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一一年九月二十九日,中欧,尼托杰逊特洛岛,圣山石洞
几盏强力的聚光灯,将幽暗的石洞照得一片明亮。
一群人围在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四周,认真的听着男人解说刻在石壁上的图腾。
能够跟在大名鼎鼎的海扬教授身边学习,是所有建筑系学生梦寐以求的难得机会。
海扬教授具备建筑学与考古学双博士学位,年轻时沉迷于追求古代建筑艺术,不论中西古建筑,他不但有涉猎,而且专精,所出版的相关古建筑学著作更是获奖无数,也是各校教授指定的重要教材。
他不因此恃才傲物,也不趋炎附势,只对考古和建筑投注所有的热情,因此与他熟识的人都笑称他是古建筑痴。
海教授大约五、六十岁,因为长期与考古和建筑为伍,修长结实的身形没有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变形;因为少笑,所以常给人个性严肃、难以亲近的感觉。
就算如此,依旧不减他的魅力。
跟在他身边的建筑系学生不是用崇敬的眼光看他,认真的听他解说,就是低头用心的做笔记,深怕漏记半点只有海教授才能说出的有用信息。
讲解完其中一幅壁画后,海扬让学生们原地休息,有消化和融会贯通的时间。
「爸爸,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要不要先去外面透透气?」跟着父亲一起来圣山石洞的海曦关心的问。
过两天就是她的生日,也是母亲的忌日,通常在这几天父亲都会特别沉默。
他会在那一天播放母亲生前最爱的蓝调,然后独自坐在母亲的遗照前一整天。
对母亲这样深情的父亲,她并不陌生,不懂的是,模糊的幼年记忆里,她记得父母的感情并不好。
印象中,父亲常常不在家,家里永远都是她跟母亲两人。
好像有一次幼儿园里的同学还以为她没有爸爸,取笑她,这件事让母亲不停的掉眼泪。
母亲过世那天,她的年纪还小,根本不太记得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只依稀记得那天是她的生日。
原本她和母亲还很开心的做了蛋糕,要等父亲一起回来庆祝,后来他们不知什么原因吵了一架,母亲很难过的跑出去,好巧不巧,被酒驾的车子撞到,就这么走了。
之后她跟父亲相依为命,他投注更多的心力于研究古建筑学,但是也用同样的爱呵护她长大。
她一直知道,自从母亲意外过世后,父亲心里的那道伤痕始终不曾痊愈。
「好吧!那我出去走走。」看着女儿关心的表情,海扬轻轻点了下头,准备往洞口走去。
他的脚步才刚移动,当的一声细微声响,让他下意识的看向声音来源。
原来是他随身戴着的项链断了,串在上头的戒指掉到地上,一路滚向地势较低的地方。
他不假思索,转身想捡起戒指。
妻子过世之后,他交换了两人戴在手上的戒指,做成项链,戴在颈子上,是他对妻子的悼念,说什么都不能弄丢。
这念头才刚闪过,突然一阵天摇地动。
「哇……有地震!」不知是谁发出惊呼。
紧接着,一阵剧烈的摇晃伴随着大家的尖叫惊呼而来。
地震释放的能量惊人,耳边充斥着嗡嗡的地鸣。
海扬顾不得捡戒指,沉稳的把学生一个一个送出洞口,「快,先出去,到空旷的地方。」
终于送出最后一个学生,他才转身拾起戒指,没想到才迈开脚步,轰的一声,洞口落下大量石块。
他闪避不及,被一块巨石砸中头部。
「唔……」
痛意迅速蔓延开来,海扬紧握着戒指,意识坠入黑暗中。
海扬的意识陷在无止境的白当中。
妻子苍白的容颜、白色的娇艳玫瑰、白色的棺木,一幕幕交错着在脑海中回荡。
他感觉自己就要被这一片白色的影像淹没,窒息感随之而来。
突然,远方传来银铃一般清晰且悦耳的嗓音,像是指引着他方向──
海扬,我们可以牵着彼此的手,一起走到老。
不论你到哪里,不要忘记,我会永远在同一个地方等你。
海扬由很深的梦里醒来,一睁开酸涩的眼睛,不禁逸出叹息。
他又梦到失去一生挚爱的那场丧礼了……
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无法从妻子被车撞的意外中走出来。
再叹了口气,他想坐起身,却发现左手臂酸麻不已。
以为是被落石砸到手的缘故,他直觉的想活动一下手臂,却仿佛有重物压着,转头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还在作梦吗?
这是梦吧?!
只见妻子窝在他的怀里,头枕在他的手臂上,如兰般的温热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肌肤。
海扬不断的眨眼睛,深怕眼前那近在咫尺的娇美睡颜是出自他的幻觉。
他伸出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不敢真的摸上她的脸,就怕一切都会随着碰触而幻灭。
也许是感觉到他激动且专注的视线,宋茉岑扬了扬眼睫,睡意正酣的咕哝,「老公,还早,你可以再陪我躺一下吗?」
海扬一向有晨跑的习惯,但是一整个星期的阴雨天影响了他的日常作息。
况且昨晚他告诉她,今天要搭飞机到国外探勘,快则两天,慢则一个星期,才会回台湾。
或许只有多五分钟的温存,不过总比醒来后看着原本该躺着他的位置少了他的孤独来得好。
压抑下心底深处的幽怨,她侧着身子,手环在他精瘦的腰上,万分珍惜这短暂的温存时光。
看着她再次沉沉睡去的娇颜,海扬感到心跳瞬间变得急遽,鼓动的心音强大到连自己都有听到。
他慢慢的环顾四周,记忆中熟悉的布置一一映入眼帘。
那是他们爱的小窝。
地中海风格的房间以大片的蓝与白组合而成,白色灰泥墙上有扇海蓝色的窗,系在窗边的白色薄纱窗帘,随风舞荡让人心旷神怡的自然情怀,开在屋顶的天窗,让两人在天气好时,不用到屋外,便能看到满天星空,连以米色调为基础的浴室也贴满蓝色的马赛克拼贴,贝壳与水蓝色的百叶窗,让空间看起来显得安宁静谧……
不过这栋由两人共同布置的房子,早在妻子过世后就被他卖掉了。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海扬推开妻子,快速的掀被下床,匆匆走进浴室。
他看着从镜面反射出的男人影像,怔愣在原地。
镜中的男人年轻、俊朗,看起来三十多岁……他不敢置信的摸着自己的脸,镜中人也做出相同的动作。
这个人是他,不过是年轻时的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明明记得本来带着一群学生在圣山石洞考察,没想到突然发生大地震,他护着所有学生出去后,洞口突然崩坍,然后他就失去意识了。
难道……他「穿了」?
海扬对着镜中的自己苦笑,万分佩服自己,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前一阵子穿越文学大流行,他看不少学生人手一书,连海曦也热中了一段时间。
因为这样,他这个老头子才知道所谓「穿了」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即便知道「穿了」是怎么一回事,他还是很难说服自己,为什么会穿越时空回到过去?
他百思不得其解,思绪有些混乱。
偎在他怀里的宋茉岑突然被推开,惊得没了睡意,跟着丈夫跳下床,走进浴室。
「老公,你怎么了?还好吧?」忧心的视线在镜子里与他交会,她攒起眉头。
思念了二十年的妻子,此刻正活生生的站在身后,海扬激动不已,不假思索的放下还未想透的谜团,转过身子,定定的注视着她美丽的容颜。
「妳……是真的吗?」他小心翼翼的开口,深怕眼前的一切会在眨眼间消失无踪。
被海扬专注、灼热的视线紧紧纠缠,她觉得自己浸润在汪洋情海里,动弹不得。
看着丈夫神智恍惚的说出奇怪话语,宋茉岑忧心忡忡的开口,「老公,你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好想妳……」
海扬伸出手,轻轻抚着,从她秀丽的眉头、明亮的双眼、小巧的鼻梁,最后游移的手指停到性感的丰唇上,留恋的来回抚摸。
这张脸,他已经整整想了二十年。
每当午夜梦回,就是这张脸让他哭着惊醒,然后彻夜无眠,任由懊恼侵蚀他的心。
此时,手指感受着她微凉的体肤,滑腻的肤质带来真实的触感,在在告诉他,他的妻子是真真实实的出现在眼前。
难道上天终于听到他的想望,把他送回过去,让他有机会弥补梗在心头二十年的遗憾?
内心震荡不已,海扬直瞅着她,想看个仔细。
「老公……」宋茉岑忍不住开口。
他幽幽的回过神来,流露出坚定又温柔的眼神。
梦境与现实在脑海中快速的交错转动,让他分不清怀里的人儿究竟是不是梦里的影像。
尽管不确定,他凝视着眼前那张怀念的美丽容颜,呜咽的倾吐激动不已的情绪,「我爱妳!我爱妳……」
蓦然听到他的告白,宋茉岑嫩白的脸庞不争气的赧红。
虽然已经为他生了个女儿,但是她对丈夫的爱恋有增无减,一句爱语,便轻易的让她绽放甜美的笑靥。
「不想睡,那我去做早餐,晚点你不是还得回研究室?」
眼看她就要走出浴室,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拽进怀里。
「别走。」
宋茉岑不解的看了他一眼。
「我想吻妳。」
不等她反应,海扬顺从内心的渴望,捧住她的头,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浓密的头发,细细品尝她甜美的滋味。
终于……这是他渴望了二十年的吻啊!
这些日子他好想她,想得心都痛了……
「你……唔……」
到嘴边的话全被他饥渴的唇堵住,宋茉岑却为他前所未有的激-情热吻感到怦然心动。
海扬对于学术研究的兴趣一向大过于对她的兴趣,随着结婚的时间愈久,夫妻俩在床事方面的需求也愈少。
她从以前就恋慕他,即使没有情欲,能成为他的妻子,待在他的身边,已经是她感到最幸福的事了。
此时,他却激动得像是要把她吞下肚,饥渴的吻着她,品尝她口中甜美的味道。
不消片刻,她被他吻得全身发软,无力的倒在他身上,而他的薄唇由她的唇瓣移到身体,点燃足已挑起情欲的火焰。
「老公……」她忍不住全身打颤,差点腿软。
今天的海扬很不一样!
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来没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那双黑眸里有火热、深情、感动、渴望……还有太多她无法解读的情绪。
为什么?
是为了又要出远门考古,对她做的补偿吗?
不!绝对不是。
结婚后,纵使他们两人常因为他爱他的事业比爱她和女儿多这件事而吵架,不过他依旧无法在事业与家庭之间取得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