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正值薄暮时分,天空是一种不可思议的青蓝色,淡淡的、令人恍种的蓝,他在这样的天色里寻觅她的身影,渐渐地,视线有些迷离。
这感觉,似曾相识,彷佛在某一天,某个时候,他也曾这般跟踪她,就在这熟悉又陌生的港边,而远方有船只划过水浪的声音。
他跟着她,在心里描绘她的影像,念着与她生活的点点滴滴,心动着、心酸着,然后是心痛。
因为他,看见了她……和另一个男人。
江庭翰。
原来是他。
严永玄躲在一盏街灯后,静静地窥探前方,她谎称自己在公司开会,回家又离家,原来是为了见这个男人。
「庭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妹妹呢?」他听见她扬声问,语气焦灼。
「上来再说!」江庭翰拉着她上了一艘小型私人游艇。
接着,一阵发动引擎的声响传来——江庭翰想带她出海?
严永玄一凛,不及细思,身形敏捷地行进,由游艇后方偷偷潜上甲板。
他弯身躲在甲板与船舱之间的隐密处,坐着,等待船开动,不一会儿,游艇破浪而出,速度还挺快。
他们要去哪儿?他们经常像这样私下见面吗?
严永玄沉思,头微微地痛,起先只是隐约的痛感,接着,逐渐加剧,脑海激烈地晃过一幕又一幕破碎的画面。
他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他跟她爆发激烈争吵,接着他接到夏雷的电话,约在港边见面,夏雷不肯听他的劝去勒戒所,慌得转身就逃,他在漆黑的码头迩寻不着,原想回家,却意外瞥见妻子的身影。
那夜,她也来到港边,与江庭翰私会,眼看两人坐上私人游艇出海,他妒火难抑,也跟着开出Daphne。
他出海,是为了跟踪自己的妻子,他怀疑她红杏出墙……
剧痛霎时如海啸般袭来,严永玄抱头,咬牙强忍,气息在牙关间破碎,他粗重地喘着。
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
他开船到外海,引擎却忽然失去动力,无助地停泊于茫茫大海中,而江庭翰的游艇早已不见踪影。
他很怒,连发电机也出了问题,他拨倒蜡烛,撞上喝到一半的威士忌,顿时烧起熊熊烈火。
火光映亮他的脸,浓烟熏痛他的眸,他凝立原地看着自己造成的灾难,竟丝毫没有想收拾的念头。
就这么死了吧!
生命本来便是荒谬可笑,毫无意义地活了这么多年,再活下去又有何乐趣?
早就该死了,为何还一直苟且偷生呢?他究竟贪恋些什么?
他笑了,眼眸却蕴着泪,他告诉自己,那不是因为伤感,只是被浓烟迷了眼。
只是如此而已……
「你骗我!」
船舱里,夏雪来回找遍,寻不着妹妹的身影,气得对江庭翰发飘。
「你跟我说小雨出事了,说她在你的游艇上,可是明明不在!她不在这儿!」
「对,她不在这儿。」面对夏雪激动的神态,江庭翰有些慌,表面仍力持镇静。「我是骗你的。」
「为什么要骗我?我要下船!」
「来不及了,我刚已经开船到外海了,难道你想跳海游回岸上吗?」
「江庭翰!」夏雪怒得掐握掌心,眸光灼灼似火。
江庭翰苦笑,嗓音轻柔,试图安抚她。「我知道你生气,夏雪,但请你体谅我,除了拿小雨当借口,我不知道还能怎样约你出来见面?这阵子你总是躲着我,在公司也避免跟我私下相处,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如果你想说的是关于我和永玄之间的事,那不必说了。」夏雪容颜凝冰。「我和他的关系,你不会明白。」
江庭翰闻言,心海瞬间翻涌成潮,他努力压抑情绪。「好,就算我不明白你跟他之间的关系好了,那我们之间呢?我们之间的关系又怎样?」
「我说过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说谎!」
「我没有……」
「你说谎!」江庭翰上前一步,再也克制不住满腔愤懑,双手攫握夏雪纤细的肩。「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是特别的,你有什么心事都跟我说,快乐的悲伤的都跟我分享。严永玄忽视你,侮辱你,你也总是拉着我陪你喝酒,听你诉苦,小雪,这世上只有我最了解你,你懂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只要动一动眉毛,就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了,谁能比我们之间更有默契?」
夏雪咬牙。「你说我们之间有默契,那你懂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江庭翰一愣。
「你说这世上你最了解我,那你知道我心里有多后悔吗?」夏雪直视他,眼眸微红。「那天晚上,我不该跟永玄吵架的,更不该负气约你出海,如果我不是那么任性,或许永玄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或许他……不会这么恨我……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吗?我的心有多痛吗?」她捶拍自己胸臆,那里,横梗着一股酸楚,教她几乎透不过气。
江庭翰见状,又急又恼。「那天晚上不关我们的事!谁会想到当时严永玄跟我们在同一片海域,离我们那么近?我们又不是故意见死不救!」
「是,我们是没有见死不救,可他会失踪等于是我害的!」夏雪含泪低嚷。「你知道吗?当警方询问我那天的行踪,我对他们说谎,说自己回娘家,跟弟弟妹妹还有你在一起吃饭……小雨小雷为了保护我这个姊姊,跟着作伪证,你知道我有多瞧不起自己吗?我怎么这么坏?为了不让警方怀疑,连不在场证明都可以捏造!我简直是魔女!」
「你不是魔女,你只是为了保护家人、保护公司!要是你因此被扯进谋杀丈夫的罪嫌里,不仅会对公司股价造成影响,你弟弟妹妹在外面也会抬不起头来——更何况我们问心无愧啊!严永玄会发生那种意外,确实跟我们无关!」
真的无关吗?她真的可以撇清这一切,声称自己不必负上一丁点责任吗?
夏雪咬唇,心口彷佛撕裂般地痛。永玄失踪那段期间,她几乎夜夜都作恶梦,梦见他孤独地在深海里漂流,梦见他血淋淋的脸,刻着对她的恨意,梦见他张牙舞爪,双手圈握她颈脖……
她感到愧疚,也很惊惧,怕自己的生命会被他夺去,更怕他的生命因自己的过失而消灭,然后,她在反覆不休的梦魇中恍惚地流产,失去了他留给她唯一珍贵的结晶——他们的宝宝。
「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吗?」她心碎地问,水眸迷蒙含烟。「如果你真的懂,你不会到今天还要这样逼我,庭翰,我当你是好朋友,就因为是朋友,我不想与你决裂……你懂吗?」
「小雪……」江庭翰惘然,心弦痛得揪紧。他明知夏雪不爱自己,但仍无可救药地想得到她,只因他已爱极了她,从青涩的少年时代直到如今。「早知道我不该答应你嫁给严永玄的,那时候,我就该不顾一切地抢婚……」
「就算你来抢,我也不会跟你走的。」她连最后一丝希望也不给他。「当我决心嫁给永玄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辈子我爱定他了,就算等在前方的会是狂风暴雨,我也想要闯一闯……我是这样爱着他,你懂吗?」
「我不懂,小雪,我真的不懂。」江庭翰茫然低语。「难道你一点都不恨他吗?他以前那样对你……」
「他没有对我不好,他只是用另一种方式爱着我,宠着我。」夏雪顿了顿,樱唇浅扬,勾勒着悲喜交集。「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也爱我。」
「他……爱你?」江庭翰不信。
「对,他——」夏雪正欲解释,船舱外忽然传来几声闷响,似乎有人痛苦地呻吟。
是谁在外面?她疑问地瞥向江庭翰,他同样不解,这船上不该还有第三个人。
两人惊疑不定,奔出船舱,许是有些恍神,夏雪一个不小心,脚却撞上桌脚,隐隐生痛。
「你还好吧?」江庭翰问。
她摇摇头。「没事,先看看是谁在外面。」
两人走上甲板,夏雪拐着腿,步履放慢,怱地,江庭翰认清甲板上人影,惊呼出声。
「严永玄?」
是永玄?夏雪心神一凛,顾不得脚伤,抢着奔上前,果然看见丈夫站在船边,双手抱头,身子踉跄,像是强忍着剧烈头痛。
「永玄!你怎么了?永玄!」她试着想扶他。
「别碰我!滚开!」他用力推开她,像推开某种令他恶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