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啪!砰!哐!

被五指捏扁的啤酒罐忿恨地朝墙壁掷出去,把一幅「日本庭园」的精致仿画砸落下来——不幸中的大幸,画框没摔坏。

好了,就是有人偏跟自己过不去,硬要在这种该痛快欢乐的时候找麻烦。

豪华游艇的椭圆形起居室里,游东飞魁梧身躯陷在舒适的小牛皮单人沙发椅中,厚掌把玩着一只威士忌杯,让半满的好酒绕着冰块玩。他喜欢静静听着冰块相互撞击的脆音,但面前离他三大步距离的混血俊男就是要跟他作对。

「你相信吗?!她竟然不痛不痒,半句话也不问,活像是我被一群妖姬撕吞入腹,榨得一干二净,也全不关她的事,最后还得我主动提起!她、她……她倒好……她好得很啊!你猜猜那女人回我什么?」虽在船舱里,幸而空间还算宽敞,足够让暴怒的狮子来来回回踱步兼双臂乱挥。

「她回你什么?」游东飞配合度极高地反问,将近六十岁、仍保养得相当不错的脸往旁边玻璃窗微撇。

噢,美女!全是丰胸、长腿兼俏臀的美女!堤岸边除车展外,今年月历女郎的选拔大赛也很有看头啊!

今天这种场合,除有改装摩托车相互别苗头,更是摩托车周边商品大打品牌战的时候,许多厂商也都有赞助的车队,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当然得尽量利用自家车队里的明星赛车手来站台。

而这艘抢眼的大游艇也是赞助厂商们搞出来的喽头,把摩托车和各式周边产品直接展示在甲板上,然后大开派对,任何人都能上游艇自由参观,幸运些的还能在等会儿明星赛车手亮完相后,大家拍拍照、签签名。

至于游东飞,他则是「OUZO」车队技术顾问团里的一员,这一次专程跟来参观此地的盛会,只是事情发展跟预期的有些落差。

蓦地,粗鲁的吼声再次把他被染成粉红色的目光扯回来。

「她说,我救了她!」男人不知吞了几斤炸药。

挑挑眉,游东飞的眼珠疑惑地溜转一圈,然后慢条斯理地定在对方脸上。「因为你搞上那群兔女郎,所以……救了她?」

「我没有搞上谁!你耳朵到底有没有带出门?」停住脚步,钟爵用力扒着乱发。大概受了过大的刺激,对那日两人间的对话顺序出现错置的情况,他磨磨牙,死不承认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OK、OK,你没搞上谁,是人家搞上你。」好脾气地安抚。

「也没有哪户人家搞上我!」

糟!火势越窜越高,真头大啊!游东飞暗自叹气。

外面是花花世界,为什么他得委屈自己待在这里啊?

之前打电话给这小子,明明说不来的,口气恶狠狠地要他别再试图游说,结果现在是怎样?莫名其妙地跑来就算了,还跟座乱喷、乱爆的活火山没两样!

「好吧。你没搞谁,也没谁搞你,你的身体很干净,贞操得以保全,就只有心灵小小蒙羞,而这整起事件目前也已进入司法程序,有『OUZO』的律师精英团队为阁下撑腰,相信你很快就能得到该有的赔偿。既然如此,请问一下,你到底在不爽什么?」

「她说我救了她!说……说我是她的大恩人!」听了就呕。呕啊!

「嗯,『大恩人』听起来是有点复古啦,不过现在复古风当道,勉强可以接受。再有,你确实救了她,这个『大恩人』当之无愧,你不要不好意思……喂喂喂,有话好说,别动手啊!好歹我也是你的大恩人——耶?」手里的酒杯被抢走。

注视着把半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的干儿子兼爱徒,游东飞嘴角的纹路不禁加深。

小男孩八岁时跟了他,当时他只不过是日本某车队里一名过气的赛车手,受过重创、经过长时间复健的身体再也做不出最精准完美的动作,赛车手的生涯就此结束,因此他把所有的技巧传给男孩。

男孩是天生的赛车手,而他是遇良马的伯乐。在男孩长至十八岁那年,曾出面替他摆平与日本黑道之间的纠纷,以惊人的赛车技巧替对方赢得可观的利益和地盘,用来清偿他所欠下的钜额赌债。

那个组织里的大哥龙心大悦,说要给他吃红,他什么也不要,就要星亚那女孩。

唉,爱情啊!

男女间只要扯上感情,可就万般复杂啦!何况这一对更是恩怨纠葛、扑朔迷离,他算是唯一的「见证人」吧,确实该担负起开导的大责任。

摸摸鼻子,游东飞语气尽可能轻快地说:「星亚不问,表示她信任你,这样不也挺好的吗?被信任的感觉真好呀!」

「放屁!」再倒半杯烈酒,咕噜又是一大口。

「耶?」要不要这么不领情啊?

无奈地摊了摊手,游东飞甩开额前故意染成银白色的一缕发,沉吟了几秒。

「要不咱们换个说法。就说,星亚那女娃儿其实想问得很,想得头晕目眩心痒痒,但毕竟你是她认定的『大恩人』,她是你的……唔,别瞪人,这句话你最爱对她说了,你讲那么多次,我总会不小心听到几次吧?总之,她认定自己是你的所有物,你就是她的主人啦,主人的生活就算有多么荒诞不经、淫秽不堪、多P、恋童、奸尸……唉唉,这是打比方,你咬牙切齿想干掉老子啊?」略顿,假咳几声。「她都不觉得自己有权利过问。所以,你不能怪她。」人是谁杀的,够清楚了吧?

钟爵抿唇不语,踱步至窗边,眼神阴郁。

凝注着五彩缤纷的堤岸,一瞬也不瞬,好半晌后他才出声。

「这就是问题所在。」

「什么?」

异常洁净的玻璃上映出一张性格酷脸。物极必反,气到极点后,张狂的火气突然灭掉大半,眉宇间只留深邃的郁色,让人不禁联想到「泄了气的皮球」。

「她不觉自己有权利过问,她允许我以任何一种方式伤害她……她其实并不快乐。」他囚困了她。

原来,他的怒气自始至终全是针对自己。

两年前允她落脚在那个城市,也只不过是一场「假民主」。

他困住她,从没真正去探听她心底的渴望。

勾唇,钟爵嘲弄地对玻璃上的映影举杯致意。

梦。

她知道自己在梦里,梦境深远,有股力量将她牢牢扯住,她无法醒来。

底下是虚浮的,她放弃唤醒自己了,试着踏出去。

突然间,由她白得泛青的足尖延伸出一条幽暗而斑驳的长廊,尽头有一扇门,隐隐约约,似有若无,淫靡的腐味像丝般穿荡在空气里。这气味,她并不陌生。她记得这条长廊,记得那扇门,她记得的……

妈妈……声音低回,弄不清是她唤出的,抑或有谁在她耳畔低语。

那声轻唤扯疼她心脏,她喘息,腿软得想跪坐下来,又是那股不能抗拒的力量,猛然把她卷到尽头那扇门前。

门自动开启了,里遗的景象全然呈现——

「叫大声点!没吃饱啊?老子付了钱的,就喜欢听女人被O得哀哀叫!叫得越响,老子越猛!叫啊!叫啊你!」

「唔……她的嘴正在忙,没空叫啦!啊啊啊……好、好爽!真爽!不行了,要泄了,我不行了……啊啊——」

榻榻米上,两个赤身裸体的日本男人压着一个同样光溜溜的小女人,进行着男女间最原始的活动。

妈妈……究竟是谁在低唤?

她眉眸轻掠,看见同样倚在门边、怯生生的十二岁小女孩。

她知道小女孩那年十二岁。她看见自己,十二岁时的她。

妈妈没有回答她,妈妈忙着赚钱,没办法跟她说话,甚至无法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心好痛!痛得她终于支持不住地跪倒在地,女孩迷蒙的脸离她好近,她想抱住那具瘦小身子,想使尽浑身力气搂紧小女孩,要她别怕、别哭,想告诉她一切都会过去、没事的……她伸手过去了,拥抱却如此虚无,她无法碰到那具发颤的小身子,因为跨过时空梦境的她,就如一抹虚无的魂魄,不具实体……

她哭了,瑟瑟发颤,心痛得无以复加。

泪水蒙胧了视线,她展袖抹去,再抬起脸容时,眼前景象已全然不同。

日式榻榻米房间变成极度奢华的空间,所有的摆设大气又豪阔,落地窗环成半个圆,远远的还能瞧见富士山。

跷起二郎腿、霸占腥红色沙发中央位置的日本男人抚掌大乐。

「干得好啊!哇哈哈哈哈~~没想到你这小子真有两把刷子,看你赛那一场,用不着女人,我都兴奋得翘得半天高了!」

「……小子,要不要跟着我?在我底下做事,包管往后没谁欺负得了你!你干爹欠下的三千万日币当然就一笔勾销,你自己呢?有想要的奖赏吧?说,我让你吃红!」

脑子昏昏胀胀,背脊窜起麻冷,这滋味她尝过,许久、许久前的那时候,她感领到十四岁少女的惶惑忧惧。

不要害怕,我爱……我心爱的、可爱的人儿,不要怕……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本能搜寻着,那抹瘦小影儿就缩在角落,把自己抱成一团的臂膀彷佛一折就断。

她蹲下,对着少女柔喃,泪水再次濡染双眸,十四岁的她表情如此空洞,像是与世隔绝了,他们不晓得……她其实害怕得连心魂都在颤抖。

「……她?你要她?我没听错吧?这女孩今天刚带回来,生嫩得很,她妈死了留下一堆债,讨不到钱只好抓她回来抵。小子,如果想开荤,我可以安排最赞的酒店公主给你,要几个都行喔……」

「……哈哈哈~~还真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你就要她吗?好啊!一个干瘪瘪的女孩我难道给不起吗?今晚庆功宴结束,我让人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送去你房间,怎样?」

她回眸瞧去,有一瞬间,以为端坐在那儿的少年察觉到幽荡在梦境的轻魂,他的眼锐利深沉,像是与她四目交接。

不。他看的不是她,而是缩在她身后、十四岁的她……

胸口温烫,那热度驱逐了背脊的麻冷,她感觉血液也温暖起来。

想哭,好想、好想哭……

流泪不为悲伤,而是心动,每颗眼泪都该珍惜。

我不怕……我不怕、不怕的……我不怕啊……

牢牢扯住她的力量突然消失,她腾飞起来,像是一股空气猛地打入胸肺,把轻无的魂魄也打出梦境。

鼻间萦回着熟悉的香气,夜半时分,这房间的某个角落总会散出奇妙的茉莉花香,她醒了,回到真实的现在,只是身子仍克制不住地悸颤。

静谧谧的,一只厚实的手掌拥上她的颊。

她屏息,睁开眼,看见梦中的十八岁少年转瞬间成长,脸部轮廓变得更深明立体,眉间淡淡刻划,而无数心绪收敛在瞳底。

他回来了……

此时此刻,就在她身畔……

谭星亚忍不住笑叹,吐气如兰。「我梦见你,梦见好多人,也梦见自己了。」

「你在哭。」声调微绷、略哑。

男人感觉满掌都是她的泪水,月光下朦胧的峻脸有几分抑郁,猜想着究竟是什么样的梦。

「是啊,唉,我怎么真哭了?」指尖抹过眼,泪依旧涌出,心口的暖热还在,她边流泪边笑,直到男人俯身、把唇压在她的小嘴上。

「爵……」渴望一触即发,野火燎原般燃起。她用力抱紧他灼烫的身躯,热烈回吻,激切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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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人的醍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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