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燕晓来是谁?

她本是这世间最肆意畅然的女子啊!

“她走了?”轻轻拔下髻上钗环,梅诗雪淡淡地问。

“是,燕姑娘已经离京。”织春在一旁怯怯地答着。

梅诗雪轻柔一笑,看着镜子里的织春,“织春啊,你和我同岁,如今也该二十一了吧!”

织春应了一声。

梅诗雪又问:“其实我看门房的刘京为人就不错,平日里也似乎对你有意,虽然年岁大了些,但配你却正合适,不知你意下如何?”

织春满脸通红,“小姐——”

梅诗雪转过身来看着她,“这府里许久没有什么喜庆热闹的事情了,如果你愿意,趁我还可以做主的时候帮你把事情办了,你说可好?”

织春犹是嗫嚅地扯着衣袖。

梅诗雪轻轻一笑,“你不说话我便只当你应了。”

她似乎因为府里这件即将到来的喜事而十分的高兴,将散落的发顺在右肩,长裙迤逦及地,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脸上露出小孩子般纯稚的笑容。

“不如我们今晚就办了喜事吧!”她提议。

织春从没有见过小姐这样高兴过,隐隐地觉出了一种不祥,可是又怎样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来?

小姐的寂寞,已经深到她这样迟钝的人都感觉出来了啊……

南方才刚入冬,北方已经处于冰天雪地之中了,燕晓来一路快马加鞭寻来,却不见古南溪任何踪迹,不能说是不失望的。

方玉航从帅帐迎出来,见是她,脸上神色复杂,大约想要训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只化为一声苦笑。

她便弯起唇角笑了起来,他的师兄,一直都是那个会宠她怜她护她的师兄啊!

他待她至此,她还能有何求?

她曾自问,此次从无宴山上下来到底所谓何故?

是真的想为无宴师父找个夫君,还是想要拿回本来属于她的感情她的身份?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是因为他们都太苦,佛祖终于怜悯,便遣她来听一个故事,悟一句箴言。

情之一字,熏神染骨,误尽苍生。

走进帅帐,里面的火盆都似乎带着湿气,方玉航取了大毡给她披上,“怎么跑来了?”

燕晓来看着他笑,“这一趟事情太多,便不得不来。”

方玉航只是看她,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燕晓来忽然觉得有些尴尬,“那个师兄,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也不会怪我对不对?”

方玉航莞尔,“你自幼顽劣,师兄何尝怪过你?”

燕晓来便仰起头笑开了,“我就知道。”又说:“有一件东西,我藏了好些年了,如今也该还与你了。”

在她掌心的是一块荧荧玉佩。

方玉航胸口激荡,眼中如笼了一层黑雾,“是她让你给我的吗?”

燕晓来眼中微怔,继而想到,他必是以为这块玉佩是梅诗雪手中那一块,因此睹物神伤,心中不由得一苦,为她的师兄,为那个一身倦怠的女子。

问苍天,你如何能这般捉弄人?

明明有情的两个人,又有订情之物,又有婚姻之名,却偏偏要形同陌路,相逢不如不逢,相遇不如不遇,相知,不如不知啊……

她微微别过头,看向帐壁悬挂的一块版图,喃喃道:“师兄,梅姐姐给我讲过她的故事,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

掌心的玉佩几乎要灼伤他,“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那些,他过往的记忆……

【第十七章鸳鸯织就欲双飞】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溶溶春水,碧波浩瀚,不断地拍打着堤岸。

站在岸边的女子乌发琉璃,一身红衣,笑容明媚妖娆,让人不敢逼视。

远远地自湖心驶来一条画船,四周以烟纱为帘,春风中荡漾着挠人心痒的悸动。岸边柳芽新抽,随风摇曳,摇来急管繁弦,摇来乐声四起。燕晓来唇角微弯,纵然翩起,暖风吹进她宽大的衣袖,如一只巨大的蝴蝶在湖面起舞。

掀开纱帘,香阁中传来阵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燕晓来双眸微亮,径自走到桌边倒了杯茶,一边将薄玉茶盏放在唇边品着茶香,一边向屏风后走去。

“啊哈,啊,快一点,再快一点,啊哈……”

燕晓来似乎十分受用这种叫床的声音,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正在床上与人大战三百回合的思忆看见她,双瞳微微睁大,似乎带着愤怒,带着无奈,带着可悲,他忍不住微眯着眼再次叫出声来:“啊哈,啊……”

燕晓来不急不缓地坐在床边的绣墩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紧盯着男子。

在下的男子猛地将身上的男人推开,脸上还泛着欲望的潮红,此时这种红还带着急剧的气急败坏,“燕晓来,你怎么就如此阴魂不散?”

燕晓来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还十分享受地吐出一口气,“好茶啊好茶。”感慨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浑身赤裸的男人,特别是,那种地方……

思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拿起地上的长袍往身上一罩,骂道:“你还是个女人不是?”

燕晓来轻哼一声,似乎心情极好,但思忆知道,这女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五天看起来心情都是极好,“看起来”罢了……

“你到底想要怎样?”思忆有些狼狈,这女人已经足足跟了他一年半了,神出鬼没,是无论怎样都甩不掉的牛皮糖,有时出现在他吃饭时,有时出现在他睡觉时,甚至还有几次是出现在他方便的时候,而更多的,是出现在他和别的男人做爱的时候。

燕晓来一副好说的样子,“给你两个选择,一,告诉我梅诗雪在什么地方;二,和我上无宴山让我无宴师父瞧瞧去。”

思忆十分懊恼头痛地抚着额,他的身材瘦削却匀称,脸部线条柔和也清俊,这紧蹙着眉无可奈何的模样平白为他添了三分风情,看得燕晓来一颗心荡啊荡啊……

“方夫人已经死了,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呢?”他轻轻叹一口气。

燕晓来用指腹抚着杯沿,略侧着头,长长的黑发便倾斜向右边,那样黑的发,那样白的肌肤,那样黑的瞳仁,那样浓得化不开的忧郁,那是再开心再甜蜜的笑靥也化不开来的伤。

“我不信。”她微微笑着,如春天里初开的桃花,温暖,却仍带着上一冬的微寒。

“凭什么啊?”思忆恼了,“人死就死了,你缠着我有什么用,那么些人看着她被火化,骨灰被撒进六幺河里。”

燕晓来粲然一笑,“我信我的卦,信我的直觉。”

“什么卦?”

“入海求珠之卦,开花结子之相,她这一生,也该否极泰来极乐融融,必不会就此香消玉殒。”

思忆不屑地冷哼:“那你就靠你那破卦去找她啊!这一年半载的,你要有心去找,说不定已经找着了,何苦来纠缠我?”

燕晓来皱了皱眉头,展开,无所谓道:“那你就陪我上一趟无宴庄吧!”

“凭什么?”思忆咬牙切齿地怒吼,他这才是飞来横祸,坐在家中也能惹上一只衰星,他欠她的?

“因为我觉得你很好,想让你做我师母。”

“我是男人。”

“我师父是女人。”

“我喜欢男人。”

“我师父喜欢女人。”

傍晚的时候燕晓来逛完市集回来,湖畔的画舫早已消失,看起来那思忆迫不及待再次将她给甩了,不过不要紧,她想,这样猫捉老鼠的游戏她还没有玩腻。

顺着及腰的河边草走了几步,天色渐渐黯淡下来,皎月西上,星子渐显。

她寻了处隐蔽的地方,脱去衣衫,渐入水中。

春天的河水还带着寒气,她忍不住打着哆嗦,可是抖着抖着也就习惯了,便在水里玩起来,双手掬起水,水珠儿从指间落下,她虽然握不住一汪水,但那水却还是能湿了她的手心。

那年战事吃紧,却终于在最后关头,梅家五公子梅凤源带着粮草军队前来支援,看见方玉航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婉儿再也不欠你。”

婉儿,那是梅诗雪的乳名。

婉如清扬,清扬婉兮。

那玉佩上情深似海的几个字,原来是嵌着她的名儿的。

和后援一起到来的,还有梅诗雪的死讯。

那样一个倦意深浓的精致女子,最终,选择了以自己的死亡成全她的良人。

到最后她想他们都痛到没有感觉了。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先白头,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回到京都的第三天,她的师兄,未老头先白,至今仍在未央山上守着那一抔黄土。

“晓来,对不起。”那时的师兄轻抚着梅诗雪的衣冠冢对她说。

她只是摇头,没有哭,风吹起她的发她的衣,“师兄,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你这一生若真有对不起的人,只一个梅诗雪罢了,而我对不起的,也只一个古南溪罢了,从此以后,我们各自去寻各自的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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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染霜林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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