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让我说。」这是他最后表白的机会。「听我说,雨蝶,我知道你很恨我,可来生……」他剧烈地咳嗽一阵,好不容易凝聚力气。「如果、有来生,你可愿意……爱我一回?」

她没回答,忧伤地睇着他。

他的心好痛,眸光逐渐黯淡,似风中残烛,苟延着最后的火光。「你……不愿意?」

她再也忍不住满腔激动,忽地紧紧握住他的手,贴向自己的脸。「如果有来生,你来寻我吧!比任何人都先一步寻到我,我等着你,我会等你!」

她会等他,等他去接她,她答应了和他相爱。

他满足了,总算甘愿合上沉重的眼,临终前最后看到的,是她宛如雪珠般清澈透明的眼泪,那是她为他落下的,第一滴泪——

杜非悠悠回神。

天亮了,该是他面对命运宣判的时候了。

他自嘲地微笑,眼角残泪在晨光下隐约闪烁。

这不公平!

他怎能就这样丢下两张机票,要她作出选择,他以为她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能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说他爱她,可他爱的,真的是她吗?

当他送她到房门前,向她道晚安,即将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终于对他抗议了——

「你爱的不是现在的我,不是真正的我,我不是你说的那个将军夫人,我是我!」

他震惊地盯着她,彷佛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你爱的是个幻影!」她嘶声喊,胸臆波涌着某种酸楚的情绪。「是你从前世梦到今生的幻影,不是我,你懂吗?!」

他愕然无语。

还不懂吗?

「这不是真爱!这种盲目的执着,不能算是爱!」

她用尽力气喊,不顾两人还站在房门口,不顾走廊的隔音可能很差,附近几间房的住客都能听到,她豁出去了,完完全全地失去冷静。

而他望着她,墨幽的眼潭那么深邃,那么温柔,像是沉淀着累积数百年的情感。

良久,他抬手抚摸她的脸颊,彷佛抚摸着某种永远再也无法企及的宝贝。「你觉得这不是真爱,但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他嗓音低哑,一字一句投入她心海,掀起惊涛骇浪。

「没有比爱着一个不记得自己的人,更寂寞的爱了,但我没有后悔。」

他说,他不后悔。

不后悔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与她重逢的这天,再爱她一次。

他不后悔。

可她很后悔。

后悔那天在门口「捡起」他,后悔留他下来当员工,更后悔与他开始这为期一个月的赌局。

她好后悔——

夏雨蝶坐在窗台,很用力很用力地咬着唇,咬到破了一道细细的口,微微渗血。她看着手机屏幕,视线逐渐变得迷蒙。那是张凯成写给她的信,希望她能放过他最好的朋友。

知道他为了你,做了些什么样的牺牲吗?知道你以前拿给万佑星的那五百万,其实是他假借保险金名义存进你的户头吗?那些都是他的血汗钱,每一块钱都是他出生入死搏命换来的,他省吃俭用,常常吃不饱穿不暖,硬是存下那些钱,结果全让你拿去资助他的情敌!

他跟你抱怨过一句吗?说过任何委屈吗?他没有!

当你在台湾用他赚的钱上学读书时,他在国外像条狗似地流浪,每天舔着自己伤口的血过日子,你以为他有今天的风光是幸运之神眷顾吗?你以为他怎能毫发无损地走到这一天?!

放过他吧!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女人,你配不上他!

张凯成在信里严厉地指控她,而她无法为自己辩驳。

他是为她安排了虚假的亲戚,暗中左右她的人生,但他也为她做了许多许多,给她许多许多。

她值得吗?值得吗?

泪水在夏雨蝶眼里泛滥成灾,这是多年以来第一次,她哭了,哭得泣不成声,哭到胸口彷佛噎住了,气喘不过来,一再呛咳。

一整夜,她拿着相机,一遍又一遍重复观看每张自己拍下的照片,他说,要她将这趟旅行所有美好的景物都留在这相机里,而她发现,最美好的便是有他相伴。

这一路上,他带她去他以前曾去过的地方,带她去他梦想着和她一起去的地方,他说,这或许是他在她人生里的最后一个月,却绝对会是她最难忘的一个月。

他太可怕了,竟懂得用这种霸道又温柔的方式,一步一步侵略她的心……

她爱上他了。

当天色渐白,第一道阳光射进窗台时,夏雨蝶恍然领悟。

她,爱上杜非了。

就算他是盲目的执着,就算他爱的是幻影,她也已经爱上他了,她的心里,已经有他了。

不知何时,他悄悄溜进她心房,霸占了一席之地,而她再也踢不走推不开了。

「无赖!」她哽咽地低语。「你这个……坏蛋,你好、无赖……」

闹铃清脆作响,惊醒她迷蒙的思绪。

她看看手机屏幕上显现的时间,差不多该去机场了,问题是,她该坐哪一班飞机?回台湾或去巴黎?

「夏雨蝶啊夏雨蝶,你以为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她喃喃自嘲,扬手拭泪。

一个小时后,她整装完毕,搭车前往机场,拖着行李来到柜台前,取出护照和机票。

地勤人员检查过护照,朝她微笑。「小姐行李是要直挂巴黎吗?」

「是。」她点头,取下墨镜。

地勤人员乍见她哭到浮肿的眼皮,有些惊讶,连忙礼貌地低下眸,替她办理登机证。

夏雨蝶等待着,忽然感觉心情很轻快,她决定去巴黎了,他在飞机上看到她,会不会很惊讶?

「请问有一位杜非先生,他也是坐这班飞机的,可以帮我跟他的位子划在一起吗?」

「是,我帮你查一下……嗯,这位杜先生还没来办理登机喔。」

他还没来?

夏雨蝶怔住。她以为他会比自己早来机场的,莫非他去她饭店接她了?

她取出手机,正欲拨打电话,铃声抢先响起,来电显示恰巧是他。

她悄悄弯唇,故意让铃声响了好几声才接起,故作冷淡的口吻。「有事吗?」

「小姐,请问你认识杜非先生吗?」传入耳畔的是出乎她意料的陌生嗓音,说着流利的英文。

她愣了两秒。「是,我认识他,请问你是……」

「这里是温哥华市立医院,我们是用杜先生的手机拨电话给你的,他发生车祸,情况很严重,请问你认识他的家人或朋友吗?可否请他们过来……」

接下来对方说些什么,夏雨蝶已全然听不清了,她茫然失神,有好片刻忘了呼吸。

他发生车祸,撞伤头部,手术过后,陷入昏迷。

医生说,很难判定他会不会醒来,即便清醒了,也可能有后遗症,比如说,失去记忆。

关于这问题,她不愿深思,坐在病床旁,分分秒秒地守护他,只要他平安醒来,她不介意他记不记得自己。

在过了将近四十八小时后,他苏醒了,颤颤地扬起眼眸。

他看着她,首先看见的是她眼里晶莹的泪光,以及唇畔那一抹喜悦的笑。

他直觉感到怜惜,想伸手替她拭泪,可惜全身虚软无力,不能动弹。

她察觉他的意图,主动牵握他的手,贴抚自己湿润的脸颊。

他深深地望着她,良久,沙哑地扬嗓。「你……是谁?」

她倏地震颤,泪珠纷然碎落,唇间逸出破碎的叹息,又似呜咽。「我是夏雨蝶。」

「夏……雨蝶?」他怔怔地念着。好美的名字。

「我是雨蝶。」她凝睇他,恬淡的笑颜勾勒着一种极温柔极甜美的幸福。「是你的未婚妻。」

她说着谎,一个珍贵的谎言,为了能够有理由留在这个遗忘她的男人身边,她学他小小地使坏。

爱着一个不记得自己的人,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她想,从今天开始,要由她来体验了。

而她乐于领受这样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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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今生要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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