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OK的啦!」她再次展露笑容,狠狠把李霆慎那落寞的身影抛至九霄云外……当然,只是尽量。
一小时后,复健疗程结束,她走到门口才发现李霆慎站在复健中心外面等她。
她先是显得有些吃惊,而后立刻收起神色,故作不耐烦。
「你怎么还在?」
然后重新迈开步伐,一跛一跛地往电梯方向走。
「当然是等着送你回去。」他尾随在侧,跟着她的脚步慢慢走。
「不必,我还有脚,我会自己搭车回家。」
「我的车也是车。」
「你很烦。」
「因为是你,我才会这么烦,连我自己也很意外。」
「耍嘴皮而已。」她冷笑一声,口吻里满是轻蔑。
他听了,无预警地停下脚步,握住了她的手。
她吃了一惊,回头愣愣地望着他。
「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他道:「我根本不指望你活得像钟湄芳,你到底要这样指控我多久?」
杨郁娴沉默地睇着他一会儿,漠然地抽手,搓了搓被他握疼的地方,「那么重要的事,你瞒了我整整一年,却指望我相信你短短的几句话?凭什么?」
他杵在那儿,无法反驳。
一个人的心要如何证明?一个人的爱要如何自清?他爱上的人是谁,他自己明白,可悲的是他身边的人全都质疑他的动机。
这真是讽刺。
最初,他因她的脸而注意到她;最后,却也因为她的脸而失去了她。
「好,就依你说的。如果你要的是证明,我会给你。」
说完,他迈开步伐,擦过她的肩,走出了她的视线。
一连下了两天的大雨。
李霆慎也消失了两天。自从那天在医院掉头离去之后,他没再出现,也没再打电话来。
他说他会带来证据,证据就是消失在她眼前吗?
这两天,因为下大雨的关系,加上非假日,民宿没什么生意,所以杨郁娴常会坐在后院里望着花园,或发愣或看雨——反正不需要在意客人们的好奇眼光。
思绪在虚实之间来回跳跃着,她其实也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回忆居多,还是在作白日梦。
她偶尔会试着去回忆半年前的生活,却又觉得那好像是电视剧里的某一段剧情,虚假得彷佛不是自己的经历。
纱门被推了开来,发出「咿呀」的声响。她本能回头,是杨明彦,他手拿着一杯冒着白雾的马克杯,递给她。
「你坐在这里不冷吗?」
「还好,反正外套很厚。这什么?」
「桂圆姜母茶,薇雯刚煮好的。她正在烤饼干,应该再等十五分钟就可以吃了。」说完,他迳自坐到了她身旁。
她笑了笑,冰凉凉的手接过暖烘烘的杯子,真是暖到了心里,「啧,你们两夫妻真是有够悠哉惬意的。」
「这才是我要的人生啊,哪像你呀?自虐狂,跑去那个什么操死人不偿命的台北市,做得那么累!」杨明彦扬扬眉,痞痞一笑,也跟着望向雨中的花园。
「什么自虐狂?没礼貌!我这叫敬业!」她睨了他一眼,然后吹开杯口的热气,小心啜了一口,忍不住赞叹,「嗯,好喝,你不喝吗?」
「我刚才已经灌一大杯了。」
「这么烫怎么灌?」
「我加冰块。」
「……真是神经病,你老婆怎么会嫁给你?」
「因为她是傻子。」笑着说完,杨明彦弯下身,拔了根脚边的杂草,扔掉,尴尬地转口道:「欸,我说真的,你如果台北没工作的话,你就住下来吧。改天我陪你上台北把套房退租,你就不要再上去了。」
杨郁娴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噗哧笑出声,「干么,你现在是想养我了?」
「怎样?怎样?你看不起我?」
「我哪敢?」
「反正你以前对烘焙不是很有兴趣?我盖间小屋子给你,你就挂在民宿底下开家咖啡店好了,这一带旺季的时候生意会很好。」
「再看看吧……」她耸耸肩,「我现在也没脑袋可以想那么远的事。」
「没关系,你考虑看看,我不是想给你压力。」说着说着,他低下头,又拔了根草,扔掉,继续道:「以前我有困难的时候,你总是二话不说替我扛下,现在你遇到困难,轮到我照顾你一阵子也是应该的吧?」
看着弟弟那副难为情的样子,杨郁娴又感动又忍不住想取笑他。
她伸出手,推了他一把,道:「干么呀?都老大不小了,还演什么偶像剧?你忘了我是靠哪一行吃饭的吗?这么爱演?你还早的咧!」
「你这女人——」他抬起头来,耳根热,就要反驳。
纱门却在这时候被推了开来。
是陈薇雯。
杨明彦愣了愣,以为是饼干烤好了,他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她,「噫?十五分钟了吗?」
「不是……」陈薇雯露出一抹有些诡异的神色。
他终于察觉有异,「怎么了?」
「那个,」她比手画脚了一下子,「外面有个人要找大姊……」
「啊?」杨明彦皱了眉头,「该不会又是那个姓李的吧?」
听见关键字,杨郁娴差点弄掉了杯子。她咳了声,故作镇定道:「请他回去吧。」
「可是他很坚持,而且他带了很多东西来——」
「就算他扛黄金来我们也不屑!」杨明彦更气愤了,简直狗眼看人低嘛!以为带礼物来就可以进门?
陈薇雯苦笑了笑,道:「吼,不是你想的那种‘东西’啦……」
两姊弟一顿。
「不然是什么?」他追问着。
「你来看不就知道了吗?」
原来,陈薇雯口中的「东西」,是一大叠的相本。
那就是李霆慎所谓的证据。
他们一夥人来到民宿的交谊厅,这儿通常是专门提供给客人们泡茶、聊天、看电视或看报纸之用。
带他来这儿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杨明彦不愿当他是自己人。
李霆慎把东西搁下,抬起头来看了那对夫妻一眼,道:「请给我们一点空间好吗?」
「我怎么可能让我姊——」
话未说完,陈薇雯立刻勾了他的手就往门外拖,「你闭嘴啦,人家情侣吵架你插什么花?要是坏了人家姻缘,你烧八辈子香都赔不起!」
「我坏人家姻缘?我这是斩他们孽缘好不好?!」
夫妻俩就这么吵吵闹闹走远了。
留下李霆慎和杨郁娴,两个人独处在一个室内,尴尬了好一会儿。半晌,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些,就是你说的证明?」
他没急着解释,迳自坐了下来,抽出其中几本相簿,做着像是排序的动作,然后道:「这是第一本,你自己慢慢看吧。看完之后,你如果还是认为我爱你是因为你长得像她,那我无话可说。」
语毕,他将第一本递上。
她盯着他手中的相簿,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愿意接过手,然后挑个了与他呈现对角线、距离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翻开第一张,照片里的他和钟湄芳都还很年轻,似乎是大学生的样子。
那时的钟湄芳留着齐肩短发,清秀可人,脸上的笑容自信而灿烂,两人看起来郎才女貌,彷佛从那时候就是天生的一对。
再翻看十几张之后,大概是大三、大四了吧?她的头发长了,换了造型。她烫了发,也染了色,看上去有点像是茱丽亚,罗伯兹的招牌红卷发。
当然,她还是那么的美丽。
杨郁娴突然苦笑了下,她的确是天真过了头,怎么会以为自己能够像她呢?这简直就是公主与平民的云泥之别,哪是她说模仿就可以仿得来的?
换了一本,他们毕了业、出了社会。
一张又一张的出游照,在烈阳底下的、在夕阳底下的、在营火前的、在沙滩上的……
不自觉地,杨郁娴胸口一紧,原来他们一同走过那么多地方。
她可不想细细品味,于是草草翻过,又换了一本,这回拿到的比较静态。
照片里的钟湄芳出现在各式各样的宴会、聚会里,她一改先前的狂放作风,每一张照片里的她,都是如此高贵、典雅,若不是这叠照片来自李霆慎的手中,杨郁娴几乎就要怀疑有第二个人长得像钟湄芳了。
半晌,她翻完了,稳稳地将照片搁回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