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因为儿子不肖,凌父迫不得已委屈李巧娘与公鸡拜堂,并再三保证,等儿子从寒山书院回来,必令儿子向她赔礼,以赎其罪。

可李巧娘从头到尾只有那几句话。「一切听凭公公作主。」

「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等那臭小子回家,随便你要打要骂,为父绝不阻挡。」凌父是真心要替儿媳出一口气的。

奈何李巧娘的《女训》、《女诫》实在读得太好,就见她仓皇一跪,连声说道:「媳妇不敢,媳妇深明出嫁从夫的道理,相公来不及回来拜堂,必有他的道理,媳妇绝对会体谅他,不出半句恶语。」

凌父赶紧把人扶起来。「好媳妇,端儿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可惜这臭小子不懂得珍惜,竟然一一」怒到极点,凌父又把凌端骂了个体无完肤。

「公公息怒!」结果李巧娘又跪下去了。「公公若有火气,尽管向巧娘发泄,请公公万勿怪罪相公。」

「啊?」凌父有点呆了。「傻丫头,做错事的是端儿,我处罚你干么?」

「相公就是媳妇的天,这上天怎可能出错了?所以其罪必在媳妇身上,自当由媳妇受罚。」李巧娘说得好理所当然。

凌父彻底无言。

这李家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怎教成如此?出嫁从夫是没错啦,但也不能凡事都顺着自家相公,一副相公绝对不会有错,倘使相公出错,一定是妻子使丈夫出错。

这未免太过了吧?

难怪端儿看见她就怕……如今凌父也有同样感受,这样一个完全没有自己主见的女人,要跟她相处一辈子,岂非跟娶了座雕像没差别?

凌父第一次后悔不该逼儿子认下这门娃娃亲,可毁婚……他一生信义为重,怎能轻抛诺言?

怪只怪他当初太冲动,竟订下这门娃娃亲,苦了儿子。

唉,怨只怨上天弄人,最好自由的儿子却配了一个最古板的娘子,这怎么牵手过一世?

凌父长喟口气。若真没办法,只好叫儿子纳妾了。至于李巧娘,她永远都是凌家的长媳,唯一的少奶奶,她的地位谁也动摇不了。

只是……她想赢得公婆、夫君的疼爱,怕是有些难了。

岁月匆匆,转眼间,李巧娘嫁入凌家门已有三年时光。这期间,凌端连回家一次都没有,而她虽柔顺却不笨,自然知道相公是不喜欢她,故而不肯返家,与她行夫妻义务。

她心里不是没有哀怨,虽与夫君自幼订亲,但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彼此并不了解,夫君怎就如此确定她不讨喜?

对镜看花容,镜里人儿或称不上艳冠群芳,却也娇丽可人,何况她自入凌家门,侍奉公婆、代夫君执掌家业、应对进退,从不敢有半丝懈怠,除非是那铁石心肠的人儿,否则怎能视若无睹她的付出与忍耐?

莫非真是错嫁了良人?她心里顿起一阵凄楚。

就算嫁错了,也是她的命。所谓烈女不配二夫,哪怕夫君对她再不好,出嫁从夫,她也得认了。

唉,只叹自己为何身为女子?命贱如草,随人践踏,直至深埋黄土,也只留下一个李氏的称呼,连名字都不配为后代所记忆。

轻轻抹去眼角那滴泪,就像娘亲说的,做女人啊,就得认命。

男人是天,女人一辈子都得看天吃饭,所以无论夫君怎么对待她,她也绝不能有怨言。

深吸口气,她重新抹匀脂粉,一头乌木也似的黑发绾成妇人髻一一妇人吗?如果她这样一个黄花大闺女只因坐过一回花轿,就是妇人的话,那便算妇人吧!

她随便在发髻间插上一根玉钗。其实妆不妆扮又有什么差别?反正又没人看,只是自幼的闺训告诉她,女子可以简朴,但再怎么忙碌,也要保持着整齐仪容,莫让夫君看了倒胃口。

唉,她自懂事以来,所思所学都是为了讨好夫君。

但夫君根本不见她,让她如何讨好?

也许她这辈子都要独守空闺到老死了,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妇人,想来都觉得讽刺。

可她也没有太多抱怨的时间,家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忙呢!

尤其婆婆在月前不小心跌了一跤后,身体每况愈下,吃饭、更衣、喝药……全都要她亲手包办。

她每天忙得像颗陀螺,哪里还有太多时间伤春悲秋?

收拾妥当后,她快速步出房门,出了门口,忍不住再回头望一眼那豪华居所,只见外头冬阳暖暖,它却是如此堂皇,又如此清冷。

这间房就像她的人生一样,注定了一生的寥落与孤寂。

她叹口气,再一次想起女人的宿命一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既然天注定了她是个不受夫君喜爱的弃妇,也只能接受。

她深呼吸几次,将满怀哀怨压回心底最深处,强迫自己冷静、微笑,然后去厨房吩咐早膳,再去服侍婆婆洗漱、更衣,最后向公公请安,并且听候公公安排今日的工作。

婆婆原本是个很和善的人,知道自己儿子亏待了人家闺女,所以打她入门就对她关怀备至,婆婆可以说曾经是这个家里对她最好的人。

对,曾经一一自从婆婆受伤卧床后,脾气越来越差,动不动就斥骂服侍的丫鬟,渐渐地,除了她,再没下人愿意靠近婆婆,毕竟,没人喜欢成天被骂得猪狗不如。

李巧娘同样不喜欢,但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因为她是凌家的媳妇,从入门那一刻起,她的命就属于凌家,再不属于自己。

她走进婆婆的房间,紧闭的门窗圈了一股沉沉暮气,和一股骚臭混杂着草药的味道,光是走进来便让人觉得不舒服。

但她不敢露出其它表情,除了谦和的微笑,还是谦和的微笑。

「娘,你一一」一句话未完,一只茶盏擦着她的耳畔飞过去,落在地上,碎成一地残屑。

李巧娘吓了一跳,漂亮的杏眼圆睁着。只差一点点她就要破相了,只差一点点「为什么这么晚才来?跑去哪里偷汉子了?就知道你这个女人不规矩,难怪当初端儿坚持退亲,若是当时依了他的意思……

该死!我的儿啊!是娘错了,不该逼你娶这么一个恶妇,害你有家归不得,呜呜呜……我可怜的儿……」凌母一边哭,还一边抄起手边各项什物,药碗、枕头、衣服……不停朝李巧娘丢过去,发泄心里的不满。

差点被那只药碗砸中后,李巧娘终于回过神,迅速地躲避各种「武器」,并且接近凌母,看看她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无端端的,怎会发如此大脾气?

这中间,她半句话没回。做人媳妇的,婆婆的话,有理要听,没理一样要听,哪里有她回嘴的权利?

可是凌母越骂越难听,最后连「骚蹄子」、「荡妇」都出口时,她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女子什么最重要?贞节,性命还在贞节之后,婆婆怎可侮蔑她的贞节?

她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不可回嘴,但心里的怨气却是越积越多,最后化成一头怪兽,差一点点就要破柙而出,让凌母尝尝什么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但当她靠近凌母的床铺,闻到一股屎尿味时,终于明白婆婆为什么失控了。

对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月前还健健康康,可以四处走动,与丈夫恩爱和谐的女人来说,有一天突然瘫在床上,连生理大事都无法自主时,谁能不发疯?

所以婆婆癫狂了,她用被子将那些难堪紧紧遮住,希望一切都是假的,但潮湿的下半身却不停地提醒她,自己真的废了……

她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便将满腹怒火全发泄在李巧娘身上。

事实上,凌母也只能迁怒于媳妇了,因为自她倒下后,身边服侍的人越来越少,最后连自家相公都少来探望了,只剩李巧娘始终如一地照顾自己。

在她心里某一处,她很清楚凌家是烧了高香才娶到这样的好媳妇,她应该疼爱她,不该把怒火发泄在媳妇身上才对。

但无论凌母理智上多么明白自己的错误,依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迁怒到李巧娘身上。

她就是难过、悲伤,又没有人陪她说话,心爱的儿子不在身旁,相公受不了她的脾气,日渐远离她……这一切都让她崩溃,如果不发泄出来,肯定早疯了。

所以只能委屈李巧娘了,也幸亏李巧娘从小打熬出的好性子,否则谁受得了她这样没日没夜的折腾,怕不早放她自生自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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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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