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然后——
咕噜、咕噜,又是一阵腹鸣声响。
庄敬愣愣地眨眼,这一次……彷佛、似乎、好像……不是他的肚子在叫耶!莫非……
他缓缓低下头,正准备看怀里的人儿是醒是睡,怱尔,她像只灵猫般从他的臂弯里窜出来,一边揉眼、一边打哈欠,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唉呀,不小心睡过头了,这太阳都快落山了,那个……我去把这一身装扮换掉。」她跑得好快,咻一下就不见人影了。
庄敬忍不住怀疑,她该不会学过轻功吧?
他回味着她刚才那番自说自话,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呵呵呵……」知道她刚强、知道她冷静、知道她聪明,却从不晓得她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让他好生欢喜。
这一瞬,他只觉能得付怀秋为妻,绝对是他今生最美好的一件事。
也许她至今难以完全认知彼此身分的转变,不过,他告诉自己,无论多么辛苦,他也要赢得她的心,与她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好夫妻。
想到就做!他快手快脚收拾干净大厅,然后进厨房,准备给她烧一顿美味的晚餐。
不是有句话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吗?这套用在女人身上应该也行得通吧?
不管,先做再说,如果她不喜欢他的手艺,那就再想其他办法哄她开心。
这几年在丁字号馆读书,他学问或许没有长进很多,但认识了五湖四海的朋友,各式各样的本事、手法却是学了很多,总有一样对她是管用的。
他就一招一招使在她身上,包管短时间内便能得到她的欢喜,然后蚕食她,让她一点一滴、从身体到心,彻底地爱上他。
想到这美妙的结果,他开心地吹起口哨,乐得走路都飘飘的,彷佛踏在云端。
付怀秋逃回新房的途中,远远地听见他的笑声,窘得面如火烧。
「该死,这次脸丢大了!」想到被他发现自己故意装睡,只想在他怀中多赖一点时间,她就尴尬得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我是白痴、傻瓜、笨蛋……」她怎么会在他怀中沉迷到连时间都忘了,让自己肚子饿得大叫呢?
老天,她怎么还有脸见他?
她跑进新房里,将自己埋进大红鸳鸯被中,不想见人了。
黑漆漆又静谧的被窝里,她剧烈的心跳越发清晰起来。
那扑通、扑通声响传入耳里,每一下都让她越发脸红心跳。
自己为何如此依恋他?因为他救了她?因为他们打小就投契,最能理解自己那些无法对人说道的忧虑心思?因为他们不只是朋友、还是知己?因为……
如果他们在朋友和知己的关系之上,更进一层的话,算是什么?
思及此,她的心怱地一停,然后再以奔雷般的速度狂跳了起来。
比朋友更好的关系是什么?情人……见鬼了,他们都已经是夫妻了,还谈什么情人?
可在此之前,她对他的印象有这么好吗?
难道就因为他救了她,她便如此简单地喜欢上他?这也太荒唐了吧?
但若不喜欢他,她对他的依恋是什么?现在的脸红心跳又是什么?
可要说她喜欢他……他们认识十几年,以前也没见她对他起什么怪心思,却在今日……不对,她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对了,就是他跟袁紫娟订亲的消息传遍京城,传入她耳朵的时候,不知怎地,她心头觉得很不舒服。接下来的时间,他再来找她玩,她都不理他,一次不见他、两次不见、三次不见,然后,不知从何时起,他便没再来寻她了。
为何那时候自己会做出那样幼稚的行为?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这样不理他了,这一点都不像她。
可当时她确实很生气啊,问题是,她为何生气?那亲事也不是他主动要求订的,以他当年不足十岁之龄,也没有拒绝的能力,从头到尾那门亲事都跟他无关,偏偏一向不懂迁怒的她,硬是将脾气发在他身上了。
如今想想自己真蠢,之所以恼怒他订亲,不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喜爱的东西被抢了吗?
在那还不懂什么叫感情的岁月,那迷迷糊糊、只觉得和他在一起玩很开心的年纪里,她已经不知不觉把一缕名为「好感」的情丝系在他身上。
所以她气恼他和别人订亲,所以当他说出皇上恩赐他俩完婚时,她毫不觉得他是乘人之危,反而自然地跟他拜了堂,接受成为他的妻这项事实。
然后,一夜的同哭、同笑、斗气、拌嘴,她心里对他那份好感逐渐转为依恋,再变成喜欢。
她……她想,她是有一点爱上他了。
老天,这纠葛了十几年、错综复杂的情绪,她居然到此刻才厘清,她的聪明机敏莫非全被狗吃了?
不,她在其他事情上还是很敏锐的,否则她怎能准确预知皇上准备对付家下手,而事先请人打造出那柄自杀用的小刀。
独独对他,只要是有关他的事情,她就变得迟钝了。
她好不习惯这种事情,觉得好挫败。
老天是故意玩她吗?让她尽在他面前出大糗、做错事,他或许会念在童年情谊而对她多方包容,但要喜欢她……她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可能。
她把自己换到他的立场来思量,若有个人什么话都没说就突然不理朋友了,朋友会不会生气?
接着,有一天,这朋友不计前嫌地救了自己,于是,她对他起了爱意,同时也希望他能喜欢自己……这……能行吗?
她反覆思量再思量,都认为这种行为好蠢。
如果她是庄敬,一定觉得她脑子有问题。
那么,别说要他喜欢她了,恐怕躲避她都来不及。
「该死的,当年我怎会做出那般幼稚的行为?」她气死自己了。
所以,现下怎么办呢?她要如何做才能让他喜欢上自己?
她努力想着男人喜欢的姑娘模样。
容貌美丽,这一点她应该是符合了。
贤良淑德,思她可不可用聪明过人来替代?
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这个……她不会做菜,也不会裁衣制鞋,不过简单的缝补还可以,他是否能将就一下?
三从四德,算了,女训、女诫她从小就没兴趣读,三从是哪三从她都不知道,更别提做到了……
完蛋,她想了半天,怎么想都想不出自己能得他欢喜的理由,她……她好想哭……
庄敬做好饭,就到新房准备喊付怀秋出来吃饭。
谁知到了新房门口,却见房门没关。那个谨小慎微的付怀秋居然会忘记关门,他简直不敢相信。
该不会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而受到太大打击:心神不宁,又钻进牛角尖里了吧?
他紧张地冲进新房,却见床上隆起一座人形小山——她居然把自己整个埋进被窝里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叫她起来。万一她在哭呢?以她要强的个性,想必是不乐意让人见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而且昨天事发的时候,她大哥又哭又闹,她却面无表情,活似个木头人,分明不正常。
那么,让她哭一下,发泄心头郁闷,应该是比较好的选择。
他决定不打扰她,静静站在床边,等待她心情平复。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反正他在床边站得有点脚酸了,床上那座枕头山依旧动也不动。
她会不会哭得太久了点?而且长时间闷在被子里,也不好受吧……啊,她该不会已经哭晕过去了吧?
他心一急,就要伸手去掀开锦被。
可还没等他碰到被子,那被子却突然飞了起来,盖了他一头一脸。
「可恶!我到底该怎么办?」接着,付怀秋的呐喊响彻云霄。
庄敬傻住。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不是在哭吗?怎么听她的声音,精神如此之好?
付怀秋也呆住了。眼前这让锦被盖得头脸皆不见的人是谁?该不会……是庄敬吧?
老天要不要这么玩她?怎地她如许机灵的一个人,碰到他,就怎么难堪怎么来。
她好想再把被子抽回来,重新将自己包住,再不见人了。
可是……这样更是尴尬吧?呜,她想哭。
心不甘、情不愿,她下了床,正准备替他掀去被子,谁知他闷闷的声音突然从被里传来。
「那个……小秋,你是不是很不舒服……好像不太对,应该说悲伤痛苦吗?我也不会说,总之,若你觉得不爽快,不想让我看见现在的你,那……我可以把眼睛蒙起来……所以,你尽管把心情放开,我相信你;疋可以走出阴霾,重见光明。」
闻言,她心底一阵激动。这人跟小时候一样,这么直率、这么天真、这么……傻。
但他这份打心里发出的体贴却比什么甜言蜜语、珍珠宝贝更能哄得人心窝暖暖。
真不知袁紫娟为何如此讨厌他?逢人便说自己倒霉,配了这样一个无能夫婿,只怕一生幸福化为泡影。
在书院里,她每回听到袁紫娟的抱怨、一次比一次更难听的辱骂,就更气庄敬。他好歹是个大男人,人品、样貌、性情也算是一流,为何要忍受袁紫娟的糟蹋?
莫非他就这么喜爱袁紫娟,爱到愿意为她忍受一切的不平事?
那他未免太没眼光了,袁紫陀惺裁春茫档盟绱宋牲?袁紫娟根本不了解他、不珍惜他、更不爱他……
她一直以为总有一天他能认清,他和袁紫娟不合适,进而提出婚约解除的要求。
结果,这家伙确是爱惨了袁紫娟,从头到尾任打任骂,一句恶语也不出。
最后还是袁紫娟受不了,主动和他退了亲事,否则他已经和袁紫娟拜堂成亲,然后,生儿育女、携手白头……
想到这里,她既恼他的愚直,又怜他一片真心被人放在地上踩,同时也稍稍庆幸,还好袁紫屯肆饲祝裨蚰挠兴晌镒拥囊惶欤
看着这让被子蒙头盖脸的傻男人,再想想自己的别扭,一时间,她心里真是百味杂陈。
「你……」她本想问,他悔不悔娶她?想不想和袁紫娟再续前缘?但细细思量后,又觉他俩既已拜堂成亲,再追问过去的事,又有什么意思?
即便他现在心里仍有袁紫娟,了不起她多费些力气,想办法让他爱上自己就是了,至于那些无聊过往……且随风而去吧!
「傻瓜,我是那种沉溺于悲伤之中,无法自拔的人吗?」她轻轻替他拉开了头上的锦被,温柔的眼眸凝视他,唇边弯起的笑充满了柔情。「放心吧!我没事的,我一定会尽快重新振作,让自己活得比以前更精采、更快乐。」这一点,她非常有自信,因为这回她不是孤单一人,她身边有庄敬,有他陪着她,她作梦都会笑醒。
「可是……」他还是不太放心。「方才你为什么缩在被子里,还大叫……」
「我作恶梦而已,不是什么大事。」那么丢脸的事,她才不要再提,赶快转移话题。「对了,你几时进房的,干么不叫我?是有什么麻烦吗?」
「不是啦!我只是来叫你去吃饭,见你在哭——在睡觉,就先站着等一会儿。」他转得好硬。
但没办法,她爱面子嘛,那他就顺她的意,反正只要能哄得她开心,叫他说几句违心之论,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