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只是他越是这样说与她贴心的话,她的心反而更觉得难受。

范丞曜是后来才知道原委。阿笙告诉他时,楼下喜凤给葛薇兰打了电话,上来回话说,葛小姐说今天没空,不过来了。

范丞曜恍然发现,他与她已有几日没有见面。他知道她才去报社上班,以为忙碌是一定的。

阿笙说有兄弟看到柴震与葛薇兰见过面,他方才领悟细节。阿笙说:“要不要给葛小姐打个电话,解释一下。柴震说得含糊不清,我想葛小姐多半是误会了。”

范丞曜与阿笙到报社时,正是早上最为忙碌的时段。总编让人端了茶来,聊了几句,无非说多谢他给予的投资等诸多问题,说着说着便说到上海时政,又说到上海当局无能,长篇大论,惶然不可终止一般。直到范丞曜咳嗽一声,总编这才站起来,说:“两位还没有参观过鄙社,要不,去参观参观?”

范丞曜淡淡地笑,他老爱这样淡淡地、无关痛痒地笑。

文汇报社只有一层,编辑部分了好几个办公室,以负责版块不同来划分。范丞曜看到葛薇兰正埋头与其他人说着话。他突然有点害怕见她,慌然走了出去。

他自己出来,却叫总编拿了东西给她。总编是何等精明之人,点头称诺的时候,心里早已盘算好了。其实,范丞曜也是有意要提点他。

总编拿着东西搁在葛薇兰案头,她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打开来一看,竟是胃药。总编大人居然亲自为她送药,莫非努力工作得到上级正视。总编开口说:“是范先生送过来的?”

“范先生?”哪个范先生,她刚开始还没有回过神来,她认识的人姓范的只此一个。再见总编对她贼兮兮地笑,好像她做了什么大跌眼镜之事。葛薇兰向他身后望去,一边问着:“什么时候?”

“才走。”他开始唠唠叨叨地说,“怎么摆一个苦瓜脸。我看范先生是因为这打扰你工作,才没有直接进来,这会说不定还在楼下。你这人也真是的,早知道你与范先生这么熟稔,我早拉着你与他攀上关系。”

一个记者从外面走来,想是只听到最后一句。他支个头来问:“哟,总编想攀关系的人肯定不简单,谁啊?”

“范丞曜。”

“哦,是他啊。”小记者笑着说,“是该攀攀关系,这人要是做上沈老爷的乘龙快婿。上海明年又要大选了,总编给预见预见,沈老爷子有戏没戏?”

总编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做事。”回头又对葛薇兰撒气说,“你还不快点下去看看。”

葛薇兰跑下楼来,心里本不抱什么希望,觉得这会怕是已经走了。果然,沿街并无车子。

她刚想上楼,听到有两个同事在讨论。

“刚才跟着总编进来的人是谁啊?”

“你没见过啊,范丞曜啊,暗里是青帮的帮主,不过听说快成政界沈家女婿了。”

“那怎么到我们这来,我看总编带他参观似的。”

“谁知道那些糊里糊涂的事,明里说是投点资,支持上海言论自由。不过听师兄们说,怕是来付遮口费。想想也是,一个青帮一年到头闹出多少事。”

“不会吧,我看他挺斯文的。”

“人不可貌相……”

那两人越走越远,葛薇兰站了一会,她以前是单纯的学生,对范丞曜的了解来自于她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直至今日,她发现他原来是一个多么富有“传奇”的人物,传奇到足够在上海呼风唤雨。她想她也许并不了解他,或者说她从来没有了解过他。这些困惑曾经也冒出来过,只是今日,在她脑海中更加根深蒂固。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薇兰。”

葛薇兰转过头去,看到她不了解的那个人正站在街中。

“不是走了?”

他迎面走来,“因为有点事情,所以回来和你说一声。”

“什么?”

“几点下班,我让阿笙接你到青玉巷。”

她怔了一怔,“你大可打个电话,或者叫阿笙过来跟我说。”

他望她的眼睛,缓声说:“可是我有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你了。”他说这句时,像是一个孩子一样,眼神明灭,是出自真心,让葛薇兰心中一震。

她掩饰说:“工作太忙了。”

他拍她肩,示意他能理解,他突然弯下腰来,在她脸颊处吻了吻。可那时,他们身在闹市,葛薇兰脸一下子红开了。他说:“晚上说吧。”

范丞曜站在原地看着她进了报社。她并没有再转过头来,他是有期待,只是期待落了空。他发现她时,她单纯得可爱,对外人毫无防备之心。时日渐过,她终于还是化茧成了蝶。脱去那件外衣,今日的她是独立的,完全不依靠他。范丞曜突然很心酸,他那么努力,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纵使他知道她已尽力,他还是想要得到更多。

所以,他想要对她坦白:“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你?”只是葛薇兰那天晚上未来。她并非是有意的,只因快下班时,总编说到北平记者紧缺,问在座同仁可有自愿要去的。葛薇兰想到桑桑昨日来信,说到北方种种,暑期正要来临上海。葛薇兰想,倒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好好去散散心,工作也没有落下。

她连夜报了名,看着名单被电报发到北平。猛然想到,阿笙还在楼下,他上楼时正是她忙碌时,葛薇兰说让他稍等一会,只想不到一等就到了九点。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去。看到报社楼下大门外,那盏临街挂着的灯正发出橙色的光,夜色中灯光打在地上,照出一米见方的地来。阿笙与万小六倚在离灯光最近的砖柱子上说着话。

声音是极低的,只是冷若无人的街道,安静得耳边有嗡嗡的错觉。

万小六说:“你说曜哥会娶沈小姐不?”

阿笙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我就是想不明白,姓沈的明明瞧不起我们,怎么死活还想把女儿推给曜哥?”

“马上要大选了,他想与青帮合作,可是他自己又信不过别人,想来想去只有女婿可靠,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他信不过我们,我们还信不过他呢。”

“说是这样说,只是跑江湖总是跑江湖,有当局支持,也有些底气啊。”

万小六一听阿笙这么说,心里一乐,“行啊,你。倒是长进了,这么深奥的道理都让你想到,这话兄弟们私下也这么说。那曜哥是什么意思?”

“你套我话啊?”阿笙白他一眼。

万小六呵呵傻笑,“哪跟哪啊,那你说说看曜哥要是娶了沈小雨,楼上这一位怎么办?”

阿笙见他问得天花乱坠,拍了一下万小六的头,“等着开你的车吧。”

可他不依不饶接着说:“依我看,难办。”

“咋难办了?”

“瞧瞧,就是接过府都让俩出马。”万小六指指阿笙又指指自己。

“怎么着,还屈了你不成?”

万小六正想回答,就看到葛薇兰楼自上下来,他立马站直了。

葛薇兰说着不好意思,耽误了时间。

万小六见她客气,说:“葛小姐,客气什么啊。”他平日里最能大而化之,总是叫葛薇兰嫂子,这次突然改了口。

葛薇兰并没有上车,只说天色已晚了,让阿笙与万小六先回去。万小六脸露尴尬,一个劲地给阿笙递眼色。这不是让他们难做吗。

阿笙说:“至少要送你回去吧。”

离开学校之后,她在报社附近新租了一套小居室,并不太远。阿笙与万小六送她到楼下。万小六从车里伸出头来,“真的不去青玉巷了?”

葛薇兰微笑着摇了摇头。她转身上了楼梯,听到坐回车里的阿笙喝叱万小六,万小六委屈地说:“本来嘛,这样回去曜哥铁定不开心,搞不好会骂人呢。”

葛薇兰一声叹息,她到现在还弄不清楚自己的心。先各自冷静一下,这样想来,去北平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时,不必与他见面。

兴许他并没有把她当一回事也说不定啊,葛薇兰心里想着。沈家的事已经在上海传得满天流言,可是他从没有向她说过什么。父亲的事,她还开不了口……兴许,他并没有当真……所以什么事情,大可不必向她解释,是啊,至少他从未说过喜欢这样词……

思绪自八方涌来,葛薇兰越想越觉得脑子一片乱。她决定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她要去北平可不是一天两天,还是先给他留个条子吧。只是涂来改去,都只得一行——已定8月16日期北上。

我想我们……不行不行,这样不行,她又划去。反反复复直至深夜,葛薇兰放弃了,赌气地把纸条狠狠向书里一夹,自言自语说:“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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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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