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陈曼蓉休完产假,回到了公司;可是她的老板似乎还没做好准备,仍未空出她原来的秘书职位。
陈曼蓉坐在副总办公室里,看看程小薇,又看看老板,不禁要摇头。
唉,纵横天下的老板竟然左右为难,搞不定两个女人。
“曼蓉,我调你到亚太行销小组。”盖俊珩先说话。
“好啊,好啊,我本来就想做marketing了。”
“副总,请让曼蓉继续当你的秘书,我请调回会计处。”
程小薇语气坚定地提出要求,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要求调回会计处。
早在曼蓉确定销假回来上班前,她便开始整理相关交接文件,并且明确告知盖副总她的意愿,甚至已写好请调申请书盖了印章交给他。
但他什么也没说,那张申请书应该还扔在他的抽屉里。
过去既已经了结,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办公室里有了片刻的沉默,早晨的阳光洒落盖俊珩背后的玻璃大窗,程小薇觉得有些刺眼,垂下了眼睫。
“那你去亚太行销小组。”盖俊珩又说。
“我要回会计处。”她重申她的意愿。
“我去会计处好了。”陈曼蓉自告奋勇,反正只能留下一人当秘书,那她绝对是该识相滚蛋的那一个。
“你念外文的,懂什么会计?”盖俊珩没有好脸色。“你先出去。”
“我出去坐哪里?又没我的位子。”
“曼蓉,你坐你本来的位子,电话应该很多,就先麻烦你了。”程小薇露出微笑,正好借机让曼蓉重回她的工作岗位。
陈曼蓉出去后,办公室又陷入沉默,忽地桌上电话响了起来,盖俊珩没接,响过两声断掉,应该是外头的陈曼蓉代为接听了。
他还是直直看着她,背光的他显得脸色更黑、更冷、更硬了。
“你现在的薪水符合秘书工作责任繁重的程度,如果调回会计处,可能会被降薪。”
“除非犯错降职,我从来没听说公司调薪后又给员工降薪。”她已不怕他的恐吓。“再说,我会向钟经理报告我过去的兆荣工业的经验,请求符合我薪水等级应有的工作,绝不尸位素餐。”
“你回会计处,只是去编几张报表,你的能力绝对可以做更具有挑战性的工作。”
“请副总不要看轻会计处的工作,虽然幕僚单位没办法帮公司赚钱,但却是帮公司把守各项重要数据的关口,包括如何提列折旧、如何计算存货成本,如何节税,然后编出最正确的财务报表,让决策阶层和股东了解公司的资产、负债、营收、损益情况,其中关联到繁琐的会计准则和种种税法,没有一颗清楚的头脑,是做不来会计的。”
一连串专业术语说得他脸色发青,眉眼嘴角绷得更紧。
“会计处的钟经理怎么说?”
“他说,如果副总放人,他欢迎我回去。”
她不会说的是,钟经理露出怀疑的目光说:别开玩笑啦,你那么优秀,盖副总不可能放人,他要真放人,我绝对第一个抢你回来。
“你目前工作表现不错,我签你升等为中级职员。”
“谢谢副总的提拔,我今年七月就可以参加公司内部升等考试,通过了就能晋升一级,不差这几个月。”
“如果考不过呢?”
“我对自己有信心。”
总之,她要走就是了!盖俊珩很闷,闷到他已经便秘三天了。
她去意甚坚,他还能以什么理由留住她?
只想多看她一眼啊。
自她道歉后,整个人脱胎换骨;或是说,她早已像蛰伏的幼蛹,一日日蜕变,抛掉了那层束缚她的茧壳之后,重新长成斑斓的彩蝶。
她讲话不再结巴,条理清晰,充满自信和笃定;看她穿衣服,还是一样最简单的白上衣配深棕色的窄裙,但穿在她身上就能显出专业俐落的OL风格;发型也是一成不变的长马尾,却能流露清新知性的熟女光彩;脸上薄施脂粉,恰如其分地突显出她的明眸大眼、粉嫩肌肤以及那张尝起来很可口的小嘴……
他浑身炽热,无意识地摸起一支笔,往摊开的公文签下名字,借以转移注意力,掩去这不应再有的非分之想。
才写了两三划,便觉得痒痒的,一看之下,手里那支笔的笔端缀着一大坨粉红色的羽毛还是绒球之类的东西,正在搔着他的手背,同样是粉红色有卡通娃娃的笔杆上贴着一张写有“程小薇”的小标签。
他向来不讲究用笔,除非签约,他才会拿出珍藏的万宝龙钢笔,否则平时签公文或写便条,随便抓了笔就写。
“这是什么笔?”他瞪着那毛茸茸的玩意儿。
“报告副总,这是我的原子笔,你昨天顺手拿了,请还给我。”
“拿去。”
“副总,如果没事的话,我这就出去和曼蓉交接业务;还请副总签好我的调职申请书,我尽快送人事处。”
程小薇拿起他放在桌上的笔,说完立刻自动离开。
其实,她还是怕他的。不怕他丢出来的繁忙工作,也不怕他不让她走,怕的是他变得阴郁的脸孔,和那总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继续当他的秘书有什么不好?”陈曼蓉拉了她坐下说:“他高兴,我可以做行销,你继续累积经验,一举三得呀。”
“我们不适合一起工作。”她低头说。
“因为以前?”
“是的。”她总算能正视这件事了,便说:“你和他就是上司下属,单纯为公事而有接触,甚至你可以用客观的立场去管他、念他;但我只要看到他,就会参杂个人的情绪,相处起来有点别扭,而且他也会变得怪怪的,我怕再这样下去,会影响公事。”
“的确是怪怪的。”陈曼蓉笑说:“老板做事向来英明神武,可独独对你,就会出现短路状态。”
“谁短路了?”后面冒出副总大人冷冷的声音。“你们交接两个月。”
“两个月?”陈曼蓉惊讶地转头。“那时候两天就要打发我,现在两个月地肯让小薇走?”
盖世太保不回应,迳自转回他的办公室。
“两个月就两个月。”陈曼蓉倒也不在乎。“两个人做一个人的工作,会不会浪费人力资源啊?”
程小薇稍微放下心,虽然他没有明确点出她的去处。至少,她将不再是他的秘书,她会缩短交接的时间,或是去请钟经理尽快来要人。
“这位先生找副总。”妹妹带来一位胖胖的男士。
“您是李先生?”陈曼蓉赶紧起身招呼。
“是,我是李志伟,刚刚打电话来要找你们副总。”
“对不起,我还没跟他说,您稍等一下。”陈曼蓉忙进去通报,又回来说:“不好意思,副总正在讲电话,请您先进去坐。”
“谢谢。你是跟我讲电话的陈小姐?”李志伟大事业掏出了名片,笑眯眯地递出去。“这是我的名片,我跟盖俊珩是老同学了,这位小姐……吓?”
正要递出的第二张名片停在半空中,客人眼睛瞪得圆鼓鼓的。
程小薇觉得这人很面熟,长相平常,却是面熟到令她很不安。
“程小薇,是你?”李志伟喊了出来。
“是啊,她是小薇,你们认识?”陈曼蓉感觉有事要发生了。
“老天,真的是你!你一点都没变。”李志伟瞪成了金鱼眼,不住地惊呼着:“老天!老天!你现在跟阿俊在一起?”
听到他喊阿俊,又是老同学,程小薇更是心惊肉跳。
“我志伟啦!”李志伟指着自己,兴奋地说:“盖俊珩电机系的同学,以前也是学生会活动部的,你好像忘记我了。对嘛,你那时候眼里就只有我们最英俊的阿俊同学而已。”
程小薇记起来了!他们一票男生里,就有这位爱耍宝的胖胖志伟,只是他现在稍微瘦了些,发线高了些,穿起西装,她一时认不出来。
“天啦!你们竟然又在一起!奇迹啊!”李志伟还是叫个不停。
“你怎么来了?”盖俊珩快步走出来,脸色很臭。
“我去隔壁栋拜访客户,想说你来立星好久了,就顺路上来看看,跟你说声哈罗。”
“好了,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哪有这样子赶老同学的!”李志伟很不满。“好久不见程小薇,大家叙叙旧嘛,你们复合了也不通知一起,真是不够朋友……”
“进去!”盖俊珩将老同学拖进去他的办公室,碰地关起门,哗地放下百叶窗帘,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糟!会不会在里头揍同学?”陈曼蓉赶紧附耳去听。
不只是她,在场所有的同事的眼睛耳朵全放到那间紧闭的办公室,以及呆呆站立的程小薇身上。
因为李志伟的出现兼嚷嚷,盖俊珩当天就签了请调申请书。
她和曼蓉交接一个星期,回到了会计处。
这本来就是她期待中的结果,有什么好落寞的呢?不必见到那双紧迫盯人的眼睛,她在这里安心自在,更能发挥工作效率,上班日子过得忙碌且充实……但,心底那种空空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呢?
“小薇?”
“啊!”程小薇回过神,看到筷子上的肉片,便吃了下去。
“看你夹了菜,就忘记吃,不太开心哦?”洪语芯关切地问。
“没有啦。”程小薇忙吞下一口饭。
“施美桦到处搜集消息,讲得很难听,你不要在意她。”
有些流言传到她耳里,不再是校园魔女学妹的巴掌事迹,而是小薇大小姐回到南部之后,每天跟男人约会,照样指使男人当她的奴隶,帮她买名牌包、送昂贵首饰,欺骗了不少男人的金钱和感情,加上她挥霍成性,趁掌管公司财务之便,挪用公款,最后弄垮了父亲的公司。
然后,落难的小薇大小姐发现旧情人出现,千方百计当上他的秘书,企图重修旧好,好能继续欺骗他的金钱和感情……
“她爱说就让她说,大家都知道我怕盖副总怕得要命,能躲就躲。”
程小薇完全不在意,比起心底那种摸不着的空虚感,这种流言不过是桌上的灰尘,抹了,就不见了。
“那就好。”洪语芯放下心,又说:“盖副总让你调回来,本意也是想保护你,免得再给人家乱猜,可就是有人喜欢八卦。”
“我准备搬家,不能再住在他的房子,否则就是真的八卦了。”
“确定是他的房子吗?如果是他朋友们的,环境这么好,交通又便利,你也有缴房租,还是懵懵住吧。”
“他说要我缴水电费,可是我从来没收到帐单。有一次我故意去大楼物管那里部达个月管理费缴了没,那先生查了一下,就说,啊,盖先生预缴到六月了,不是这个姓盖的,还有谁了?”
“呵呵,既然是他的心意,你还是住下来吧。”
“我有男朋友,他也该有自己的感情,不能再纠缠不清了。”
“说的也是。你很理性。”
吃完午饭,两人离开自助餐店,商业办公区的街道和骑楼到处是出来吃饭的人潮,两个女生东张西望,正打算找间不用排队的饮料店。
“咦!那不是黛如和盖副总?”洪语芯望向对街的星巴克。
程小薇也看了过去,一大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边设了一条长桌,客人就坐在高脚椅上,面对外面的马路喝咖啡。
王黛如和盖俊珩并肩坐在一起,黛如不知说了些什么,脸上笑靥灿烂,说着说着又侧过身体看他,还推推他横放在桌台上的手臂,讲个不停,而他仍是摆着那张一成不变的冷脸,看不出他的心情。
才子佳人终于在一起了。程小薇本想说些什么话,心底空虚的那块地方突然涌起满满的酸涩,像一股大洪水向她扑来,淹向胸腔,淹向喉咙,淹向鼻子,然后淹到了她的眼睛,看出去雾茫茫的全是水花。
幸好她还能看到自己就站在一家便利商店门前,立即钻了进去。
“啊,我去买奶茶好了。”
洪语芯听到她那哽塞的颤音,再看对面那对喝咖啡的男女一眼。
看来,小薇不在意流言,却很在意盖俊珩;至于她要选择美国男友还是盖副总,只能问她自己喽。
“啥?你叫盖副总假装是你男朋友?”
午休时间,立星科技后头巷子的花海咖啡厅里,陈曼蓉和洪语芯的惊喊声破坏了宁静的喝咖啡气氛,程小薇则是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戏不是这样演的吧?她才心酸酸没几天,就雨过天青啦?
“他说荒唐,说他没空,又骂我无聊。”王黛如表情很无辜。
“小姐呀,我也想骂你了,这什么鬼主意!”陈曼蓉摇头。
“该不会是前两天中午,你们去星巴克喝咖啡,坐在那边当展示橱窗给人家看?”洪语芯问。
“对啊,就是那天。我想说公司里不方便说,就请副总喝咖啡,结果被好多人看到,都跑来问我是不是在跟副总约会。”
“是有人误会了。”洪语芯笑看身边的程小薇。
“啊,小薇,对不起。”王黛如忙双手合十,往她前面的程小薇拜了拜。“我应该先跟你报备。”
“干嘛跟我报备?”
“你不是喜欢副总吗?”
不去正视的问题,轻易被王黛如点了出来,程小薇心脏又咚地重重一跳,再这样下去,她的心脏可能不堪负荷了。
“不要乱说了,我有男朋友。”她很镇定地回应。“就算以前有什么,那都过去了。”
“是啊。”陈曼蓉说:“原来黛如你跟小薇一样,也有个在美国的男朋友,你瞒着大家不说,是想再找机会挑更好的男人吗?”
“我不是故意瞒大家的,本来是想说,我们不会有结果,说了只会增加困扰;可是,我既不想去相亲,也不想接受男生的约会,每天还是跟他上网聊、写信,两年下来,我发现更爱他了。”
“为什以不会有结果?你爸爸反对吗?”陈曼蓉问。
“其实我爸爸很开明的。以前我跟男生出去,他说不要抱个小孩回来叫他阿公就好。”王黛如笑了笑,又低下头说:“至于那个……了,我们在一起两三年,渐渐有了感觉。可是我知道,我毕业了必须回台湾,一方面我有事业心,想进公司学习,一方面也想陪在年纪越来越大的爸妈身边;而他修的是生物科技,什么基因治疗的,那边研究环境好,去年他拿到博士后还是继续作研究,他希望在美国待个十几年,等到有个小小的成果再回来贡献所学,这么一来,我们势必不会有结果。”
“他就让你回来了?”
“他告诉我,就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们分开的这两年,他圣诞节都会回来看我,我知道,他在等我。”王黛如说着,眼眶便红了。
“有这么好的男人等你,你还不要他?”
“就是他很好,我不能再耽误他,就跟他说我有男朋友了,他反应好激烈,说他要立刻回来,见见那个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所以你才找上副总?”
“是。”
“平常看你满聪明的,怎变得幼稚了!”陈曼蓉以大姐姐的姿态念她一句,又问:“副总不答应,接下来你怎么办?还想骗你男朋友吗?”
“我不知道。只好坦白从宽,求求你们告诉我该怎么办。”
“若是相爱,就不该有欺骗。”程小薇好像说给自己听似地,“伤了他,也伤了你自己。”
王黛如听了,流下眼泪,洪语芯递出面纸给她,问说:“我先了解一下,他回来是想找‘那个男人’打架吗?”
“他说:我要问那个男人,他能给你什么!他敢不敢承诺给你一生幸福!呜呜,他一向很内敛的,第一次看他这么凶。”
“他这样说,你会有压力吗?”
“不会耶,还觉得甜甜的。”王黛如抬起泪汪汪的眼睛,露出甜蜜的笑容,突然嘴巴一弯,放声大哭。“呜哇!我不知道他这么爱我啊!”
“好好面对自己的感情吧。”身边的陈曼蓉拍拍她。
三个女人静静地喝她们的咖啡,让黛如去理清自己的感情。
“咦!你的手机在响。”
“喂。”黛如摸出手机,一接听,眼睛就直了,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声音也颤抖了。“啊……你……我……公司后面,有一间花海咖啡。”
“怎么了?”三个女人忙问她。
“他回来了!跑到公司找我。”
“你跟他讲花海咖啡,他知道地方吗?”陈曼蓉说。
“要不要回拨给他?我来跟他说地址。”洪语芯拿她的手机。
“等等。”王黛如放下手机,双手拨弄一下头发,慌张地拿出一面小镜子,左看看,右瞧瞧,又紧张地翻她小小的手拿包,“我哭得丑丑的,不能见他,口红、口红……啊!我的蜜粉放在公司,教我怎么补妆!”
“女为悦己者容啊!”陈曼蓉笑说。
“不可能!他怎会突然回来?他得天天照顾他研究的小老鼠耶。”王黛如不打扮了,抱住头当鸵鸟。“一定是我听错了,对,听错了。”
三个女人让她去喃喃自语,陈曼蓉转过身,和面对大门的洪语芯和程小薇一起等待即将到来的贵客。
午间的花海咖啡,坐满了来休憩谈天、放松心情喝咖啡的上班族,方才黛如的哭声已经扰动了平静的气氛,现在三个女人又如临大敌似地瞪着门口,搞得大家也神经兮兮地一起望向那道木头门。
门被推了开来,清脆的铃铛声叮当响,走进来的竟然是盖俊珩。
他锐利的目光一扫,立刻对上了程小薇逃开的眼神。
“在这里。”他向后头的人说。
他身后走进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士,随他站定在四个女人的桌边。
“黛如。”男士凝视那只不敢抬头的鸵鸟。
“啊!”王黛如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他,眼泪立刻滚了下来。
“我回来看你了。”
泪眸对看了好一会儿,王黛如终于站起身,投向男友的怀抱。
一对恋人相拥,结局圆满,咖啡屋里的客人纷纷拍手。
洪语芯是花海的常客,她和程小薇帮忙收拾好桌面,将杯盘送回吧台,陈曼蓉则是向盖俊珩笑说:“老板,给黛如下午请个休假吧。”
“你对跟她经理说,假单出来我就签。”
“你们两个坐下来慢慢聊。”陈曼蓉转向两个略显不好意思的情侣。
“我们先走了。”
一行人离开花海咖啡,程小薇非常刻意地拉着语芯落后好几步。
“老板,你怎么来了?”陈曼蓉问。
“同事在午休,只有我在办公室亮着灯,他冲进来就要找黛如,还问我是不是那个要娶她的上司,我说没有这回事,叫他自己去问黛如。他打完电话,问我花海咖啡在哪里,我就带他来了。”
“呵呵。”陈曼蓉笑说:“你心肠真好,助人姻缘有福报喔。”
“他急得差点跟我翻桌,再跟他说什么往右拐,第几条巷子的,他根本听不下去。”盖俊珩淡淡地说:“我顺便出来吃饭。”
“你怎么还没吃饭?不然也托谁帮你带个便当嘛。”陈曼蓉哇哇叫着。“这时间餐厅的菜差不多都没了,你要多吃青菜啊。”
“快一点半了,还不回去上班?”盖俊珩看到前面的一家面馆,快步走过去。“我去吃牛肉面。”
“记得叫盘烫青菜。”
这时,程小薇才走向曼蓉身边,问说:“你为什么叫他多吃青菜?”
“他便秘。”
“噗!”洪语芯笑出声,随即援手说:“我也知道便秘很难受的,只要我出国玩,出去几天就会便秘几天。”
“曼蓉,他这个症状很久了吗?”程小薇又问。
“也不会啦,可能是最近要推出新产品,产销各个环节都得盯紧。你别看他好像很沉着,一副天塌下来了他也能顶着的自信模样,那是压力锅,闷在里面就便秘了。”
“你叫他去买纤维粉,吃了帮助消化排便。”洪语芯说。
“蔬果要吃,补充纤维粉也对,但我觉得……”陈曼蓉转向关键人物,意有所指地说:“他需要的纡解压力的管道。”
“他应该懂得跑步、做运动纡解压力。”程小薇被看得心虚。
“他是有在做运动。再说,工作上的压力他可以骂我们这些倒楣的属下,或是因为产品大卖而消失;但有的压力嘛,像是他想说些什么话,做些什么事,却敢说,不敢做,唉,不便秘才怪。”
“他压力这么大?”换成洪语芯看程小薇了。
程小薇不敢再回应,都离开他的势力范围了,一切到此为止;她所知道的,不过是笔电事业处的盖副总有便秘的毛病罢了。
可为何,心闷闷的,郁郁的,好像压下了一朵大乌云呢?
“便当。”
十一点五十五分,陈曼蓉送上一个便当到副总桌上。
“沙拉。”
然后是一个透明塑胶盒,里头装满五颜六色的水果和生菜沙拉。
“我没订沙拉。”盖俊珩皱着眉头。
这一星期来,陈曼蓉不知道是哪根盘不对,只要他待在公司,中午没有饭局,她就会问他要不要订便当,若是催他出去吃饭,然后每天必定有一盒像眼前色彩缤纷令人垂涎三尺的沙拉。
他摸了下盒子,刚从冰箱拿出来的,凉凉的,沁人心脾。
“不用钱的,内无毒药,请安心食用。”陈曼蓉说完就走。
“你站住。”盖俊珩哪能继续让她欺瞒下去。“你不要再跟我说,这沙拉是便利超商买一送一,你吃不完送我当堆肥的。”
“我好心送沙拉给你吃,你不知感恩,还有意见?”
“如果真是买一送一,那我谢谢你,但上面没有标示,这并不是超商买的,而且超商的份量不会这么多。”太可疑了。
“路边摊买的。”
“也不知道干不干净,我不吃。”
“不干净最好,拉掉你一肚子大便!”
“我又不是天天便秘,早就好了。”
“就算好了,更要维持每天应该有的纤维摄取量,免得又堵住。”
“你什么时候变成营养专家,把我当贝比养?”
“喝!要养你这么在只的贝比可辛苦了,人家好心送你沙拉吃,你还问东问西的,很不可爱耶。”陈曼蓉趁机痛痛快快削了老板一顿。
“你还没回答我这沙拉哪里来的。”
“好啦,就我帮盛彦准备爱心便当,一颗生菜那么大颗,一粒苹果那么大颗,盛彦也吃不完,就分一半给你喽。”
“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下厨的贤惠太太。”盖俊珩勾起招牌冷笑,拿起手机。“我马上跟盛彦求证。”
“喂喂!”陈曼蓉笑眯眯地。“有人听说你便秘就忧愁了,可是又不敢当面叮咛你,只好捧着一盒沙拉来拜托我。”
“这样?”盖俊珩摸向沙拉盒子,若有所思。
“她叫我不能说,可这种事能瞒多久?我这么奸巧的人能帮她编的理由都编了。嘿,也许她怕东窗事发,再送个几次就不送了。”
他掀开沙拉盒,清新的果菜香气扑鼻而来,立即挑起他的食欲。
有时候太忙,他会失去胃口,但为了撑住一天的精力,他还是勉强食不知味地扒光便当,若能配些开胃菜,那他吃起饭来就更愉快,消化也会更好了。
“我去吃饭了。”陈曼蓉看他不说话。“你沙拉不吃就给我。”
“休想。叫你老公做给你吃。”
赶走曼蓉,盖俊珩倒出小塑料袋里的酱汁,叉起一片小黄瓜吃下。
仍是他最爱吃的凯撒酱。过去几天他吃就吃了,没去怀疑,但今天知道是她特地做的沙拉,也特地放入他最执着的凯撒酱,这盒沙拉对他而言,已是意义非凡。
那时年轻的他,独独对沙拉酱挑嘴,不爱甜腻的千岛酱,不爱偏酸的和风酱,若有机会吃沙拉,他一定舀上一大匙酸甜咸各种滋味兼有的凯撒酱,但大多数的平价牛排餐厅并不提供凯撒酱,他便宁可干嚼生菜,也不沾其它酱汁。
她笑他,说他是牛吃草,拿叉子在她盘子上头满满的千岛酱抹了抹,再去抹他的生菜,他不再坚持,反而很乐意吃下。
只因那是沾有她气味的酱汁,他吃的不是千岛酱,而是他对她的喜欢、包容和宠爱;现在回头看,或许这个大男孩爱得太痴傻,但,又有谁能深深牵动他的喜怒哀乐呢?
过去如此,现在竟然还是如此?
其实在除夕夜,他就已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重生骤起的感情却硬生生让那通电话给断了,从此他只能退开,看她越走越远……
他再叉起一片苹果,放进嘴里慢慢噘着。
削过的苹果泡过盐水,所以不会“生锈”,依然保持润泽的果色,盐水带出甜脆的风味,吃得他满嘴生香,神清气爽。
切成细丝的紫高丽菜和红萝卜,撕成小块的鲜脆莴苣,脆甜爽口的红甜椒,玉米粒、青豆仁,佐以水煮的两大朵绿花椰,还有几颗圆滚滚的小番茄,这是她为他贴心准备的沙拉吧。
她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