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提气拔飞,跃出剑阵之外,双足尚未沾地已然出招,一出招便下重手,压得江寒波不得不收回握住她上臂的那只手,凝神对付。
对方一撤,陆芳远并不抢攻,却是宽袖一卷,将樊香实扯进怀里。
夺了人,他连三窜,上瓦顶后扬长而去,飘飘青影落子众人眼底……
樊香实当真心灰意冷了。
被侠带着腾窜疾飞,她掩着双睫,不打不闹,一身重量全赖给他。
风扑打面容,钻进鼻中,她避无可避地嗅到独属他的清冽淡香,心蓦然一绞。
明明很思念,却不允许去想,怕深陷泥淖一辈子爬不出来,觉得自己很无可救药……就是喜爱啊,那里自她十二岁那年头一次见他,承了他的恩情,之后结了缘,结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八年缘分所换来的心情,就是喜爱。烙在心版,想起时会很痛……这些年,他待她确实很好,很好很好,好到他骗她、伤她、害她,她仍旧忘不了他待她的好,即便如梦如幻一场,她还是顾念他的……但,能不能就此饶了她?
抵挡不住了,她至少能选择走开。
然而都已走那么远了,怎么还不放过她?他怎能不放过她?
无数思绪在脑中左冲右突,待她察觉他足下功夫略缓,人已被挟进一处四合院。
这地方不大,却十分隐密,院子是静悄悄,一个人影也不见,像似他临时租下,不收奴不买仆,只为了挟她来此算帐。
他踢开北屋的门,抱她进小厅,跟着钻进内房,将她丢上那张软榻时,他胸膛随即欺压过来,单凭一掌便制住她双腕,摁在她头顶。
「你干什么?!」她一时惊疑不定,口气很冲。
「你跟江寒波怎么认识的?」陆芳远沉声问,脸色阴黑,想到她被对方握住手臂并未挣扎,两人应已相识。
她望着他,眸珠微湛,仿佛不认得眼前的他,好一会儿才蹭出话。
「……他从北冥一路跟来,带着流玉……他和师姊李流玉就住『捻花堂』那儿,我、我也住那儿……」
莫怪当时地上的车轮痕迹会由一辆变成两辆。陆芳远思忖,想到她那时便被盯上,他气息有些不顺,鼻翼歙动,目光似恨不得瞪穿她。
「他们亲近你自有其目的,你难道不知?」
「我知道啊……」她低语,眸光轻敛,似有若无避开他过分专注的凝视。「『血鹿胎』反正是没了,只好退而求其次,他们想要的东西,就跟你之前想要的是一样的……都为了我那一点点心头血。」
她感觉他身躯陡地紧绷。
那副修长而坚硬的身躯压制着她,也许是她太敏感,只觉阵阵男性体热透出薄衫,渗进她衣里、肤里、血里,她呼息寸断,不敢纳进太多气息,尽管如此,鼻中已尽是他的气味,熟悉且让她眷恋,却因眷恋而软弱渐现,于是面泛潮红,眸盈秋水,身子开始有些变化,酸软潮湿,不能自制……
樊香实,你、你好不争气!
暗暗狠骂一句,她闭眸偏开脸,哪知下巴被扣住。
下一刻,湿热的男性唇舌覆下,含吮她的嘴,逼她启唇。
她扭动脑袋瓜,被摁住的双腕拚命挣扎,但这个男人根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死扣住她,牢牢吻住她。
她气息几断,呜咽了声,檀口已遭他侵入。
她想咬他的。真的。真的很想。但长年以来尊他为主子,他说的话,她惯于听从,他要她做的事,她总要照办,奴性一时难解,此时被他这么欺负霸占着,心里存着反抗,真要伤他,她倒再三踌躇,怎么也狠不下心肠。
她没办法对他狠,只好自己受委屈,如此呜呜咽咽、半推半就,结果便是被吻了个彻底,舌根泛麻,遭他紧紧纠缠。
她几乎拚了吃奶的力气,只为守住最后一丝神智。
她努力守着,吃力守着,眼角早已泛泪,即便不愿哭,泪水仍乖舛地渗流出来,滑进耳里,浸湿鬓发。
终于,那炽热薄唇退开,改而落在她的颊面和耳畔。
她不知哪来的一股神力,狠狠一挣,硬是从他身下溜开,但,没来得及下榻,她整个人就被倒拖回去,重新锁在他身下。
「不要了不要了——走开!你别这样,不要这样啊——」
她哭喊,很不争气地泪流满面。
什么狠招都不怕,就怕他又这样引诱她。
怕他这样不在乎自己的吻、不在乎自己的身躯,深知她想、她要、她渴求,所以大方给予,明明对她生不出男女之情,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勉强自己。
她的求饶不知怎地惹得他窜火!
她先是听到一声裂帛撕绸的厉音,胸前陡凉,而她连擦泪的机会也没有,双腕已被狠狠缚住!好半晌,樊香实才意识过来,意识到是他撕裂她的衣衫,而且用了衣衫碎条捆绑她两手!
这个人……不是她所认识的陆芳远!
「松涛居」大名鼎鼎的陆公子不会如此火爆易怒、如此心绪外显,更不会恃强凌弱,用这等下九流的手段欺负姑娘。他一直是温润如玉、淡定若水,就连要害,她亦能平静布局,等待那么长时候,在下手那一刻心狠手稳,不让她退缩,更让她恨都恨不了。
不能恨,便不去恨,她坦然面对情字,所以,不要强迫她恨他啊!
陆芳远太清楚该怎么碰她,才能迅速撩拨她体内情火。
他舔吮啃咬她细腻的耳和颈侧,无数的吻沿着她颈上淡淡青筋游走,他的手修长且大,掌心仿佛养着火苗,点点撒在她裸肤上。
她僵硬的身子渐渐湿软,抵在两人之间、被绑缚的双手渐渐不再推拒。
当他进入她时,她拱身呜咽了声,昏昏然半掩的眸子蓦然张开。
她对上他的眼,那是受着狂色的目瞳,像那年秋,他踏雪而来敲她屋门,那时他身后的天际乱云横渡,那些乱云此时就生在他瞳底。
太渴望这样的滋味,渴望这个男人,渴望他抱她……她敞开又紧缩,一遍遍用蜜流般的玉湖挽留他,动情动欲无法克制,她沦落在他手中。
乱云横渡必有异象,或者那时的异象除那一场雪崩外,还有就是她遇上了他。
他是她心里美好的情怀。
他亦是她内心的魔。
悲哀涌现,她从团团迷障中清醒。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就是对他一直存情,才因情生欲,情与欲交缠,如藤暮绕树将她整个人捆缚,她能割舍吗?有本事割舍吗?
可若是不舍,她将如何?
胸口剧烈疼痛,无形却再真实不过的痛一次次凌迟她的意识,啃咬她的肉体,她再次剧烈地挣扎起来,在他精劲的身下不断、不断扭动,只盼逃离离眼前一切,完全不在乎会不会弄伤自己。
他怒火更盛,她感觉得出他的紧绷与炽热。
腿间亲匿相连,他用力扣住她,俯身强吻,逼她启唇让他探进,她却牢牢死死咬住不放,于是口中尝到腥甜,被自己咬破的内颊与唇瓣冒出鲜血,她咬伤自己,一半的血滑进喉里,一半则溢出嘴角。
强索的动作蓦然一顿,陆芳远抬起头,目中几欲喷火般死瞪着她。
原就不豫的脸色此时变得更阴郁,染欲的俊雅五官微微扭曲,他乖戾道:「你不是说,我心好,你喜欢,我心恶,你也喜欢吗?阿实喜欢她的公子,你记得一清二楚,不是吗?」
「呜呜……不要了……放开我,你放开——放开——」樊香实眸中尽湿,看不清他,感觉他抓握力道不知因何突然变轻了,她没有错失这个机会,屈腿一蹭,摆脱他的占有,蜷着身子往榻边滚。
她逃得不够快,脚踝再次被他按住!
气愤、羞耻、伤心、绝望……层层叠叠的感觉涌将上来,她一时间惊急攻心,想也未想竟发狠地一头撞向床柱!
「樊香实!」
一声厉喊似穿透厚厚云雾钻进她耳里。
她听得朦朦胧胧,当额角炸开剧痛,脑中当真一片空白,再也听不到丁点声响了……这样很好,安安静静如凝滞不动的千年古井,她要缩在这井是,连那小小的一片坐井观天,她也不想看了,她可以屈膝环抱自己,把脸埋在双膝上,这样很安全,即便身子背叛她的意志,她的神识亦是安全的……安全的……
她撞得很用力!真不要命似的,狠狠撞上去!
陆芳远宽袖一展,千钧一发间,将那个即要倒落榻下的人卷到臂弯里。
急着想从他身边逃开,逃不掉,竟只想到用这种臭招吗?
混蛋!
他左胸紧绷,那力道里外夹击,在他胸中狠狠磨过又磨,然后仍是那股不甘心、那股腾腾窜烧的火气,气到令他感到疼痛,撕心般的疼痛。
他没察觉自己手劲放得极轻、极柔,将怀里那具绵软无力的身子翻正过来。
瞧清后,心口又是一抽。
她衣不蔽体,容色惨白,适才那狠力一撞,床柱的边角划破她额面清肌,除了高高肿起一坨,额上亦破了口子,几缕鲜血渗出。
不是说,只要有一线活命机会,就会努力活着吗?
不是说,他替她留了命,她自会好好珍惜吗?
既是如此,如今怎会做出自戕之举?
真是他将她逼急了,逼得她仓皇如受惊吓的小鹿,逼得她不得不逃,才弄得额面流血,唇边带红,是吗?是吗?!
他同样衣不蔽体,容色惨白,有什么在内心翻涌,是他认清自己本性后一直嘲弄的东西,也是他认为最不可能会套用在他身上的玩意儿。
……怎会有情?
神魂深深颤栗,先是冷麻铺满全身,然后是一泉又一泉的热流这刷而过,既冷又热,冷时颤抖,热时抖得更狠,从里到外皆被狠狠扒下一层皮似的。
他垂目,一瞬也不瞬地凝视那张伤颜,看得如此深刻真切,想着他与她的过往,点点滴滴在脑中穿梭重演。
公子……
公子啊……
仿佛听到那一声声轻唤,常是飞扬活泼,带着点依赖,倘若做错事,心虚了,就法生生的,试图博取他怜悯。
然而最占据他记忆的,是她以低柔怜惜的嗓音,说着——
公子……阿实帮你哭过,都哭过了……你别难过……
公子……有阿实陪着,就不那么孤单了……
公子……公子……公子……
那一声声柔唤皆带情,惹得他竟当真……当真也有情了……
惊骇当面袭来,他气息一滞,苍白面色更白三分,既恼又恨地瞪着怀里姑娘,好半晌挪不开眼。
尽管恼恨,他仍轻柔探她鼻息、侧她颈脉,然后将她放回榻上,拿枕子枕好她的头,最后再轻柔地为她拭血治伤。
这一日反覆折腾,榻上的姑娘真是累了。
神魂暂散,坠进无忧无虑的黑甜境地,她以为自己安全,然风暴已至。
她的公子被她激得执念深种,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放她干休……
左乳靠胸央的地方微痒,樊香实扭了扭身子想避开那抹搔抚,但那感觉如影随形般深进她梦中,不能摆脱。
醒来时,发现自己仍在榻上,仍衣衫不整,男人坐在榻边仍旧离她好近,此时,他两手不知探了什么药膏,正轻轻涂抹在她左胸上的圆形小疤。
药膏略凉,带有淡香,是「松涛居」炼丹房内自个儿调制出来的外敷用药,她知道的。这药里边就掺有「寒玉铃兰」一味,每日少量多次涂抹,能脱皮去疤。
「这药含有微毒,之前你口子尚未收齐,不能使用,如今可酌量试试,只要拿捏得当,一个月后能让疤痕变得平整光滑。」
樊香实怔怔望着那张神态温淡的俊庞,记忆有些错置,仿佛回到北冥的山居生活,公子对她说话、细细吁咛她时,总淡淡笑着,仿佛……从未有过任何争执,她想起的那些片段,仅是她在梦中胡乱搅弄出来的另一个梦。
「额角的伤口子不大,我处理过了,希望不会留疤。」说着,他的目光略扬,迎向她怔然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