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她低头,在他肩膀晈了一下。「这种事你本该主动告诉我,还用我问吗?连同你跟凌端合伙做生意,你买海岛,你化名为『隐』,刺绣的作品价值千金……你自己算算,你瞒了我多少事?」
「没有了、没有了……」他真不知她如此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在他想来,他所有的东西,包括他自己都是她的,她有什么需要,他绝对供应到足,这就够啦,何必一件件拿出来说嘴?那样让他觉得像是炫耀,他不喜欢。
可在她心里,丈夫若真心爱她,便该事事对她坦白,哪有藏着掖着的道理?他对她有所隐瞒,便是心中有鬼,因此她非常生气。
庄敬只能老老实实承受她怒火,同时在心里暗想,这女子心思果然如海底针,难以捉摸啊!
两人迅若雷奔地来到付怀秋买的田庄,才到门口,便听见里头吵吵闹闹、斥骂和哭喊此起彼落。
大门也没有人看,他们便直接走了进去,付怀秋便见一熟悉者正在喝骂那些吵闹的下人。
「忠伯,发生什么事了?」私心里,她还是希望庄敬想错了,她爹和大哥没死,流言中的被害人其实另有其人。
「小姐!」忠伯看见她,大吃一惊。「你怎么来这里了?快走、快走——」
「为什么要走?我爹和大哥呢?」
「老爷和大少爷……」忠伯垂下眼帘,不敢看她。
这下付怀秋也无法自己骗自己了,她爹和大哥确实已经被害。
「我进城时听人说,城郊有座田庄闹鬼,死了两个人,所以……死的是我爹和大哥?」
「小姐……唉。」命案是昨晚发生的,因为庄子里的下人都是忠伯一手挑选进来的,所以付怀秋的爹和大哥一死,下人立刻通知忠伯。他连夜赶到南城处理,但厉鬼索命之说实在太恐怖,即便这些下人经过严格训练,仍有不少人被吓慌了心神,因此庄子里才会吵成一团。「老爷和大少爷……确实身故了……」
「爹、大哥……」付怀秋只觉全身力气被抽取一空,脚一软,差点晕倒。
亏得庄敬眼明手快,及时扶住了她,并问忠伯。「如今尸体停放何处?」
「在西边厢房……」
忠伯还没说完,付怀秋已深吸口气,强逼自已冷静下来,拔腿跑向西厢。
「小秋!」庄敬急忙追赶过去。两人来到西厢,付怀秋正欲推门而入,他却拉住她的手,将她拥进怀中。「等一下,须防凶手尚未离开。」
「凶手?」付怀秋呆了一下,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才道:「你的意思是,我爹他们是被人害死的,根本……没有鬼……」
「世上哪里来的鬼?只有人扮鬼,还是个非常有心思、有心机的人。」结合她爹和大哥之死,再联想之前有人跟踪过她,并窥探过他们家,他判断,这些人都是一伙的,而主谋之人……
「太子殿下,我岳父和大舅子已死,你尚流连不去,是连小秋也不愿放过吗?」
「太子?」她明白了,却更感悲痛。她爹和大哥肆意妄为,害了小姑姑,小姑姑为救兄长一家,不惜自杀,以命换命,结果小姑姑的儿子却又为了替母报仇,害了她爹和大哥性命……天哪,这都是什么事?
「你们不该来的……」一个幽深、宛若来自地狱深渊恶鬼嘶鸣的声音悠悠响起。「我本来想放过你们的。母后在世时一直夸赞你们,虽然你们害死了她,可我记得母后的话,你是好人,他们是坏人,我一直忍耐不要对你们出手……可惜,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聪明呢?岂不知聪明的人都活不长……」
随着声音落下,一个十余岁、穿着小厮衣服的少年,浑身散发可怕的寒气,从西厢房内走出。他身后跟了五名大汉,紧紧护住他。
庄敬看那些人身手俱是不凡,心中已然明白,太子此番报仇,皇上必然知晓,并且派了人配合他,一举取了付相和付大公子性命。
至此,他对皇室中人厌恶至极。他们心中永远只有猜疑,没有真心,凡有失误,一定是别人不对,他们绝不反省自己有没有做错,只因他们是皇室中人,天命所授,无论他们做什么事都是对的。
这简直就是……一群王八蛋放臭屁!
他怒到极点,全身气势如暴风雨般狂飘而起,除了被他搂在怀里的付怀秋不受影响之外,太子连同五名护卫都承受不住地连退数步,才堪堪站稳,太子阴森的脸上更难得地出现恐慌之色。
「殿下,你为母报仇也算天经地义,可你有没有想过,小姑姑是为了什么而自杀?」
「若非为救这些废物,母后怎会自残?」太子虽惧庄敬如山高海深的气势,但天家威仪仍迫使他极力站稳,怒目瞪向庄敬。
「的确。小姑姑生性善良,加上父母早逝,所以小姑姑几乎是付相照顾着长大的,他们兄妹情深,兄长出事,做妹妹的怎可能视若无睹?但皇上杀心已动,劝无可劝,小姑姑没奈何,只求以命换命,以她的死换取付家其他人的平安,这是小姑姑的菩萨心肠——」
「母后错了,她金尊玉贵,岂是几个贱民可比?」
「贱民吗?若草民没有记错,二十八年前,天下大旱三年,百姓死亡无数,北边蛮族蠢蠢欲动,更派出间谍入中原生事,一时间,我朝野动荡。当时付相还只是个户部侍郎,间谍夜入皇宫刺驾,是付相替皇上挡了一刀,皇上才能安安稳稳在皇位上坐了这么多年。其后,付相又抱伤救灾,变法革新,这才有了今日国泰民安的局面。殿下,付相真的只是个废物、贱民吗?」庄敬没说的是,那一年,蛮族大军南下,庄父领军守城,因国库空虚,粮草兵器不足,守城之艰难,笔墨难言。
那时,粮草尽了,便杀马而食,多少骑兵在杀死他们的爱马时,铁铮铮的汉子哭成了泪人儿。马吃完了,就剥树皮、挖草根……连牛皮做的帐篷都被煮软了,吞下腹去,吃是吃饱了,却伤了肠胃,多少落下病根,早早身故。
可他们从未忘记自己的责任,拚死守城,箭射完了,弓兵也拿起刀剑才砍杀,刀断剑折,他们用拳头打、用牙齿咬,死也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这一场几乎绝望的守城战打了一个月,蛮族胆寒了,这才退兵离去。而这一仗,他爹负伤三十五处,回家休养近两年才恢复健康。
那样地拚命、那样地忠诚、那样地厮杀……最终换了什么?只有四个字——功高震主。
无论是皇上或当今太子,可曾顾念那过往的功绩与恩情?对他们而书,有用的就是爱卿,无用者便是贱民。
好笑、好笑,实在是太好笑了……
「即便他曾有微薄功绩,但之后呢?他把持朝政,纵子行凶,罪孽滔天,难道不该死?」太子怒吼。
「我爹和大哥是嚣张也贪图享乐,却还不到把持朝政、行凶杀人的地步,太子若有心,何不仔细探查,这些欲加之罪,究竟从何而来?」
付怀秋看着眼前的少年,他长得跟小姑姑真像,可惜心性与小姑姑截然不同,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啊!养出来的人也全都忘情负义了。
「呵呵呵……」看到太子眸底的阴狠,庄敬突然觉得好笑。他刚才那番话都白说了,这些天皇贵胄是听不下去的,他也懒得再说,只道:「殿下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只问殿下一句,你将小姑姑最敬爱的兄长杀了,黄泉地府,小姑姑见了兄长,情何以堪?至于你要不要放过我们……你杀得了我们吗?就算你有本事杀……哈哈哈,你先找到我们再说吧!」话落,他抱着付怀秋飞身而起,几个起掠,已鸿飞渺渺。
南城田庄内只余高贵的太子殿下,怒气冲天却无计可施,满怀恨意只能化做一声怒吼。
「总有一天,我要将你们全部杀光——」
庄敬听见了,但他哪里在乎,搂着付怀秋,风驰电掣地往海边赶去。
付怀秋倚在他怀中,见他神色郁郁,心里隐隐一点明悟。她似乎知道他为何执着于为妻画眉了,因为见惯了人心险恶,看透了世情,所以心累了、乏了,再也不想争什么、求什么,宁可守着心爱的人日日相亲,甜甜蜜蜜,胜过人间繁华无数。
「庄敬,出海后,我再不想回来了。」如今她跟他一样,比起荣华富贵,更愿护着他俩小小的幸福,纵不起眼,却绝对开心。
「那就不要回来。」他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别难过,我相信无论是小姑姑,你爹、还是你大哥,他们只会希望我们过得好,不会要求我们一定要替他们报仇的。」
「我知道,所以我会让自己过得很快乐、很幸福。」
而且有他在,她相信自己一辈子都会开开心心,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