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都说她是个傻妻。

谢可心坐在窗边榻上,斜阳洒进窗扉,隐约映着她的脸,洁白莹润的肌肤、纤巧秀致的五官,玫瑰色的柔唇微分,噙着浅笑,如嗔如诉。

外表看来像个古典陶瓷娃娃,可挂在耳边的却是最时尚的耳机,强烈的节奏冲击耳膜。

嫁进关家一个多月了,她没跟关在齐说上几句话,两人即便同房也不同床,他待她以礼,不曾碰过她。

她也不像一般豪门媳妇,必须担起管家或社交的重任,这个家有她婆婆赵芳在管,除了商业上的应酬,关在齐不喜欢多余的社交活动,所以家里也不像其他富贵世家经常要办些宴会派对。

她的生活很自由、很悠闲,每天就只要好吃好睡,陪六岁的关家睿读书玩耍,照顾他的起居作息,这样就够了。

与其说她是关在齐的妻子、关家二少奶奶,不如说她更像个专业保母。

关在齐……不喜欢她吧!

一念及此,谢可心不禁轻声叹息,望着窗外的明眸蒙上隐约的薄雾。

即便是哀愁的时候,她的唇依然是翘起的,神态柔和,温润似水的眼神显得与世无争。

她的丈夫不喜欢她,可她啊,她却坚持嫁给他。

为什麽呢?

谢可心歪落螓首,额头抵着窗扉,想起表姊在婚後生了家睿後,曾经抛下还未满周岁的孩子,逃奔去加拿大。

当时,表姊说自己无处可去,求她收留,她愣愣地答应了,帮着瞒骗舅舅跟舅妈,不让他们找到表姊的行踪。

有一天晚上,表姊喝醉了,拉着自己模模糊糊地咕哝了一大串,说她後悔了,不该听从父母之命嫁给关在齐的,他并非她心中所爱,她爱的另有其人。

只是那人啊,比表姊还小上两岁,性格温吞懦弱,家里又穷,舅舅不满意,舅妈更是刻薄地将那人羞辱了一顿,结果那人拿了方家一笔钱便出国留学了,从此毫无音讯。

悲伤欲绝的表姊这才死了心,嫁进门当户对的关家,想着就这麽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也罢。

可到头来,她还是後悔了,数落着关在齐有多阴沈多可怕,她在他面前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真的这麽可怕吗?

後来,关在齐亲自去加拿大接表姊了,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表姊夫,他逆光而立,身形如山伟岸,雕刻般凿出的俊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幽暗如黑洞的瞳眸隐隐透出森寒的冷意。

表姊立时就吓到了,哭着说自己不回去,说自己要离婚,可表姊夫却说他不离婚,要表姊负起一个母亲该负的责任。

那天,她一直躲在凉亭後,看着两人在花园里吵架,她看见表姊难过得都坐倒在地了,可表姊夫依然屹立不摇,像一座亘古以来便巍峨的山峰,她怀疑有谁能软化这个冷硬的男人。

直到表姊踉跄地转身奔回屋里,她看见他忽地上前一步,手臂探出,像是要抓住什麽……

谢可心收回游走的思绪,眸光垂落,凝定自己的手,葱白玉润的手指动了动,慢慢缩紧。

那时候,那男人想抓住的,究竟是什麽呢?

她很想、很想弄明白,所以当舅舅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几乎毫不考虑地答应了。

舅妈说,是他害得表姊染上忧郁症,最後闹到自杀,他们方家才会失去这麽一个美丽乖巧的女儿,表姊是方家从小捧着呵护着的掌上明珠,却如此香消玉殒,她恨不得这个女婿来抵命!

「关在齐辜负了你表姊,辜负了我们方家,我绝不允许他娶别的女人来当我们家睿的後母!只能是你了,可心,你来照顾家睿。」

嗯,她会的,她一定会照顾睿睿,可她也想……也想……

谢可心又是一声叹息,手指在窗玻璃上无意识地写着字,一面望着窗外。

关家这栋豪宅除了三层楼的主屋,还有前後两座庭园,後花园面积小些,花团锦簇间夹着一方泳池。

宅邸位於山区,交通不是很方便,所以除了关敏敏在英国留学外,关家三兄弟在市区都有公寓,关在秦与妻子住在艺廊附近,关在晋女友众多,也不可能带回家里,关在齐若是工作忙碌,也会直接睡在离公司只有两条街远的公寓。

这个家很大,也很寂寞,难怪心思细腻的表姊会得忧郁症。

就连向来乐观开朗的她,在屋子里关久了,也觉得闷。

不行不行!她必须振作,不能也跟着陷入忧郁的情绪。

想着,谢可心伸个懒腰,跃下窗台,简单地做些体操动作,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跳跃。

正舒展时,赵芳走进来,一身名家设计的洋装以及胸前那串珍珠项链将她衬托得更加贵气。

「在干麽?」赵芳的语气明显不悦。

谢可心忙立正站好,乖巧地唤一声。「婆婆!」

赵芳锐利打量她,见她随便穿了件棉质T恤加宽松的七分裤,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脸色不禁难看。

「不是说过了,就算在家里也要好好穿衣服吗?」

谢可心眨眨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我有好好穿啊!」

这叫好好穿?赵芳翻白眼。

「这样穿很舒服。」谢可心补充一句,轻声笑了。

赵芳瞪她,她笑得愈是娇憨,愈令人生气。也不晓得在齐怎麽想的,居然娶来这麽一个傻丫头!

「看来我得帮你请个造型师来教教你怎麽穿衣打扮。」

连穿衣打扮也要请老师来教?谢可心悄悄咋舌,她其实不是不会打扮,只是不爱而已,但显然这个理由对婆婆行不通。

她转了转眼珠。「哎呀睿睿应该要下课了!我去书房看他。」语落,也不等婆婆反应,便一溜烟地离开。

关家睿上课的书房在三楼,关在齐请了三个家庭教师来教导儿子,一个专教语文、数学,一个教钢琴、小提琴,还有一个教绘画、书法。

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关在齐却彷佛意欲培养绝顶天才似的,压了千斤的重担给他,有时候她看着真觉得可怜。

「阿姨!」关家睿见到她,原本蹙眉敛眸的小小脸庞焕发出光彩,抿紧的嘴唇也跟着微微绽开。

他这节上的是书法课,刚刚结束,老师跟她打了招呼,特别看了她好几眼,带点疑惑,又似有几分同情。

谢可心暗暗叹息,自从十四岁那年发生车祸後,她很习惯这样的眼神了,这个爱摆老学究派头的书法老师并不是第一个,而她很清楚,也不会是最後一个。

她装作没发现,笑笑地跟他挥手道别,接着把注意力转到关家睿身上。

「写了什麽啊?睿睿。」她弯腰趴在桌面,看家睿的作品,这一看,眼角都要抽搐了。

小小年纪,居然临摹王羲之的字帖!而且还是〈兰亭集序〉。

「这些字……你都认识、都会写吗?」连她都有好几个字看不懂呢!

果然,关家睿很坦白地摇头。「可是老师说不认识没关系,反正先学起来照着写。」

就是一笔一画地抄写就是了,那不就是训练一只模仿猫吗?好呆板的课程啊!比她以前上的那些课更呆板。

「你不觉得无聊吗?」她笑盈盈地问。

关家睿怔了怔,半晌,点头。「可是爸爸说,这些是妈妈希望我学的。」

「真的?」谢可心一愣。是表姊希望的?

「嗯,我记得妈妈以前也跟我说过,她要我学得很厉害,她说这些爸爸小时候都会,我不能比爸爸差。」

这就是所谓的豪门接班人教育吗?

谢可心望着一脸认真诉说的小男孩,明眸氲水,一股软绵绵的情感在胸臆缠结,她伸手揉了揉关家睿的头。

「上完课,我们出去走走吧!」

「不行,等下还要上钢琴课。」

「不是还有一小时空档吗?」

「我要复习,要在老师来以前把上次学的弹好。」

「唉,就算弹得有点不好又怎样呢?大不了下次再重弹嘛。」

「可是……」

「走吧!老是在屋子里待着会闷坏的,我们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谢可心不由分说地拉走关家睿。

两人在後花园逛了一圈,赏赏花,看看鱼,她问小男孩记不记得两人初次相见?

关家睿点头,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後,他去参加钢琴检定考试,哪知会场忽然发生火灾,而带他去的老师刚好去了洗手间,一团混乱中他被人潮推挤着跌倒在地,偏偏又当场气喘发作。

正当他又慌又怕,以为自己即将完蛋时,有人一把抱起他,救他离开现场,又替他找出吸入器,缓和气喘。

後来他才知道,救了他的人正是妈妈的表妹。

医生称赞可心阿姨处置得当,救了他一命,她笑笑地看他,不爱讲话的他只得不情不愿地道谢,可她说不要他道谢,只要他答应她一件事。

「记得你那时候答应了我什麽吗?」谢可心笑问。

关家睿愣半天,好不容易呐呐地吐落。「学游泳。」

「对,就是游泳。」她蹲下来,握住小男孩的肩,与他目光平视。「你什麽时候才要开始学呢?」

关家睿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可是奶奶说我身体弱不能做剧烈运动……」

「适当的运动有助於身体健康,而且游泳可以帮助控制气喘。」

「可是爸爸也说我平常必须小心……」

「我们会很小心地学啊!」

「可是……」

「所以,你是害怕喽?」谢可心话里含着戏谑。

「谁、谁说我怕了?」关家睿最像他爸爸的,就是一股倔强不服输的傲气。「我才不怕!」

「不怕的话,我们就来试试?」

这是在做什麽?!

黄昏,霞光晕染整个天空,关在齐难得早回家,竟发现他刚娶进门的傻妻正强迫他体弱的儿子学游泳。

不错,是「强迫」,关在齐可以确定,因为家睿套着个泳圈,在水面上载浮载沈,咬着小嘴,掩不住惊慌的表情,而她却是伸手用力掐他软嫩的脸颊,取笑他胆小,又拿水泼他,吓得孩子声声尖叫。

「关家睿,你是胆小鬼!」她不客气地嘲笑。

「我不是、不是!」家睿生气了。

「那你干麽这麽怕水?」

「我、我不是怕,只是……」

「只是怎样?」

「只是……不习惯!」

「那就学着习惯,我看啊,以後我们每天都练习游泳一小时,你总会习惯了。」

「什麽?每天都要?」

「就是啊,你怕了吗?」

「我说了我不怕!」

「不怕才怪。」她泼他水。

家睿又尖叫。

她却是笑着,很欢快、恶作剧似地笑着,笑声如夏日挂在屋檐摇荡的风铃,清脆悦耳。

关在齐听着那笑声,有些怔了,在关家从没有人那样笑的,就连他娇气的妹妹关敏敏也不例外。

关家人不爱笑,尤其是他。

一念及此,他凛神,沈声唤。「关家睿!」

小男孩一震,抹去脸上的水看清是他,神色乍变,眼底闪过一丝不安。

「上来!」他命令。

「是。」小男孩忙用手划水,双脚也踢着,好不容易来到池畔,小手攀着阶梯,却不晓得该怎麽挣脱泳圈爬上岸。

关在齐拢眉,伸手将儿子抱上来。

「他会冷的!」谢可心在泳池中央扬声喊。「快让他裹上浴巾,洗热水澡。」

关在齐瞪她,唤了在落地窗边守候的女佣过来,将儿子交过去。「带他回去洗澡。」

「是,二少爷。」

女佣牵起家睿的手,家睿一步三回头,偷偷瞥向谢可心,担心她被爸爸骂。

谢可心看出他的担忧,朝他比了个V手势,这手势落入关在齐眼底,说不清心下是何滋味,似恼非恼。

「你也给我上来!」他冷淡地下令。

「可是我还想继续游耶。」她眨眨眼。

「上来!」

「喔。」

谢可心潜进水里,双腿轻巧地踢打着水,犹如一尾美人鱼在水面划开,她上岸,身上穿的是保守的连身泳装,款式颜色都像是学生穿的,一点也不诱人,可关在齐的呼吸仍是略微紧了紧。

据说她的智力发展只有十四岁,但这玲珑有致的身材完全是个成熟的女体,莹白细致的肌肤在暮色掩映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裸着素颜,湿透的墨发随意地泻在肩头,全身上下透出一股清新的韵味,一种纯真的性感。

这是他的妻子,他从没想过要将她当成自己的女人,只当她是陪着家睿一起生活的青春少女。

可现在她这模样,哪像个未熟少女……

「你在生气吗?」她不知他脑海复杂的思绪,来到他身旁的休闲躺椅坐下,仰头看他。

她睁着大眼睛,眸光清透,像个孩子般无辜的眼神。

他一凛,抓起一条乾净的浴巾丢给她。「快围上!」

「喔。」她接过浴巾裹围自己,那懒洋洋的动作带着一抹漫不经心,接着她自行拿起一块小毛巾,一面擦拭湿发,一面笑咪咪地睇他。

他皱皱眉。「干麽这样看我?」

「你是不是怕我感冒?」她娇滴滴地问。

「什麽?」他愣住。

「不然干麽催着我围浴巾?」她看着他煞有介事地宣称。「关在齐你是好人。」

他差点呛到。

活了三十多年,有人说他精明,有人怨他冷漠,有人敬他有人怕他,但从没有谁用「好人」两字评断过他。

当然他不是那种无恶不作的坏人,但也绝对说不上是个好人。

他面色更沈,一般人见了会敬而远之,或者像她表姊一样仓皇不安,但她只是微微笑着,香唇如花。

她就不能偶尔严肃一点吗?从认识她以来,他几乎没看过她不笑的时候。

「我说你好,你不开心吗?」她坦率的问题令他脸更黑。

这女孩……真的不怕他呢!

他刻意板起脸。「那你自己呢?你是好人吗?」

她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问,愣了愣,接着热切地颔首。「我是啊!」

「你如果是好人,为什麽明知家睿身体不好,还逼他下水?万一害他气喘发作怎麽办?」

「我让他学游泳,就是为了帮他克服气喘啊!」

「什麽?」

「我问过医生了,医生说只要小心一点,游泳对气喘病人来说是很好的运动。」

关在齐沈吟不语。

其实他也有听过类似的说法,但家睿从小到大发病太多次了,有几次甚至严重到昏厥,他不敢冒险。

「关在齐,难道你也是胆小鬼吗?你怕家睿有危险?」她问得超直率,直率到令关在齐眼潭结冰。

如霜冷冽的眼神,咄咄逼人,稍微有点脑子的人,肯定都会明白他已动怒。

可惜她就是胸大无脑。「你笑了,所以你是承认了?」她眉眼弯弯,显得很乐。「胆小鬼!」

就算她是个无知少女,他也不能容忍她如此嘲弄他。

关在齐倏地擒扣谢可心手腕,将她顺势拉起,若不是她反应敏捷,早已跌进他怀里。

「你、你干麽?」她刷白了脸。

「谢可心,你不是个孩子。」他一字一句自齿间迸落。

所以呢?

「就算你不够聪明,也不准在我面前放肆,说些不该说的话。」

她的心狂跳。

「你今年是二十六岁,不是十四岁,不要以为可以这样对我装疯卖傻。」

她装疯卖傻?

「学着长大!」他抛下最後一句,甩下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人。

直到他进了屋,身影在她眼前彻底消失,谢可心仍怔忡地凝立原地不动。

他生气了吗?

可她,并不想惹他生气的……

想着,谢可心不禁看向自己方才被他擒住的手,迟疑地握了握,瞳光映着粼粼水波,明灭不定。

晚餐後,关家睿又拉了会儿小提琴,算了二十题数学,才昏昏沈沈地回自己房间。

谢可心送他上床,他揉着疲倦的眼皮,努力撑着。

「你被我爸爸骂了吗?」

「嗯。」她瘪瘪嘴,可怜兮兮地招认。「你爸爸好凶。」

「你不要难过。」关家睿小大人似地拍拍她的手,安慰她。「我爸爸有时候是凶了点,可是他不是坏人。」

谢可心闻言,讶异地挑眉,以他们父子之间冷淡的相处情况,她本以为家睿怨着爸爸,但愈看愈不像是这麽回事。

看样子这孩子还是很敬爱父亲的。

她悄悄抿唇,故意逗他。「你爸爸如果不坏,为什麽无缘无故就骂人?」

「因为……谁叫你强迫我学游泳?就说了爸爸会不高兴。」

「可是我也是希望你能克服气喘嘛,医生说试试看可能有用啊。」

「我知道。」家睿细声细气地应,医生当时说的他也有听到,只不过他本来以为阿姨随便问问而已,哪知她认真要教他。

「难道你想因为气喘,就一直关在家里吗?别的小孩子整天在外面野,你不羡慕吗?」

他当然……是有点羡慕的。「我不想爸爸生气。」

「哼,所以我说他是坏人,动不动就生气!」

「他不坏啦!他就是脾气坏一点点,可是他人很好。」

「哦?哪里好了?」

「他……」关家睿急了,爸爸究竟哪点好呢?

「看吧!你也说不出来。」谢可心低哼。

「他……他会赚很多钱!」

「还有呢?」

「他对敏敏姑姑很好,姑姑说什麽他都会答应。」

「还有呢?」

「还有……奶奶骂他的时候,他会乖乖地听,不会顶嘴。」

还很孝顺呢。谢可心微微一笑,没想到那个高傲的男人在母亲面前也懂得让步。

「那他对你妈妈呢?好不好?」

「妈妈……」关家睿倏地怔住,彷佛想到什麽伤心事,眼睛眨了又眨,眨了又眨,终於落下两滴晶莹的泪珠。

一看那纯净的眼泪,谢可心立即後悔了,她是怎麽了?怎麽能问他这样的问题?徒惹孩子伤心。

「对不起,睿睿。」她摸摸他的头,诚挚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关家睿伸手抹去眼泪,吸了吸小鼻子。「其实爸爸没有对妈妈不好,可他们……很少讲话。」

这般貌合神离的婚姻生活,究竟是谁的错?只可怜了这孩子!

谢可心不忍地看着关家睿红红的眼眶跟鼻头。「你很想念妈妈吗?」

「嗯。」他点头,犹豫一会儿,颤抖地扬起眼睫。「我是不是很不应该?爸爸……还有奶奶他们都说我要坚强,要勇敢,不可以老想着妈妈。」

「傻瓜!」谢可心心疼地拥抱他。「是你妈妈啊!为什麽不能想?」

「可是……」

「别说你会想了,我这麽大的人了,都还会想自己的爸爸妈妈。」

「真的?你也会吗?」关家睿从她怀里抬起头,墨瞳被泪水洗得亮晶晶的。

「真的。」她对他微笑。「我很想、很想他们。」

关家睿不再说话,依偎着她,她轻轻拍他的背。

气氛温馨,两人都没发现门外伫立着一道沈静如山的人影,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睡吧!」谢可心低下唇,亲亲孩子软嫩绵细的脸颊。

她替他盖好被子,哄他睡觉,确定他睡沈了後,留下一盏小夜灯,悄悄走出房间,带上门。

还不到九点。

她和关在齐的新房也在三楼,和家睿的房间中间隔着书房及小客厅,这时候关在齐即使在家也是待在书房里工作,所以她很放心地回到卧房,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踢开拖鞋,倒在软绵绵的床上。

累死了。

太久没游泳,她竟觉得有些筋骨酸痛,她随手抓起一个抱枕搂在怀里,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按摩背部。

「你在干麽?」一道低沈的嗓音忽地落下。

她吓一跳,一骨碌弹跳坐起,这才惊觉关在齐坐在临窗的单人沙发上,正拿着本书翻阅。

「你、你、你为什麽在这里?」

剑眉斜挑。「我为什麽不能在这里?」

「你……应该在书房啊!」每天晚上,他不都在书房待到三更半夜,等她睡了才回房吗?

「我工作做完了,想休息一下。」

那也不必在这里休息啊。她眨巴着眼,懊恼地瞪他。

所以她方才在床上滚来滚去都让他看见了?太丢脸了!

见她一脸痴呆,关在齐似笑非笑地抿唇,丢开书本,起身走向她,他在床沿坐下,带来一股洗浴後的淡淡清香。

那是薄荷的味道……谢可心不觉嗅了嗅,她也很爱这种味道。

察觉她嗅闻的举动,关在齐剑眉不禁一挑,略微垂下眸,紧盯着她,像要从她水蒙蒙的眸子里看出一丝端倪。

「谢可心。」他突如其来地唤,惊得她心揪紧。

「怎样?」

「我傍晚跟你说的话,你有听懂吗?」

「什、什麽话?」

「要你学着长大。」

那句话啊!谢可心恍然,忙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床上,弯身向他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

「我知道了,对不起。」她像个知错的学生委委屈屈地向严师道歉。

他愕然。

「我以後不会再调皮了,相公不要生气。」

她叫他相公?!关在齐脸黑黑。「谁让你这麽叫我的?」

「小说上写的。」她嘻嘻笑,很得意似的。「你是相公,我是娘子。」

他横睨她。「你懂相公、娘子的意思吗?」

「就是夫妻的意思。」

「你懂什麽叫做夫妻吗?」

「男生跟女生结了婚就是夫妻。」

「那你懂……」关在齐蓦地倾身向她,温热的气息暧昧地拂向她耳畔。「夫妻之间应该做什麽吗?」

他这啥意思?

谢可心震惊地身子一僵,呼吸屏凝,半晌,方小心翼翼地抬眸。

他正看着她,用那双墨黑如曜玉、深邃如银河的眼眸,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他到底……想怎样?

谢可心默默地往後移,默默地抓起一床薄被,挡在自己身前,她穿着的是很普通的棉质睡衣,高领的,连一丁点酥胸都没露出来,照理不会勾起男人的情慾,但教她人际关系的老师说过,男人终归跟禽兽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很难说。

关在齐盯着她的举动,神情仍是一贯的淡漠,唯有墨瞳闪过一丝异光。

看来她对男女情事也不是全然无知,还是懂得保护自己。

他用手指挑起她尖巧的下颔。「真的只有十四岁吗?」

为什麽这样问?她心韵乱了调。「我二十六岁了。」

「我说这里。」他敲敲她脑袋。

他这是在嘲笑她吗?

她望向他,想从他眼里找出那些熟悉的同情或轻蔑,但没有,他眼里只有璀亮的光,教她紧张又有点晕眩的光。

「我二十六岁了,不要把我当笨蛋!」明明是想警告他,不知怎地,绵软的嗓音听起来却像是在撒娇。

他听着,剑眉又是挑了挑,接着低声扬嗓。「你说你二十六岁了?」

「嗯。」

他往她移几寸。

她悄悄吞咽口水,忍住再往後退的冲动。

「那这麽说,如果我现在亲你,并不算是勾引未成年少女?」

「什麽?」她震撼。

他微笑,右手拇指若有似无地揉碾过她唇瓣。

她一动也不动,是不能动,也不敢动。

良久,他像是玩够了,这才放开她的唇,在她耳边低语。「我不介意你傻,谢可心,如果你是真傻,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但如果你是装的……」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每个字句都犹如冰珠,冷冷地撞击空气。

「你最好就这样傻一辈子,不要期待我会给你什麽,也别妄想从我们关家带走什麽,更不准对家睿有一点点伤害,懂吗?」

她心跳暂停。

为什麽他要这样说呢?他认为她会从关家带走什麽?

「我问你懂吗?」淡漠的声调坚持要一个答案。

谢可心扬眸,直勾勾地睇着关在齐清俊冷硬的脸庞,有些茫然,有些慌张,又有些莫名的心酸,但终究这萦绕胸怀的百般滋味,都化为一抹傻气的微笑。

「嗯,我懂。」

就这样?

关在齐讶异,这并不是他预先期待的答案,不是如此顺服,如此毫无异议。

他看着眼前呆呆笑着的女孩,瞳神越发深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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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傻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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