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第二日一早,范丞曜来敲门。他让黄婶做了皮蛋粥,借口拿来给她喝,让她趁热喝。葛薇兰微愣了一下,跑到厨房去拿碗筷。

范丞曜笑着将粥放在桌子上,书桌上翻开几本书,他为她收抬起来,一边向厨房大声问道:“昨晚写到很晚。”

厨房那头应了一声,说:“你等一我下,马上就好。”

他听到流水冲过的声音,转头把书一本一本地叠起来。桌上花瓶中的花掉下花瓣,落在一本硬壳书上。他拂开花瓣,看到《小三词》。正欲拿起来看个究竟,书中半空悠然飘下一张纸来。

他拾了起来,不觉触目惊心。不觉悲喜,只是心中一空。

葛薇兰从厨房里出来,她低头拿起汤匙来乘粥,一边问他:“今天不忙吗?”

他背对着她,淡淡地说:“忙。”

葛薇兰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语气僵硬,她抬头看他背影。他微低下身子,身旁一支半枯的花,她突地心一紧,那背影让人觉得一下子人老了似的。

她说:“过来吃点东西。”

他拒绝了,说:“再说吧,我先离开。”他转身走了,走得干脆利落。

她这才想起要与他说北上的事情,人追了出去。眼见上他了车,她对他招手,他却也看不到了。葛薇兰顿感失落,以往里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总能找到她,今次他却看不到她了。

算了吧,当面讲也许还陡增尴尬。也许,留书信会比较妥当。只是葛薇兰回头再去找昨晚夹在书中的信时,翻遍所有的书都下落不明。她心中警惕,想到是不是他早上拿走了?转念一想不太可能,若是他拿到,以他的性格,定要与她纠缠一阵,劝她说不要离开,没有道理看到了却当毫不知情。

葛薇兰很快就把这件事情置之脑后,诸多事情忙得天昏地暗。报社让她准备北上的事宜;葛薇兰又给桑桑拍了电报;托人买好火车票。再回头来看时,又过了整整一个星期。她那日难得坐下来喝口下午茶,想到她与范丞曜已许多时间不见,而他竟也没有致电给她。

葛薇兰放下茶杯,再过两日她便要离开上海,多则半年,少则一季,她才回上海。她往青玉巷里拨了电话。电话嘟嘟响了两下,被人接了起来。那人说:“范公馆,请问找哪位?”

葛薇兰听出是阿笙的声音,便说:“阿笙,是我啊。”

“啊,葛小姐!”她听出他声音扬起八度,似遇到什么极喜之事。

“他在吗?”她问,她向来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范丞曜,叫范丞曜,不够亲切,而他亦不会同意。丞曜?葛薇兰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她听到阿笙用手捂住话筒的声音。不知道是有意或是无意,她听到那边的对话,清清楚楚。

“曜哥,葛小姐的电话?”

“说我不在。”

葛薇兰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打下来,他从没有拒绝过她。

她听到阿笙说:“曜哥,有什么话你们自己说吧。”

那边没有人说话。

阿笙回头对葛薇兰说:“刚出去了,有什么要紧的事?”

葛薇兰像是心中被人挖去一角,抑制心情,缓缓地说:“没事,就是打电话问一下。”

阿笙说:“你晚上过来吧。”

她听到电话里面有人喝叱他的声音。葛薇兰说:“不了,我晚上还有事。”

“哦。”

再也无话可以接下去。

阿笙等着她挂机,葛薇兰握着话筒隔了良久才问:“沈小姐……”只说一个名字,再也接下不去,要问些什么?要以怎样的立场去问?

她瞬间挂断了电话。

那边,阿笙对着话筒说:“沈小姐怎么啦?喂,喂喂,喂——”

阿笙不解地看着挂断的电话,转头去问范丞曜:“要不要再打个过去,不知道怎么断掉了。”

范丞曜坐在雕花的黄杨木椅子上,说:“若是有事,她自然会再打过来。”

阿笙察觉到一丝不寻常。只是范丞曜不说,他也不能问。整个房里安静下来,只听到那西洋的钟兀自走得滴滴地响。

范丞曜问:“大都会的生意怎么样了?”

阿笙知道瞒不住他,一笑,“你都知道啦,本来是想今天给你说来着。前几天有几个人来闹事,正解决着呢。”

“什么人啊?”

“地痞,没事找茬的,活得不耐烦。”

范丞曜站了起来,阿笙为他披上外衣。范丞曜问他:“今天几号?”

阿笙一愣,他今日也够魂不守舍,问这日期已问了三次。他只得又答了一次:“今天十四了。”

他见范丞曜要外出,便问:“找葛小姐去?”

范丞曜说:“到大都会去走走。”

阿笙有些失望,劝他说:“那些个人,还用不着你亲自动手。”

范丞曜握了一下手,只说:“好久没运动了。”

阿笙也没有当真,因看他眼光游离,只当范丞曜开个玩笑。哪知第二天晚上果然出事了。

【第八章】

八月十六,葛薇兰要坐晚上的火车去北平。范丞曜在青玉巷坐到黄昏。其实他早已按捺不住,只是倔强地克制自己坐在那里。

阿笙与黄婶都看得出来,他似在等电话。

范丞曜在等葛薇兰的电话,因他知道她今日离开上海。她定然还要打电话来。他相信,就算话别也需要一通电话。

六点十五分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他听到葛薇兰的声音。

“在哪里?”他问。

“报社。”

“我去找你。”

“不要。”

他僵了手。颓然坐在沙发里,今次像是要诀别,要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他喃喃地说:“有件事,一直想要向你解释。”

“什么?”

“关于你父亲的事情,那天我——”

他只说到这里,突然被她打断。她说:“我不想知道。”

这次连心都凉掉,他知道她终于要走了。就算他再怎么埋怨她,没有和她商量,就算他再怎么使性子,故意不接她电话,他知道自己输掉了。

“我去见你。”他坚持。

“现在不要。”她落下泪来。只是怕见了面她会更难过。

她本来还想说北上的事,只是到这里,声音硬咽,满满的伤心突然爆发开来。

范丞曜默默地听着,只能说:“好。”他什么都由着她,连分手都由着她?

“什么时候再见?”他说话的声音在轻颤,他试探地问她。

“不知道。”也许一季,也许半载,也许更长。她是真的不知道。葛薇兰想起那日徐穆在车站说,若是那时,我单身,你亦单身,我们试一试吧。她对范丞曜并非没有眷恋,只是长痛不如短痛。也许再过一季半载,彼此都已冷静下来。也许她会原谅他,也许他们终可以在一起。

范丞曜终于忍不住,问道:“今天的火车?”

她惊愕了半晌,他怎么知道她要离开,她在电话里应了一声,那边再无声息。他说:“一路顺风。”便重重地搁下电话,一个人坐在沙发里,说不出的凄凉情景。

阿笙来奉茶,见他铁青着一张脸。不知道说些什么,便说要不要去大都会。范丞曜站了起来,也没有说话,只是去拿大衣。阿笙为他穿上。两个人便出了门。

电话放上好一会,葛薇兰也回不过神来。直到后来同事来瞧门,叫她走了。她应了一声,向窗外敲去,外面一片漆黑。葛薇兰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不安心,像要发生什么事情。她下楼,与同事去了火车站。

八月的天气,夜晚人也熙熙攘攘,并不冷静。葛薇兰到了火车站,刚下黄包车,同事给了钱,她脚才落地,就被人一挤,包里的东西掉了下来。她低头一看,吓出一身冷汗。

母亲的吉祥结下的玉环竟被摔成两半。葛薇兰拾了起来,彼时,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人群中望去,却见万小六快步跑了过来。

万小六来不及解释他是怎么找到她,只说:“快去大都会,曜哥跟人打起来了,拉都拉不住。快去,快出人命了!”

他说得又急又快,葛薇兰大概听得明白。火车已入站,马上要开走。葛薇兰让同事先行,她稍后在北平与众人会面。

葛薇兰与万小六赶到时,这恢弘场面只剩余波。范丞曜汗如雨下,衣衫不整,他理了一下领子。那些人正求绕说:“曜哥手下留情,下次再也不敢了。”

范丞曜擦了擦脸上有血迹,正欲穿上衣服,听到这句,手上一挥,厉声说:“还有下一次!”那衣服“啪”地落在地上。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了。

葛薇兰推开房门,眼见满地狼藉,不由得“啊”了一声。只这一声,范丞曜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她。他此刻狼狈,心中觉得输人。看到万小六站在她身后,知道大概是他去叫她来的。范丞曜心中有气,便指着万小六骂道:“谁叫你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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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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