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看过警方做的笔录了,再回想先前事故发生的情况,那时我们都停在红灯前,没有任何碰撞不说,车子也都是静止的……不管怎么说,那根捆得好好的水泥管没有道理会突然从拖板车上松脱,砸扁我的车。」脖子上吊着条三角巾的高元,就算左手暂时不灵便,模样也狼狈了点,却不妨碍他展现出与生俱来的优雅姿态。将加热过的牛奶一口喝光,他继续道:「对于今天这场事故,你有什么看法?」
「运气还不错。」双手搁在栏杆上,沈维理抬头看着远方依稀可见的海平面。
「这叫运气还不错?」高元讽刺地抬了抬自己有些轻微骨裂的左手臂,发出不同意的哼声,也跟着走到落地窗前,一同看向远方的天水一线。「要不是你及时把我从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拖出去,我现在就算不是躺在太平间,也大
概变成植物人了。」他手上的伤,是在被拖出车子时没站稳(事实上是吓得腿软),整个人扑跌到分隔岛上,为了保护头部,便以左手臂去承受那股撞击力道所造成的,没有骨折已是最大幸运。
「所以说,我们还能站在这里抱怨那场意外事故,还满幸运的。」
「可是,我认为这一切或许原本可以避免。」他突然转头盯着沈维埕的表情,不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你说呢?」
现在已是深夜,他们最后都投宿在小镇上唯一一间由妈祖庙经营的香客大楼,勉强算是一间四星级的中型旅馆,想要求华丽精致、宾至如归的享受没有,装潢设计上更是走充满乡土味的朴实风。不过至少房间很整洁,床舖枕头被套不仅洗得很乾净,看起来很新,还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只要睡的地方没有问题,挑剔的高大少可以完全不计较这间旅馆简陋的程度超乎他的想像……老实说,他家的佣人房都比这旅馆房间还华丽三倍以上。
此刻他们站在香客大楼十二楼的朝阳大厅,这是个开放式的大会客区,提供住客交谊喝饮料观海。从这个楼层的落地窗看出去,可以看到远方的海面,许多人会在清晨时上来欣赏太阳从海平面昇起。不过此刻是深夜,除了一名值守在吧台区的服务生之外,偌大会客厅,就只有他们两个客人,很方便他们进
行隐密的谈话。
「做人不要太贪心。只是受一点小伤,已经很幸运了。」沈维理低头看了下自己包着绷带的左手掌,偏头问道:「怎么,心疼那辆车?」
「身外之物罢了。何况……反正不是我的车。」高元脑中回想起下午李昌龙听到他的爱车被砸毁时的哀嚎声,嘴角不由得微勾。才刚买一个月的车,就这么毁了,确实够他心痛的了。这种心痛,即使高元允诺要赔他一辆更好的新车,也无法让他少悲嚎两声。
甩开脑中那一丝丝幸灾乐祸,高元瞄着沈维埕的左手道:
「听说你这只手也是今天受的伤?」
沈维埕点头。他知道高元肯定是从医院那边打听到的。小镇医院就那么两三个医生、四五个护士,来就诊的病人本来就不会太多,他们这样的外来人口生面孔,更容易让医护人员留下印象……更别说才包好伤口出去不到一个小时,就又因车祸而回锅,足够他们记得牢牢的,还忙不迭地四处八卦。
「你说,是我们今天都命中犯煞,注定倒楣,还是有什么灾星把我们给拖累了?」高元意有所指地问道。
沈维埕扬眉问道:
「你总是把事情往坏的方向想吗?」
「我是个万年老二悲剧男嘛。」冷哼。
「记恨不是好习惯。」沈维埕忍下翻白眼的欲望。
「我一向小心眼。」高元完全不否认自己有这毛病。
沈维理没接话,只是淡淡笑着。两个睽违十二年才重逢的老同学,虽然一直在学业上较劲,却称不上有交情,实在也没有什么旧好叙的,若不是今天突
然出了这场车祸事故,恐怕这辈子两人的关系就仅止于十八岁以前那些交集了。
「喂,沈维埕。」高元才不管沈维埕有没有谈话的兴致,也不肯让他轻易把话题给转移或无视掉。「今天赵子昀突然昏倒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因为她预知了什么事才变成那样的吧?」
「如果你好奇,可以去问她。」
「问她?我可不想惹麻烦。」高元脸色带出一丝鄙夷。「你知不知道她是我旗下一间化妆品公司的职员?」
「现在知道了。」沈维埕点头。
高元才不相信沈维埕是现在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她一直在企图吸引我的注意?」
「是吗?倒是看不出来。」至少,今天的赵子昀完全没认出来眼前这男人是谁……这让他心中泛起一股微妙的窃喜感。
「那是因为今天你在,她总要装一下。」高元扬起下巴,嘲笑道:「我从来不知道你眼光差成这样,竟然找了这种女朋友。」
「这种?」沈维理问:「她有什么不好?」
「虚荣,三心二意,对感情不忠实……这些你看不出来吗?」
「不管你怎么看她,都跟我无关;而我跟她之间的事,也跟你无关。我不想跟你讨论她。」沈维埕很明白地摆明他的态度。
高元瞪着他,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虽然有满肚子的意见想发表,却也知道两人的交情没好到那份上,再说下去,就太过了。于是只好努力吞下堵在喉咙口的高见,一时也没别的话好说。
沈维埕低看了下手表,说道:
「快十二点了,明天还要早起,我准备休息了,你也早点去睡吧。」
「你只是不想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吧?」高元拒绝被打发。
「高元,你希望我给你什么答案?」
「我希望你给我真实的答案。」
「真实的答案就是:我们今天一同经历了一场意外。」
「这场意外其实有机会避免的对吧?」高元就是这样笃定着。
沈维埕淡淡摇头道:
「看来你早就认定了答案是什么,要的只是我的点头罢了。」
「不只需要你点头,还需要你跟我说出个前因后果。」
「高元,你堂堂一个留洋的高材生,如果还信怪力乱神那一套会很可笑的。」
「沈维埕,你在规避答案。」高元道。
沈维埕叹气道:
「高元,你真难缠。」摊摊手,「我建议你,既然大胆假设了,就该自己去小心求证。而我不可能成为你求证的对象,我只是个普通人,你缠着我真的没用。不管我说了什么,都不表示那是最真实的解答,我想你也不愿意我随便说两句敷衍你对吧?」
「你是连敷衍我都不愿意。」高元语气有些忿恨地。
沈维埕没理会他的气话,也不想继续抬杠。两人真没什么交情,说话只是点到为止,简直太正常不过。反倒是高元过度强求了。
「好了,真的晚了,我打算回房去,你一起走吗?」
高元瞪着沈维理好一会,见沈维埕不为所动,只好道:
「那就一起下去。」说完,不甘心地又补一句:「我会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很好。祝你心想事成。」沈维理不在乎高元最后得到的是什么答案,反正不要来追着他问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电梯,高元瞪着沈维埕的背影,心中决定,如果明天李昌龙还坚持带他去给大师收惊的话,那他一定点头同意,而不是像今天那样狠狠拒绝,还骂李昌龙迷信愚昧。如果那个大师真有李昌龙所形容的那么有本事,不是招摇撞骗的神棍的话,那么,或许可以通过那个大师,弄清楚今天这场事故是怎么一回事。
反正高元就是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太不寻常、太不合理,尤其那个赵子昀的状况简直诡异至极。
他不是迷信的人,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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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赵子昀这晚住宿的地方应该是县城里的青年旅馆,但因为遇上了沈维埕,又一同遭遇了场有惊无险的车祸,她没有反抗余地的,在四叔、沈维埕以及警方的建议下,退了青年旅馆,跟着沈维埕一同住进了香客大楼。
她以为她会失眠,却毫无预期地在沾上床单那一刻,身体便失去意识。
她这是……睡着了吗?
这种轻飘飘的感觉极之熟悉,让时时警觉着的赵子昀立即知道此刻自己并不是在作梦,甚至可能不在自己的身体里。这一切,只是「有人」营造出她在作梦的错觉罢了。
自从回到这个身体以来,她都睡得不好,也不敢睡沉,只要稍稍失去意识,就要惊醒,怕自己睡得太沉,便会失去身体的控制权。几次无预警的昏厥,更让她焦燥不安,她受够了对身体失去掌控的感觉。
而此刻,她不觉得自己是在作梦,她深信,她只是脱离了肉体,被带到某个地方……那个曾经拘困她十年的地方。
你够警觉,不错。
她的耳朵并没有听到声音,但这些字句却传入了她脑海里;这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冰冷而制式,像是机械发出的电子合成音。赵子昀没有左顾右盼,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冷静地问:
「谁?」
与其好奇我是谁,还不如把握时间,看些有趣的东西。
然后,不待赵子昀再说些什么,她面前便平空出现一缕白烟;白烟的形态变化出类似于电脑萤幕的模样,接着,一些画面开始片片段段地播放起来。画质极差,不时沙沙作响,萤幕时亮时暗,像部老旧、即将报废的黑白电视,随时都会在下一秒永久性罢工。
不过,即便如此,那声音想让赵子昀看到的,都没漏掉。那画面里的人,虽然面目模糊,但大部分声音都很清楚。
——喂,你不会是想骗我签下什么乱七八糟的合约,然后夺我的身体吧?
这个长相,没见过;但这声音,很耳熟。赵子昀一时没去注意那声音说了什么内容,因为她满心的怒火都被那声音给点燃了。这声音!这声音!这该死的、化成灰她都认得的声音……
——哈!对,我是罹患了癌症没错,而且我的人生糟透了!活到了三十三岁,嫁了一个烂男人,没学历没能力没外表没担当,总是失业不工作,不是窝赌场就是窝在投注站,没钱就找我要,不给就偷,连我的癌险理赔都给偷去赌个精光,不管我的死活……
对!我的人生很烂,烂透了!但那并不代表我会傻傻地被你骗!你以为你从我祖传的银镯里跳出来,我就会相信你是我王家千年的守护灵,不会伤害我?哈!如果我家真有守护灵,怎么会几代都那么穷?我爸我爷爷穷得要死,那时怎么不见你跳出来帮忙?啊……什么?你说你只负责不让我王家血脉断绝,不负责荣华富贵?!这算什么!
这个声音就是窃取了她赵子昀身体十年的那个可恶的小偷的!她现在正在看的,是那个小偷原本的人生吗?一个面貌平凡邋遢、神情贪婪算计的重病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