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严永玄凛然。「说清楚一点!我们什么时候约在码头见面?」
「就你失踪那天啊!那时候我约你——」夏雷警觉不对劲,急忙住口。
「夏雷,告诉我实话。」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轻柔,却满蕴危险。
夏雷听出来了,更慌张,急急摇手。「姊夫你别误会,我没有对你怎样,我只是因为毒瘾发作,找不到人帮忙,所以才想到要找你。」
「后来呢?」
「后来你说要送我到勒戒所,我吓到了,转身就逃。」
「只是这样?」
夏雷用力点头。「只是这样。」
「没发生别的事?」
「没有。」
严永玄沉吟,灼亮的墨眸仍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夏雷,看得他内心颇有压力,又想哭了。
「姊夫,我是说真的,我现在受伤了,全身都痛,你帮帮我好吗?」
严永玄慢条斯理地扬嗓。「嘥一能帮你的办法,就是送你到勒戒所戒毒。」
「又是勒戒所?」夏雷面色更惨白。「可是庭翰哥说我可以不用去,他说我们夏家人不能到那种地方,姊姊知道了也会伤心。」
「江庭翰也知道你吸毒的事?」
「嗯,那天我在码头碰到他,他说他都听见我们说的话了。」
这么说,江庭翰那天也在码头附近。
严永玄眸光闪烁,不动声色地咀嚼这个夏雷意外透露的情报。
江庭翰——那天晚上的事,跟他有关吗?
「姊夫、姊夫!」夏雷见他不发一语,以为他在考虑将自己送勒戒所的事,焦急地握住他臂膀求恳。「拜托你,别送我到那种地方好吗?我不能留案底的,姊姊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你也会很丢脸不是吗?求求你,我真的不想去那种地方,我好怕,好怕……」
严永玄注视这个旁徨不已的年轻人,良久,微微叹息。「你是我老婆的弟弟,我不可能弃你不顾,不过你自己也要振作。」
夏雷大喜,彷佛见到救星。「我知道,我知道!」
「既然这样,你接下来就听我的安排吧!」
「你要出国旅行?」
接到弟弟的来电,夏雪很吃惊。
「对啊,我想离开台湾一阵子,跟朋友自助旅行,去见见世面,学学怎么样独立。」夏雷的口气坚定,好像已有详细规划,跟平素吊儿郎当的态度大不相同。
但夏雪仍有疑虑。「这想法是不错,不过课业呢?你的学分都过关了吗?」
「姊,你也知道我不爱念书。我就休学半年,你让我出去闯闯,我保证,回来以后一定努力拿到大学学位。」
「这个嘛……」夏雪沉吟。
她并不像一般人迷信「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造船厂成长的岁月,比她在学校死读书得到的知识对她的人生启迪更大,只是这个弟弟一向贪玩乐,出国旅行增广见闻会不会只是他逃避读书的藉口呢?
「姊,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等下看看我e-mail过去的计划表吧!这次我住宿的地方都选择青年旅馆或民宿,也打算在澳洲农场打工赚取自己的食宿费。」
「家里又不缺钱,你干么打工呢?」
「因为那也是学习独立的一部分啊!」夏雷朗笑。「到澳洲农场打工是姊夫给我的idea,他说我应该锻链锻链自己,做点粗活能让人头脑更清晰。」
就像他在港口搬货那样吗?夏雪怅惘,半晌,才又问道:「所以这次旅行是你姊夫给你的主意吗?」
「嗯,算是吧。」
「那好吧。」她信任那个男人,如果他认为这样的经历对夏雷有帮助,或许她应该放手让这个弟弟去闯一闯。「你就去吧!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谢谢姊!」夏雷大喜,又乖乖听她叮咛一大段注意事项,怱地若有所指地问:「姊,你觉得姊夫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夏雪一愣。「什么意思?」
夏雷沉默两秒,似是在斟酌该怎么表达。「二姊以前跟我说,姊夫对你不好,很不体贴,你也这样认为吗?」
夏雪苦笑,是江庭翰在妹妹跟前嚼舌根吗?她以为自己在弟弟妹妹面前一直伪装得很好,她希望他们认为她的婚姻生活美满。「那你怎么想?」她不答反问。
「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刚开始知道你为了救我们家公司要嫁给他,我承认自己是对他有点不爽,不过他……真的帮我很多。」夏雷感叹。「你之前怀孕那段期间,他真的帮我很多。」
这意思是——
夏雪灵光一现。「你是说永玄那阵子经常不在家,是为了帮你?」
「嗯。」
「发生什么事了?你闯了什么祸吗?为什么他要帮你?」
「姊,你别问了。」夏雷不肯详细解释。「总之我现在觉悟了,我决定振作起来,重新开始。」
到底怎么回事?
夏雪怀着满腔疑问,茫然地挂电话,弟弟话中彷佛透露了一丝线索,却又将话尾埋得深,令她捉摸不定。
只是:心动摇着,隐约地知道自己似乎又误会了。在她怀孕那时候,永玄之所以经常不在她身边,并非如她所想,是嫌弃她、讨厌她,跑去找别的女人,而是帮她弟弟解决问题。
为什么他替她做了这些事,却不肯告诉她?他到底……是怎么想她的?
夏雪凝眉深思,过往的回忆如潮水,一波波重靳打上心头,她原以为自己可以逐渐淡忘了,因为有如冬陪在她身边,但……
她闭上眸,眼前浮现一张既模糊又清晰的脸孔,是她很熟悉的一张脸,但她忽然分不清,自己现在想着的是谁?是如冬,或是永玄?对了,她可以从眼皮来分辨,永玄是单眼皮,而如冬……
不对!她蓦地警醒地睁眼。
这张脸不是永玄也不是如冬,不是不同的两个人,更像是某个她幻想中的融合体。
她快疯了吗?又或者,她在潜意识里把魏如冬当成严永玄的替代品?
不能这样,不可以这样,总有一天她必须送走如冬,他不是永玄,不是她真正的丈夫,他不是……
手机钤声倏地唱响,惊醒夏雪混乱的思绪,她定定神,接电话。
「是我。」魏如冬深沉而坚定的嗓音传来。
「嗯,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回来?晚上会回家吃饭吗?」
回家。夏雪忍不住微笑。他将这两个字说得好自然。「干么问?难不成你又要亲自下厨做饭给我吃?」
「呵,你尽管点菜吧!你说得出,我做得到。」
「真的假的啊?」她揶揄。「上回你说要烤局饭,结果差点把厨房烧焦了。」
「那只是一点小失误。」
「只是小失误吗?那还有前天呢?你说要做烩龙虾,结果味道根本不对。」
「我明明是照食谱做的,肯定是那本书的编辑校对时弄错了。」
「居然怪到编辑身上?那芳姨好心说要教你,你怎么不给她教?」
「我只是……想试试看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他辩解,口气不免流露几分窘迫。
她笑了,想像他此刻的表情,笑意便不停地在唇畔浮漾。
「总之,你到底回不回来?」
「嗯,可能会晚一点吧。我待会儿还要开会。」
「那好吧。」他挂电话。
她却是握着手机,久久不能回种。任谁听到他们俩方才的对话都会以为他们是一对普通夫妻吧!
如果,她能永远将他留在身边……
夏雪恍惚地寻思,盯着手机萤幕上的时钟一次次地跳动,怱然觉得等待的时刻很磨人,她霍然起身,决定取消会议,提早回家。
严永玄按下复杂的密码,打开暗藏在卧房墙面的私人保险箱,里头,除了一条条金砖及其他贵重物品,还有一把特殊打造的钥匙。
这钥匙,属于一间私密的房间,在他离开以后,相信没人打得开。
他带着这把钥匙穿过走廊。在尽头最深处,有一扇密闭的房门,他先在门边的密码锁按下一组数字,接着将钥匙嵌入门把锁孔。
门打开了,门内是一间布置到一半的婴儿房,天花板的墙纸是会在夜里闪亮的银河繁星,墙角依着一张手工打造的婴儿床,还来不及上亮光漆。
他走到婴儿床前,蹲下,抚摸那一根根粗糙的木头。
回想起当时自己是如何手忙脚乱地钉着这张床,他不禁有些好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学着当木匠,拿锯刀与榔头敲敲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