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面对这些添乱的女人群,贺元除了冷淡,倒也没有疾言厉色以对。再三请不走她们之后,只能视而不见——等回头就去找皇帝,从根本上将这件事给解决掉才是正经,对她们生气发火是没有意义的。

而他这样的表现,让贵女们更加满意了,觉得他真是个品格高贵的人,若能嫁得这样能包容女子一切行止且从不发火的男人,那肯定会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贺元在勳贵圈一向以风仪卓然闻名。他不开朗热情,也不算温文儒雅,更谈不上好说话,却也没人见过他在公开场合有过度情绪化的行为。就算在蹴鞠时,在胜败之前,也不见他失态过。高兴时只是浅浅抿着唇微笑,发火时也不过面无表情说几句冷凉的话,绝不疾言厉色。

他身上有一种矜贵而克制的气质,从不让自己有过激的情绪显于世人面前。

或许有人会因此觉得他虚伪,但更多人觉得他很有风度、很有吸引力——尤其在贵女圈,他的人气近几年来居高不下,每一个适婚的、或即将适婚的贵女,都暗暗立誓要把他拿下。

贵女们早就将这三年来进入适婚期的贵族男性给盘点得一清二楚,外表、家世、前途、性格等等,都做了考评。无一例外的,贺元都高居适嫁的榜首。

今年元月,贺元行完弱冠礼,正式进入适婚期后,全城的贵女都屏息以待着永嘉公主什么时候派出官媒说亲,都渴望着自己能进入公主挑媳妇的大名单里。

可惜永嘉公主虽然办了几场宴会,却没让贺二爷出席,也没有招来年轻女孩问话,明显并不急着帮他相看对象。

贺家不急,可贵女们急啊!适婚的男人很多,但各项评比皆优秀的却很少,如果不奋力争取,就只能眼巴巴看好男人落入别人手中,而她们只能屈就次等的,这当然不允许。

所以她们把握一切机会,尽可能地接近贺元,缠住他,让他印象深刻。每个想嫁贺元的贵女都是这样的想法。

难得这次贺元被任命了差事,只能被绑在鸿胪寺乖乖办公,而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群贵女呼啦啦地跑去鞠场逮人时,通常只能对着他逃得老远的背影徒呼负负,跳脚不已。

尽管知道贺元对她们很不耐,正极力忍着,但那又怎么样?她们几个是近几年来能这样靠近贺元的女人,已够她们在贵女圈风光好久了。要是能趁此让贺元记住她们,日后再加深好感,婚事还会远吗!贺元再怎么不近女色,也总是要结婚的。既然娶谁不是娶,那当然要娶至少不那么陌生的人吧?更别说,贵女们对自己的美貌很是自信,觉得站在贺元身边绝对般配。

站在门口冷眼旁观着一群女人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而努力,白云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心口很堵。她确实认同任何人都该为自己想要的事物去努力,但前提是那个「事物」不可以是贺元。贺元……是她的!

「二爷,白公子来了。」春生将马车驾到鸿胪寺后方的马厩,交给马夫照顾之后,才过来这边;却没想到,早就先过来的白云公子竟就静立在大门口,不出声,也不进去,站在那儿看着里头的好戏。于是春生连忙开口报告着。

听到白云来了,原本一脸冷淡而疏离的贺元竟是立马起身,因动作太快,失了点仪态,使得周边的贵女皆是大惊,连忙看向大门口,想知道是何方神圣,竟能这般让贺元失态。

贺元先是快走了两大步,才顿了一下,接着回复平常的步伐,整个人风姿卓然地走到白云面前,以着惯有的疏淡声音道:

「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白云微笑道。

「我正在忙。」语气矜持。

「看得出来。」她挑眉,语气意味深长,并且还瞄了眼他身后那几个正张大眼睛密切注意这边的女人们。

她眼中隐隐的凶光,让贺元的表情一瞬间微妙地呈现好几种情绪:像是窃喜着她的在意,像是紧张着她的误会,像是期待着她的表现——

「那么……你意欲为何?」

白云眼眸微凝,定定看着他的眼,冷哼低语道:

「我意欲为何?不过就是——如你所愿罢了。」说完,一掌拍向他胸膛,将他推一边去,大步踏进门,走到那七八个女人面前,目光一一扫过她们的模样,不带任何情绪,接着做了个拱手礼,才道:「在下有要事必须立即与贺二爷密商,请各位行个方便,暂请回避。」

「哼,你这人好生无礼,一来就赶人!有什么要事必须躲着我们说?我们可是领受皇命,与二爷一同在这儿办差,正忙着接待外藩的大事,片刻也走不开。你是何人?又领着什么差事?谁允了你随意出入鸿胪寺的?」一名贵女质问道。另一名贵女也走过来,目光轻蔑地上下扫视,道:

「看你不过是个区区书生,不在家里温书备考,却跑来这儿叨扰贺二爷。我看啊,你说的要事……」拖长了声音:「就是找二爷投卷吧。」

「哈!再过七日就要大考了,这时候还投什么卷啊!何况二爷虽然才高八斗,在文坛深受推崇,但二爷既不是考官,也不可能收什么投卷,然后推荐给这次的主官们。我说你这是哪来的楞头青书生,八成是哪个山沟野地来的吧?一点规矩也不懂!」又一名贵女指着白云手上的匣子嘲笑道。

白云没有理会她们的嘲笑,既然她不是来投卷的,那么这些嘲弄她半点也不必理会。她仍然脸色平淡,问道:

「意思是,你们不走?」

「就不走!该走的是你吧。」几名贵女站成一阵线;她们这些满京城都横着走的天之骄女,哪有在一个寒酸书生面前退却的道理。

「真不走?」

「你烦不烦!都回答你了还问!再问我们也不走!」

「说到做到?」白云环视着每一个贵女,问得很认真。

「当然!九头牛来拖也不走!说到做到!」

「那好。」白云退了一步,拱手为礼,接着转身就跑——当然是抓着贺元一道。

两人冲出大门之后,立马跑了个不见人影。待几个贵女好不容易回过神,跳脚追出去找人时,已是连片衣角也见不着了,只能咒骂连连,发誓下次见着,定教那个臭书生好看!

贺元与白云跑得并不远,事实上在贺元的带领下,他们跑没几步,就钻进一间书斋,以极轻的力道将门板阖上,串上门栓,外头的人就算追过来,也不会认为他们会躲在隔壁第三间屋子,而不是跑离鸿胪寺——毕竟他们正是朝马厩的方向跑。

外头有怎样的喧闹,关在屋子里的两人,谁也没在意。

他看着她,而她则时而瞪他,时而闪躲。气氛像是僵持,又满是暧昧,可两人似乎没有打破这种情境的想法,

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彼此心中只想着相同的一件事——

「你想好了?」

「本来没有,但现在想好了。」白云没好气地又瞪他一眼。

贺元轻笑出声,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她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肯宽慰她,更没指天说出无数誓言来让她气消、让她安心。

这个女人是该更生气一些,对他更是不该放心。

他贺元或许在白云这个把权势视若粪土的奇葩小归村人眼中,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男人;但其实,在一般正常人眼中,他是很出色的。他并不是娶不到老婆,所以才硬追着她这个半辈子都没穿过女装、对自己女性身分认知很模糊的女人跑。他有很多的选择。

那些倾心于他的贵女里,甚至还有公主与郡主,几年前就打着亲上加亲的主意向他娘亲说亲。他当然没有娶皇家贵女的打算,但这不妨碍他拎出来佐证一下他的行情没有她以为的那么低。

「笑什么?你很得意对吗?那么多女人围着你,殷勤小意地伺候你,就为等待你的垂青——」

「她们都是不相关的人,我既不对她们生气,也不对她们笑。」

「但她们围着你!」

「是啊,她们围着我。」贺元拉过她一只手,轻轻在掌心里搓揉,力道非常温柔,但语气却有些冷凉:「她们想嫁给我,希望我对她们有好印象,就算把我的工作弄得一团乱,也是情有可原。何况,这是皇帝允许的。」任何人都有争取自己幸福的权利,他可以不接受,但不会因为不喜欢就嘲弄她们的用心。

「但我不允许。」白云斩钉截铁说道。

「你当然……可以不允许。」他允许她的不允许。「可是,小云,不允许之后呢?你待如何?我们之间,你打算如何?」

听到他这么问,白云的目光不再闪躲,直直望着他,好一会才道:

「我知道你在意我,却不知道有多在意。」

「在意到,我完全接受一旦娶了你之后,可能会遭遇到的任何事——包括,陪你上法场被砍头。」

「真的?」她轻声索求确认。

「我的人品不可信?我们十年的交情不足以让你了解我的言出必行?我说的话曾经出尔反尔过吗?」他不喜欢她对他的不信任,一丝一毫都不行。

「之前的十年,我们只是朋友,那跟男女之情是不一样的。」她抬起另一手轻掩住他正欲发话的嘴。「相隔天南地北,也可以当一辈子的朋友。但当夫妻,却得相处一辈子。或许是你离开京城,或许是我离开小归村,你有想过离开你熟悉环境的可能性吗?我猜你没有。你愿意陪着我被砍头,这情话很甜,我听了很喜欢。但,砍头这事儿,听起来挺吓人,但其实人死万事休,什么事都不用烦了。真正需要觉悟的,是真心决定相处之后,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不后悔。」

「一生很长,我无法现在就对未来的每一日做保证,你也不能。但,我却知道,我们若不能成为夫妻,就一定连朋友也做不成。我不想失去你,我想跟你在一起。」虽然不太看得出来,但贺元从来是比较实际的。

「可是——」她觉得两人应该更慎重对待这件事。

贺元却是有些不耐烦了,他哼声打断她,肃声道:

「有什么好可是的?你必须承认,你会有这么多的不确定,不过就是因为你怯懦,你不愿意承担与我在一起的可能后果,就算我给你再多的保证,得到的,也不会是你的干脆应允,而是永远说不尽的『可是』!白云,你欺人太甚!」

「你骂我?!」白云瞪眼。

「我只是说出事实,没骂。」

「我没有怯懦!我就是决定跟你一同面对未来,才想好好跟你谈——」

「以你的聪明机变,不管未来发生了任何事,你都能应付得了,无需现在谈。你这只是藉口,因为你不敢面对自己的软弱;只有软弱又想找理由让自己退缩的人,才会喋喋不休,就是不敢下决心、担责任!」贺元毫不客气地继续攻击她。

「我没有喋喋不休!我也是下定决心的,我没有对你不负责!不然我不会来!」白云被惹毛了。之前几次——好吧,之前十年,她无数次把贺元惹得炸毛,自己觉得好无辜,心中暗自偷笑之余,也是有些感叹的,觉得这个贵公子脾气真差,真好撩拨……哪里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变成他三两句话,炸毛的人就换成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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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出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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