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她家小姐……小姐竟突然跃入她的眸线范畴内,挡在公子……呃,不!不是挡在公子面前,而是挡住公子,明摆着不让公子继续伤人!

怎会这样?!小姐怎么了?怎会这样啊?

樊香实只觉后脑勺仿佛挨了重重一击,眼冒金星,头昏脑胀。

下一瞬,她发热的两耳听到殷菱歌清嗓微颤地道——

「师哥,无涯他……我、我是说……封无涯……他身上是带伤的。」

一顿。「他是之前为了救我才带伤,师哥放过他好不好?你们别再斗了啊!好不好?」

「菱歌过来。」陆芳远一袭青衫因发劲而膨扬,此时敛气,轻衫再度垂坠。他的模样亦是,怒至极处,不怒反静,一切皆回归寻常。

殷菱歌动也不动,丽眸眨亦未眨,像似极不信任。

「我们说说话,你过来。」男嗓徐慢。

由樊香实伏匿的方位望去,她瞧见公子露笑了,但不知因何,该是教人如沐春风的那抹笑弧,此时看来竟让她脚底微寒。

「师哥,该说的话,欲说的事,我方才全说完了……师哥啊……」哑唤,殷菱歌摇摇头,眉间凄迷。「我知道你想些什么,我若撤身,你是不准备放过封无涯……师哥,你也别管我了好不?我的命,我认了,若是真只有短短几年可活,我也要活得自在些、精彩些,即便死在外头,总也……总也好过过被关在『松涛居』内,一辈子都是只井底之蛙,什么都没经历过……」再摇摇头,泪光闪动。「师哥,我不想回『松涛居』了,我不想回去……」

「你不回『松涛居,』想去哪里?」陆芳远幽声问。

「她不回去,多得是地方可以去!」封无涯吐掉一口血,明明很费劲地喘气,粗犷黝脸仍一副满不在乎样。他冷笑了声,道:「阁下只是她师哥,可不是她亲爹亲妈,管得未免太宽——」

「封无涯你给我闭嘴!」一向清冷少言的殷菱歌竟扬声斥人。

「要老子闭嘴有那么容易吗?咳咳……我爱说便说,爱骂便骂,能打就打,何须闭嘴?」

「封无涯,你、你这人……」

「那晚『松涛居』遭人夜探,和叔让人分路去追仍旧不获,是因菱歌出手收留,把人藏起来了是吗?」陆芳远突然启声插进他们的对话,目光一直锁在殷菱歌身上。

「……是。」殷菱歌再次颔首,脸色略白。

「而菱歌所藏的人,便是这位苗疆『五毒教』的封堂主了?」

豁出去似,的殷菱歌下巴轻抬。「是。是他。」白颊绽开两朵暖红。

封无涯脸色灰败得可以,但目光还其清明,他吃力地抬起一手欲拉殷菱歌衣袖,掀动薄唇正要说话,然,话未及出口,离他近在咫尺的姑娘已被人抢走。

「师哥——」

「陆芳远,放她走!她都说不回去……咳咳……你这混蛋!放开她!」

洞内乱象陡起,樊香实眼花缭乱,方寸直抽。

她不敢眨眼,十指不禁握成拳头,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公子和小姐。小姐终于被公子扯进怀中抱开,离那个坏蛋远远的,小姐没事了,不会有事的,公子把小姐救到手了,不是吗?所以危局已除,她关心的人皆安然无事,所以……啊!

她瞥到一抹锐利银辉,张声要提点,已来不及了,那道银辉就这么无声无息、沉默却狠利地刺入公子左部腰侧!

樊香实吓傻了!

不只她吓傻,底下的殷菱歌亦懵了,三魂少掉七魄似的,殷菱歌纤细身子颤抖着,恍恍惚惚退出陆芳远的怀抱。

「这把小巧银匕最适合姑娘家把玩,是我送给菱歌的,你带在身边也有七、八年了吧?」陆芳远低眉瞟了眼刺进腰侧的利器,再次抬头时,神态不见痛楚,眼底森渺渺、黑幽幽,唇角轻翘。「我从未见你使过,师妹第一次用它,却拿我试刀了……」

「师哥,我……我不是……」殷菱歌摇头再摇头,颤唇,眸底渐湿。

这一边,眼睁睁看着小姐出手伤人的樊香实浑身颤栗,像在寒冷冬日又被丢进结着冰霜的水里一般,抖得她完全没办法克制。

公子带伤了……小姐刺伤公子……是小姐下的手,既狠又快……

怎会这样?究竟哪是出错?!

小姐为何这么做?难道就为……就为了那个「五毒教」什么堂主的男人吗?小姐这个样子,是要公子怎么办?

她思绪纠成一团,没法儿想,但是当眼角余光瞟见那个「五毒教」大坏蛋突然背蹭着岩壁立起,似要趁公子受伤,抢这极短一瞬出招时,她想也未想,「唰」地一声拔出背后长剑——

「公子小心!」

一跃而下,她扬声疾呼,那人果然抢步靠近,但锁定的目标却是殷菱歌。

她不管不顾,提剑上前,唰唰唰连下狠招,顿时间银光乱窜,如游龙腾云,反正是打了再说,不管是公子还是小姐,都不能被他抢去!

这蛮气横生的打法硬把封无涯逼回角落,还逼得他牵动了肺经,咳得更严重。

眸中含泪,樊香实恨恨地眨掉。

胸口痛极,觉得都是眼前这个混帐闹出来的,这人不但害了小姐,现下又想来害公子,甚至唆使小姐动手,她樊香实绝对跟他势不两立,反正……她小人物一枚,可不是比武过招都得讲求公平正义的江湖侠士,趁人病,要人命,她做得来!公子适才被小姐拦住了没出手,那就由她来接管,拚了她一条小命,都要拚到他的项上人头!

咄!

她长剑突然被对方一招空手入白刃缴下,剑离手,飞插刺入高处的岩壁内。

没了兵器,她还有双拳两腿,银牙一咬,她猱身而上。

砰!

功力毕竟太浅,肚腹狠狠挨上一腿,她被踹倒在地,但似乎感觉不到肉体上的痛楚,她倏地翻身跃起,大喝一声提气再攻。

中!

终于,她打中他的伤处,让他伤上加伤,只是伤人一万,自损八千,她也卖了个空隙给对方,肚子又挨上一脚。

一脚算什么?她还能挨,还可以挨,她要揍扁他,替公子出气!

「阿实,住手!」

打红了双眼,她根本没听到陆芳远制止之声,一心只想让坏人年吃点苦头,虽说让对方吃苦,头自己八成得陪着吃更多苦头,但她不怕,她樊香实顶多是块小小石头,对方可是「五毒教」堂主,玉石俱焚再好不过,拿她这块石头撞他那块玉,痛快!哈哈,划算啊!赢的只会是她!

她腰侧又被踢中一腿,随即胸央透风,她举臂欲挡,对方掌心已当胸拍至。

她提气于胸等着挨痛,但等待的痛没有落下,她被用力扯开。

「阿实,听话,别打了。」

她耳中隆隆,奋力眨掉泪雾的眼望见公子代她挡招,两下轻易便化解那人掌风,还把对方逼退一大步。

然后,她又眼睁睁看着那名「五毒教」堂主扑近小姐。

「小姐啊——」她扯声叫唤,夹着哭音。

可是……小姐竟半点也不挣扎,还主动朝那人迎身过去!

他们拉住彼此的手,眼中映着对方的脸容。

樊香实看着小姐跟随那人而去,男人侠抱小姐瞬间跃上三丈高的洞口,那是她方才出现的地方,阴错阳爱恰巧为他们指了一条逃出之道。

她大惊失色,忙要冲出洞口请和叔快快受人往另一端的出口拦截。

「阿实……」她被揪住袖子,一回眸,公子疲惫俊庞对她扬笑,明知不可能,却又觉那清俊轮廓淡得几要消失。「算了,让他们去吧……」

该怎么算?

怎能随随便便就算了?!

她想问,但张口又闭嘴,两片唇摩挲再摩挲,什么话都挤不出。

那抹笑尚未逝去,陆芳远突然往后退了两步,宽背靠着岩壁,像已站立不住。

这一惊吓,樊香实蓦然回神,连忙上前扶住他。

但他身躯精实、四肢修长,对她而言,受了伤的他既高大又沉重,她一时间没能撑稳,只好扶住他,让他蹭着岩壁缓缓坐下。

「公子——公子——」她伤心唤着,见他腰侧还插着小姐的贴身银匕,鲜血将青衫染开一大片,她又惊又怕,泪水蓄在眼眶里,很拚命地不想让它们流下。

「阿实,别走……」他面色惨白,唇色也褪淡了,显得眼珠子黑黝黝。

「我不走,没有要走……阿实留下来陪公子,不会走!」她急促保证。劝说着,她边利落撕掉自个儿的衫摆和两袖,把春服布料撕成长条状,然后避开银匕插入之处,将他腰际结结实实缠了三圈。

不敢随意将匕首拔起,但至少能先想办法止住他的血。

缠妥他的腰际之后,她抬起手背抹掉眼泪。

拭泪的举惜带着孩子气,她没察觉,待擦去模糊目力的泪水后,发现公子正一瞬也不瞬地凝望她。

「阿实……」

「嗯?」

「阿实……」

「是。」

她等着,见他神态沉静的显样,一颗心悬得老高,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哪知,她慌急外显的模样竟惹他发笑了。

公子一笑如春风佛面,弯弯的眉,弯弯的眼,隐在嘴角的浅浅梨涡都跑出来示人,让她一下子怔了神。

「阿实,就数你最老实,傻成这样,倒让我始料未及……」陆芳远轻笑,在她急切的注视下,手起手落替自己封住要穴,再迅速拔掉银匕。

樊香实听不太明白他说的话,一门心思都在他腰侧伤上。

当匕首拔出时,她离得近些,几滴鲜血避无可避地溅上她的脸。

她毫不在乎,只是紧紧张张地又撕裂自个儿已然不成样的衫摆,撕出长长一条,替他在伤上又扎实地围一圈。

她双手还环在他腰上,眉睫一扬,眸底潮热,见他亦定定瞅着她,不知怎地,心中涌冒更多酸楚,仿佛他为小姐所受的情伤全都往她胸中流淌,让她也尝到那苦涩的情味……

他这着她淡笑,气息略微粗浓。「阿实,我有些明白了。」

「公子明白什么了?」是她吸吸鼻子,眸光把不离他面庞。

「我明白……恶人就是恶人,人性本恶,即便伪装得再像、再好,还是恶,绝对成不了真正的好人……」他目底似染嘲讽。「阿实,老实告诉你,你家公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知道他底细的全逃了。阿实……你为何不逃?」

「公子是恶人,那阿实也当恶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公子想怎么做都行,但无论如何得拉阿实一把,公子要干坏事记得知会阿实一声,别把我落下。」

他眼神深邃难以探究,注视她良久,最后双肩微耸,淡淡笑开。「你这傻蛋……」

「公子也傻,阿实陪公子一块儿傻,有人作伴连就不怕孤单。公子……公子不要太伤心……」劝慰着,倒是她眼眶通红,伤心模样轻易可见。

「傻蛋……」他又轻骂了声,话中藏有太多东西。

只有他才懂的东西。

他独自入洞。

在那洞内,光线从高到的几道岩缝绪与岩孔射入,整座洞窟篇被分割出明暗块落,光明处,有浮尘游荡,幽暗处,是师妹将身上带伤的男子护于身后的景象。

师妹双眸闪亮,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识过那种光芒,像似情感风起云涌,有谁揭去封印,让她在短短几日中亦见识了什么。

她是菱歌,却不再是他养在羽翼下的那个女子。

她对他说:「师哥,放了我吧,我想离开北冥,别再拘着,我我的命,我自个儿负责。」

经过这几日折腾,她那张丽颜尽管憔悴了些,但眸光却更加清澈明亮。

「我知道你的,师哥……放开我其实要比放开樊香实容易些。按爹当年记下的疗法,我殷家血脉若要终止短寿之命,就必须用上樊香实,这些年你遵照爹所说的去做,如今也只差那最珍贵的药引,一旦养成……一旦被你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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