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表示两人又回到监督与学生的身分。她藉着天南地北的闲聊,考较他在艺术课程方面的学习成果,她自己对艺术懂得也不多,但在她有限的了解范围内,他已经足可与她比拟,甚至某些独特的见解还胜过她。
「这样在一般社交场合你应该都能应付过去了。」她喃喃低语。「只不过……」
「如果要跟那些艺术经纪商交涉,恐怕还是会露出马脚。」他聪颖地接口。
「这倒还好。」她淡淡一笑。「反正你失忆了,可以自然地断绝跟那些人的联系,除非那些人主动找上你。」
「那『我的』特别助理呢?我总会需要跟他讨论这些相关事情吧!」
「你可以装作对蒐集艺术品的兴趣减低了,毕竟一个失忆的人,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才是当务之急吧!」
「有道理。」他颔首,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夏雪瞥望他的表情,心弦一紧。
她总觉得这男人在有意无意间嘲讽着自己,他是否认为这整件事情很可笑?一个走投无路的妻子要求陌生男子假扮自己的丈夫,或许在他人眼里,这事情的确很荒谬。
但这是她所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不怕引狼入室吗?」魏如冬突如其来地问。「既然我可以动用严永玄的财产,我随时有可能卷款潜逃喔!」
这是威胁吗?或是单纯的调侃?
夏雪苦涩地抿唇,端坐身子,以最严正的姿态回应。「等你回台湾第一件事,我会让你跟永玄的律师及会计师会面,签下财产交付信托的契约,除了汇入我们公司的资金以及你个人的生活津贴以外,所有的动产跟不动产你都不能随意动用。」
魏如冬好整以暇地喝酒。「别忘了,契约条件是可以更动的。」
既然他是「严永玄」本人,当然可以随时终止信托契约。
「契约条件是可以更改,但那份信托契约会是我们两人共同签下的,所以如果要做任何变动,也需要同时经过我的同意,不能由你一人作主。」
「你的意思是你要废除之前签的婚前协议,回到夫妻财产共有制吗?」
她点头。
「我了解了,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他若有所指地摇晃酒杯,斜分的长刘海因这动作垂落,几乎遮去了他半张脸。
他的意思是,她很懂得算计吧?
夏雪自嘲地寻思,怱地感觉胃口尽失,她搁下刀叉,拾起餐巾轻轻拭嘴。「明天我带你去剪头发吧,永玄不会留你这种发型。」
隔天早上,夏雪带魏如冬出门购物。她依照丈夫的品味,让他试穿了一套又一套衣服,加上领带、领夹、袖扣、皮带、皮夹、皮鞋等等配件,才几个小时,便刷了超过十万美金。
「有钱人原来是这样花钱的。」她在柜台刷卡时,魏如冬吹了个长长的口哨。
她不理他,接着带他到当地一家昂贵的美容院,她为他预约了一个有名的发型设计师,据说是许多政商名流的最爱。
她拿出严永玄以前的照片,直接要求设计师剪出类似的发型。
剪发之后,跟着是一套完整的修容过程,魏如冬全身上下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连指甲都修得很整齐,面部肌肤调理得容光焕发。
两人用过晚餐回到饭店,已是深夜时分,夏雪命令魏如冬换上新买的衣物。
「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在演『麻雀变凤凰』?」他半开玩笑。
她却不觉得好笑,赏他一枚白眼。
他笑笑,洗过澡后,遵从她的指示换上新装,三件式的西装,外罩黑色立领长风衣,跟夏雪第一次见到严永玄时的穿着打扮极为相似。
不同的是,他耍帅地多戴上一副飞行墨镜。
她在客厅沙发坐着等他,他从房内走出来,刻意模仿模特儿走秀的台步,夸张地展示自己。
「别闹了!」她没好气地蹙眉。「永玄才不会那样走路。」
「我都忘了,我现在可是你那个一丝不苟的丈夫呢!」魏如冬嘲讽似地说道,像舞者般潇洒地转个身,怱地凝定原地。
他一动也不动,全身肌肉绷紧,接着又放松,单手插进风衣口袋,迈开步伐。
他行进的姿态如豹,轻盈而敏捷,也如猛狮,具备王者的尊贵与自信。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夏雪,在她面前落定,居高临下地睥睨她。
她心韵乍停,呼吸凝住,半晌,沙哑地扬嗓。「摘下墨镜。」
他依言摘下墨镜。
她看着他:心脏恢复了跳动,节拍却很紊乱,急促得近乎慌张。他穿着永玄的衣服,留着永玄的发型,跟她的丈夫简直一模一样,神似到极点。
但,仍有一些些不同……
「永玄的眼神不是这样的。」她迷蒙地细语。「不是这种犀利明透的眼神,他不会这样看我。」
「那他会怎么看呢?」魏如冬的嗓音轻柔。轻柔得隐含些许诡异。
夏雪一凛,双手不知不觉抓紧沙发椅垫,指节用力到泛白。「他的眼神总是很蒙胧,好像没有焦点,恍恍惚惚的。」
恍惚到她不晓得他在看什么,他眼里反射的影子,是她吗?是这个世界吗?或者是遥不可及的远方?
「是这样吗?」魏如冬双手撑在椅背上,弯身俯视她。她被他圈锁在势力范围里,无法动弹。
不知怎地,她觉得好紧张,几乎不敢抬眸确认,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扬起羽睫。
她看见一双眼,一双墨黑深幽的眼,目光迷离,漫无边际。
他明明是看着她,眼神却没有焦点,彷佛正迷惘着什么。
夏雪震颤,唇瓣几次张合,好不容易吐落。「永玄……」她嘶哑地唤着,近乎哽咽。「永玄……」
他究竟在哪儿?果真落海了吗?他怕水的,很怕很怕,如今却沈在冰冷的海底。他会觉得孤单吗?很寂寞吗?
都是她害的,她对不起他……
泪珠无声地碎落,透过迷蒙的泪雾,她似乎看不清眼前的男人。
他,是谁?
「你哭了。」他扬起一只手,拇指抚过她湿润的眼角。「因为歉疚吗?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听你的叙述,严永玄并不是个疯狂的游艇玩家,有什么必要非在那么危险的深夜出海呢?」
那天晚上,那个彷佛漫无止尽的黑夜,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记不太清楚了,或者该说害怕去回想。那晚,他们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成婚以来,前所未有的针锋相对。
她说了什么?他又说了什么?
不,她不愿回想,也想不起来,她不记得了……
「这不关你的事。」她努力挺直背脊,端出最冷静漠然的表情。
不关吗?他撇嘴冷笑。
她推开他的手,凝聚所有的尊严,傲然起身。「我回房了,你早点睡吧,晚安。」
语落,她沉静地离去,高傲挺拔的身姿可比一国女王。
他目送她背影,直到她身影完全淡逸于他视线之外。他来到浴室,扭开水龙头,将冰冷的水泼向自己的睑。
他一次又一次地泼着,最后索性将整个洗手台注满水,整颗头潜入。
将近一分钟后,他才猛然抬头,甩了甩湿透的发。
前方的透明镜面,映出一张五官俊帅却微微扭曲的脸。
「夏、雪……」他磨牙,自齿缝间狠狠地刻出这个名字。「是你……杀了严永玄吗?」
他突地握拳,击碎镜面,鲜红的血珠自破开的伤口缓缓滴落——
【第四章】
夜间飞行。
隔着小圆窗,可以看见银亮的月牙,勾破了深沉无边的天幕。
气氛静寂,机上的旅客睡成一片,人们都沉浸于梦乡,似乎只有魏如冬独自清醒着。
经过一个月的特训,他终于通过夏雪的考验,有这个荣幸陪她一起回台湾,扮演她的丈夫。
真正的挑战,现在才来临。
他嘲讽地勾唇,望向身旁的女人。
夏雪正睡着,放倒了商务舱的座椅,侧着身子,玉体微弓,一双手揪着盖在身上的薄毯。
这样的睡姿带点防备的意味,她彷佛正在梦里跟谁斗争,两道弯弯的眉轻轻蹙着。
梦见什么了吗?
魏如冬倾下身,靠她更近,目光锐利地离琢过她脸蛋至颈脖曼妙的曲线。
虽然称不上美艳,但她绝对是个漂亮的女人,五官立体,各有韵味,他很清楚,若是她的眼睛睁开了,还会增添几分娇俏聪慧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