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错了,我不该跟布尔尼的妹妹订亲,我不该在你说要逃走的那夜迟到,寿雅,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很快地,他忍住怒气,放下手里的刀和木头,双膝跪落在地,悲痛地看着她。
「你真有那么爱寿雅吗?」这个问题,她是代替这具身体从前的主人问的。
「你都不记得了吗?好,我说给你听。自从你阿玛战死,整个叶赫那拉家全靠你一个人支撑,你必须照顾眼盲的姐姐,所以你一直想嫁给有权有势的男人,让你跟桐雅下半生有所依靠。
「一个六品格格想攀门好亲事根本不可能,寿雅,你很清楚,所以你挖空心思周旋于京城的达官贵人里,甚至不惜破坏好几桩婚事来到达你的目的。后来,你遇见了我,你不再贪恋荣华,你说再苦也想跟着我,因为只有我懂得你是怎样的人,只有我对你不是虚情假意。
「我是真的爱你,但是寿雅,我有我的压力,我必须手握权力才能够拥有你,否则光我阿玛那关我就过不了,我娶其他部族的女人,都是为了你啊,寿雅,你还要恨我到何时?」萨伦流泪。和她从相遇相识到相爱,是他一生中最美的回忆。
「寿雅是个可怜的女人。」她垂着脸,无限感叹。
她能想像得出寿雅生活的困顿,光看那座破败的院子就知道,一个女人在这个时代要生存下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你说,只要我被封为贝子,我们便熬出头了,这回进京我如愿被封为贝子,但你却已被指给隆磬!」
「苍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记得有一年,我不能来京里暂住,你托驿馆的人寄给我京城最美的迎春花,你不识字,我却能从中明白你要说的情话,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成婚之后,你跟我移居草原,为我生一群孩子。」
「萨伦贝子,放我回去吧!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只能告诉你,我是隆磬的福晋,生是他的人,死是他家的鬼。」她始终平静,眸子里找不到任何浓烈的爱恨,她的平静比怨怪更伤人。
眼前的女人好陌生,仿佛不是他年少时过到的那个女子。曾经,那双眸子里有着野心,后来因为爱上他而转为执着,但现在,波澜不兴,像是他对她不再具有意义。
「你……」萨伦瞠大眼睛,仔细打量着寿雅。在火光中,她外表没变,气质却温柔娴雅,根本找不到一点过去的影子。
「你是不是还在怨我运河之约迟到?」那时,他正在母亲娘家府中居住,收到她差人送来的信,他本想前往,结果被阿玛叫去伴驾猎鹿。他隐约猜到嫁入肃亲王府的寿雅想要与他私奔,而他,越来越贪恋权力的滋味,他不能放过任何往上爬的机会,于是他放弃了她。
「原来寿雅当日去运河边等的人是你。我猜,当日你根本就没有去,迟到只是你的藉口!」谜题终于有了答案。寿雅夜奔,完全是想要和所爱之人厮守,可惜所托非人。
萨伦哑口无言。在权力与爱之间,他茫然了。
「萨伦贝子,你真的爱寿雅吗?」她用很轻的口吻问道,仿佛不带任何重量,却给他重重的一击。
他做了错误的选择。
「你就像个小孩子,当失去最心爱的玩具后,才发现那东西对你何等重要,你想要抢回来,这才是你掳我到这里的目的。」
「绝非像你说的那样,我只是——」
她打断他的狡辩。「别再替自己的自私找藉口!你这样悄悄地把寿雅抢过来,绑回草原藏起来,足打算让她从此一生见不得光,活得没有尊严,任你左拥右抱,大享齐人之福?」她厉声责难,「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我是不清楚你跟寿雅之间曾有怎样的海誓山盟,但你不配拥有这段感情,你从来没有去考虑寿雅的幸福。」她替寿雅不值。
「你闭嘴。」
「好比现在,你根本没有问过寿雅的意思,就把她掳来这里,让她蒙受抛夫弃女的罪名!你好自私,你知不知道,爱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如果你真的爱寿雅,你不会让无依无靠的她在运河边苦苦守候,最后令她放弃生命,落水而死。」
「你说什么?」萨伦错愕的看着她。
「萨伦,站住别动,我的箭已经瞄准你的心口,你可知道,每年秋猎,我隆磬从没让一只猎物逃脱过。」一道低沉的声音犹如鬼魅般飘来。
「隆磬。」寿雅惊喜交加,她一回头就看见拉满弓,一步步走到自己身后的丈夫。他不曾抛弃她,总在她最需要他时出现。
「寿雅,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隆磬,我一定要杀了你。」萨伦狂啸,咬牙切齿。
「很可惜,你的人都被我的侍卫杀了,你不用再想他们会赶过来救你。」
她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依偎在他的身畔。
「寿雅,马就在后头,你能骑上去吗?」隆磬说着话,手中的箭不曾有半丝颤抖,稳稳的,这让萨伦不敢轻举妄动。
「隆磬,我还有话对他说。」她柔柔地要求道。
他默不作声,算是答应了。
「萨伦贝子,我不是寿雅,你说过寿雅不识字,而我能。」抄起地上的一截枯枝,她在脚下的泥地上写下——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
几个字在篝火的照耀下,无比清晰。
萨伦这下更是惊讶,隆磬则无太多反应,沉稳地拿着箭,对准他。
「哈哈哈,为了逃避我,你竟然编出这个理由。」他笑得泪流,嘴硬不承认,但心里有数,眼前的女人的确不是寿雅。
「其实不用我多说,你也能看出我和寿雅的区别,我们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人,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狂乱的笑声止住,萨伦目皆尽裂。
「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你如道寿雅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她请求上天,带她离开令她绝望的一切。当她发现你不能再回应她的爱,不能再呵护她的爱情,她彻底绝望,她看重你、爱着你,结果换来一场空,是你,是你把她推向深渊,令她选择以死做为解脱。」
「不!不是我,不是我。」直到真正失去,才知道珍惜,可惜为时已晚。
「寿雅比我聪明,她在运河边见不到你,就已明白了你的心。」
她看向隆磬道:「一个人爱不爱你是可以感受到的,好比此时,贝勒爷对我的真情实意我真真切切的领略到了,他明知私自出京,极有可能被严惩,甚至还会被削去爵位,但他还是来了,在利益得失之前,他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我。」
寿雅声音变得好温柔,「虽然这样做,世人会觉得很傻、很不值得,但做为女人,我比寿雅幸福太多太多。萨伦贝子现在明白了吗?贝勒爷始终相信我、爱我,才会到这里来找我。书尽于此,请你以后别再叫我寿雅,你没有资格。」
说完这些,她翻身上马。
隆磬收起弓,面对着萨伦。「以后不许你出现在我妻子的面前,希望你好自为之,否则我绝对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你。」他很想给萨伦一个教训,但今天这事不宜闹大,毕竟他私自出京这事如果传出去,皇上想不办他都不行。
「不许你带走寿雅。」萨伦面容扭曲,他疯狂地跃起,举步冲向隆磬,脑袋里只想着他必须留住眼前的女人,哪怕她不是真正的寿雅,留下她,至少他还能看着她,想念那个他所爱的女人。
嗖嗖嗖,几支从暗处射来的箭,精准地射中他手臂,吃痛的他跌倒在隆磬的脚边。
「你再执迷不悟,哪怕被皇上问罪,我也会杀了你。」隆磬冷眸阴骛的警告,他从容地走到马边,确定寿雅已经坐好,才翻身上马。
萨伦捂着伤口倒在地上,痛彻心扉地狂嚎。他输了,输得好惨!
抛下萨伦,隆磬策马飞驰在山林间。只要再过两三里路,便是喜峰口,出了喜峰口,便是他的地盘。
茫茫草原,在即将出关的时候,他成功地救出寿雅,为此,他不由得暗自松了口气。
此刻,他们必须快些返京,比起自己会受到惩罚,他更担心会有不利的谣言中伤画时雅。
她躲在他厚厚的大氅下抱住他的腰,迎面而来的劲风被阻隔在大氅以外,而他的体温给她无尽的暖意。
抬头往外看,幽暗的夜空中繁星点点。她只祈求在天亮以前一定要赶回京城,她希望富察氏没有抓住隆磬离京的小辫子,否则就麻烦了。
经过不眠不休的赶路,途中换掉三匹骏马,他们才终于在第二天的巳时抵达京城的城门。
仍做小厮打扮的寿雅跳下马,与隆磬肩并着肩,迎着太阳,走入雄伟的城门。
他们终于回来了。
进了城门,两人同时察觉到四周守城的士兵隐隐的躁动,时不时交头接耳。
没有去理会那些变化,此时,他们只想好好看看对方。
阳光温柔地拂照在他们的脸上,两人深情对望。
隆磬抚上寿雅的后脑。「还痛吗?」昨晚在马上他就已发现这个伤。
「萨伦贝子劫了我,堵住我的嘴,绑着我的手,我拚命的想,该如何留下线索给你,最后只好把脚上的鞋踢掉,看管的人发现打晕了我,以便顺利出城。」
「我真该杀了他们。」他眼底腾出杀机。
「隆磬,我的贝勒爷啊!你不知道我在林中看见你时,是多么的高兴。感谢你这么宠我、呵护我。你从未让我失望,是你让我的人生变得圆满有意义。」寿雅说着,不由得泪流满腮。她没有爱错人,大干世界,芸芸众生,她爱了对的人,何其有幸。
「不哭!」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不是寿雅?」听她说出那些话,他并无太多讶异。唯一的可能,是他早就知道了。
「去叶赫那拉家时,我已经大概猜到了。我很喜欢听到你说,你叫『隆磬的福晋』。」隆磬深刻的轮廓染上温柔笑意。她是谁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是他隆磬的一帽晋。
「我忘记自己叫什么、来自哪里,原本的世界在我脑海里只是一幕幕画面,我也许来自未来,我没有名字,我……除了爱你、除了拥有你,再没有别的什么,所以,贝勒爷,如果我不爱你、你不爱我,我的存在便没有意义,何妨学那个可悲的寿雅不如归去。」
「不许你这么说。」不顾大街上入来人往,隆磬一把拥住她。「请你永远做我隆磬的福晋。」他附在她耳边柔情道。他抱得很紧,仿佛怕扬起的秋风将她吹走。
「嗯!我不会客气的。」她笑了,能再次闻到他的气息,她好安心。
「接下来,我可能得离开你一段时间,但我保证,三年后,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隆磬放开她,将她的两手包覆在大掌里拉到胸前。
「不,再重的惩罚我也要与你一起面对。」她频频摇头。
「这次私自出京,绝对逃不过责罚,是流放还是被圈禁都有可能,我不能让我的福晋再吃苦,我知道这很难,但请你忍耐,我会很快回到你们身边,你给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