,我真的觉得难过得快死了,我不懂我怎么还会活着?怎么还能活到现在?你说,我是不是干脆去死了比较好?」
她含泪问他,像个天真的孩子一般祈求答案。
她想死?还问他自己该不该去死?她期望他怎么回答?
严永玄凝住呼吸:心跳奔腾如骏马,在胸口踢踏着漫天黄沙,他开始弄不懂自己跟这女人是怎样一段孽缘了。
「你说如果永玄回不来,如果他……真的被我害死了,那我是不是应该跟他一起走?我……」
一道锐利的掌风划过颊畔。
夏雪怔住,半边脸颊热辣辣地痛着,这男人打她?为什么?
「你给我听着!」他用力抓握她肩膀,星眸灼灼逼人。「女人,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你不准去死,连一丁点这样的念头都不可以有,你要给我好好活着!听到了吗?给我活着!」
他要她……活着?
她想笑,唇瓣却颤抖得拉扯不开。「你凭什么这样命令我?」
「就凭这个!」
他低下头,用一记近乎凶狠的吻封住她苍白柔软的唇——
【第九章】
她甜甜地睡着。
她哭着对他坦承那夜她究竟跟自己的丈夫争执些什么,而她有多后悔伤了他和宝宝,在他起初犹如狂风暴雨,接下来又温暖和煦如春阳的爱抚下,疲倦又满足地睡了。
他占有了她,如她的要求,但心里很明白,真正被占有的其实是自己的心。
他遗失了心,落在她身上。
是幸或不幸,她并不知道这点。
一念及此,严永玄不禁笑了,无声地、自嘲地笑,微微地勾着唇,蕴着淡淡苦涩。
他微俯下身,看着睡在身侧的女人,她依恋地抓着棉被,露出浑圆白皙的屑膀,以及一截优雅的颈弧。
他伸出手,轻轻地雕抚她屑颈的曲线。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为这个女人心动。
初次见她时,她穿着俐落的裤装,又戴着工人帽,身上有股强烈的少年气质,对建造游艇的热心不输给男人。
他是先恋上她设计的游艇,接着,才注意到她。
他奇怪自己对她有些挂念,当她再度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竟有股说不清的冲动,想将她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