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泪流不止。
蔺荧心躺在暖炕上,望着头上的顶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仍旧无法阻止滚滚的热泪淌落双颊,她用力且无助地扯着衣袖拭着泪水,忍住了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她以为自己的泪早已干涸,心也已经死绝了,但是,她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主泛滥的泪水滚落。
曾经,把她的心撕成碎片的委屈,就在这一刻全数浮上心头,教她痛得喊也喊不出声,只能不停地掉眼泪。
这时,在废房外宫女们一阵骚动,因为今天荧主子回来之后,什么话也没对她们说,只说要早点就寝,便将她们全给请了出来,看她的神情似乎有点古怪,但她们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伙人才正在伤脑筋,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在深夜探访糜房。剑韬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分尊贵,根本不应该来到下人所住的地方,他的、心里只惦记着蔺荧心,既然她能让自己住在这种地方,那他当然也可以前来,谁也阻止不了他。
主子进门之后,精明能干的常总管立刻张罗吩咐,其一是不准任何人打扰两位主子,其二是不许任何人将今晚的事情张扬出去。
蔺荧心没留意到外头的动静,当剑韬撩起帘帐,出现在她的面前之时,她惊讶得忘了哭泣,豆大的泪珠凝在眼眶上,泣然欲落。
[皇上……?]她哽咽轻唤了声。
剑韬不发一语,和衣躺到她的身畔,不顾她的抗拒,伸出长臂将她搂进怀里,俯首轻吻着她的额心。
[你来做什么?]蔺荧心在他的怀里轻颤着不太习惯被他温柔对待,与他熨贴着的感觉教她觉得心慌意乱。
[朕只是猜想,哪料到你真的在哭。]他低沉的嗓音淡淡然的。
[我没哭,哭什么呢?我的心肝是冷的、是硬的,早就没了眼泪,还哭什么呢?]她冷笑了声,却在否认之时,涌出了更心酸的热泪。
[如果你没哭,那这是什么呢?]他曲指以手背拭过她湿润的脸颊,眸光因为怜惜而变得深沉黝暗。
蔺荧心抿住嫩唇没回话,只是定定地瞅着他,仿佛直至今天晚上,才真正见识这个男人。
[哭吧!如果觉得难过悲伤,就尽兴的哭吧!][为什么要对我好?或许我应该问,为什么要等到这种时候才肯对我好?等到我的心都死绝了,已经枯槁成灰了,这个时候才对我好,你不觉得自己只是在白费心机吗?][是迟了一些,但只要你还活着,就不算太晚。]他抱着她,刚毅的下颔抵住她的头顶,轻轻磨踏着,满足的喟息自他的唇间逸出。
蔺荧心埋首在他的颈窝里,嗅闻到属于他男性阳刚的气息,与他夫妻多年,从不与他如此亲近。
[我想他。]她冷不防地说出这句话,语气柔软而且哀伤。
剑韬抿唇不语,他不需要开口问,就已经明白她所想念的人是谁。[如果当初能把他生下来,或许这两年来我就不会觉得寂寞了!蔺家只剩下我一个人,唯一能够让我觉得高兴的,是在回乡途中替婢女雅儿找到了好婆家,前些日子接到她捎来的信儿,她说夫君待她极好,再过两个月就要临盆,生下他们第一个孩儿……]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更加伤感了。
[你想见她吗?你的婢女雅儿,你想见她吗?]只要是她想见的人,就算是千里迢迢,他也会把人送到她面前。
[你想要派人接她进宫吗?不必了。]她笑叹了声,别开视线,一双美眸透过纱帐,仿佛在看着极遥远的远方,[我与雅儿情同姊妹,她确实是最能与我说上话的人,没她在身边伺候着确实寂寞了些,可是我不想留她在身边,我是故意让她嫁到他乡,免得我觉得伤心难过了,就拿着她当靶子出气,在宫里的那些年,她已经被我折腾得够难受了,已经够了,如果再让她继续待在我身边,只会教她更痛苦而已。][如果她真的与你情同姊妹,就不该在你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你。]他的眸色顿时冷然,但随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有什么资格责备别人呢?她的苦吗?他才是让她痛苦的罪魁祸首啊!
[我说过了,我是故意的,就是因为情同姊妹,所以她见着了我难过痛苦,她也会不好受,对于我心里的痛苦,她半点也帮不上忙,只是要她在一旁看着,岂不是让她更煎熬吗?][你让朕觉得在今天之前,朕所知道的你并不是你,朕所知道的你长满了会伤人的刺,令人痛恨得咬牙切齿。][我仍旧是我,仍旧是一身的刺,但你只看见了刺,却没看见在这些利刺之下所想要保护的脆弱,皇上,蔺荧心一点都不强悍,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不堪一击的。]她看着他,在唇畔一朵如花般的笑颜。
[你可以更早向朕承认这一点。]他的语气苦涩极了。
早一些承认,也好早前还可以留着最后下场会连最后那一手造成她的灾、她的难,不就是他?
[早点让你伤得体无完肤吗?]她轻笑了声,笑中充满着自嘲。
[我做不到,如果这辈子还有任何地方值得我骄傲的,那就是三年前带着那点傲气走出皇宫大门,如果早些承认了自己的懦弱,只怕点骄傲都不存在了!]她双手握住他的大掌,将他的掌心摊开来,[我清楚得很,你不会对我手下留情的,你这只握着天下的手,会把我最后一丝骄傲都捏成碎片,一点点后路都不会留给我。]剑韬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他无法否认,心脏就像是被人狠狠一击,凄厉地疼痛了起来,为了她,剧烈地疼痛着。
[你任何事情都不需要替我做,真的,我只是想念孩子而已,这几年来,只要夜半时睡不着觉,就会忍不住想起他,我总是在想,祖宗们会疼惜他吗?
会好好照顾孩儿吗?他会孤单吗?会想娘吗?
我一直都希望他想我这个娘,可是又怕他会太想念而觉得难过。]她昂起美眸看着他,眼底的泪泣然欲坠,[我不想他难过,我舍不得孩儿伤心。]只不过拥有那孩子短暂的几个月,但那却是她在宫里最能够感到快乐的日子,怀着孩子,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怀着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
看着她伤心难过,他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拥抱她,将她娇弱的泪颜给按进胸怀。
蔺荧心没再抗拒,侧着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你究竟留我在宫里做什么呢?再让我们可以折磨彼此吗?我没有力气了,皇上,我已经没有一丝毫多余的力气再跟你争,再跟你斗了!]她的气息虚弱,就连唇畔的微笑都微弱得像是快要凋谢的花儿一般。
[朕不想跟你争,也没想跟你斗,荧心,朕就只想跟你和平共处,只想跟你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在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平静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现在我已经太习惯我们之间的不平静,所以,你说的那滋味儿我也不想知道了。][从一开始,朕就没想让你爹死。]他知道自己身为一国之君,所做的事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解释,但他就是忍不住开口想让她知道,就算是讨好她也罢?卑微的只要能够讨到她一点欢心,对此刻的他而言已然足够。
[我知道,皇上手下留情了。]她一开始就已经知道这一点了,他不管臣民们的非议,还是给她爹亲留了一条生路,已经宽宏大量了。
[但显然还是做的不够。]他扬唇苦笑,[朕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对你够仁慈了,要是当初让你留在宫里,把你降为贵人常在,只怕现在,你已经因为失去庇护而被折腾死了。][可是,要是皇上真的够疼我,还是,从我们成亲那一天开始,你就是水远别再见着我,是不?]他只能扬唇苦笑,修长的手指梳个接着一个落下的吻如雨般落在她的额心、眉间、以及红软的唇上。
[朕太迟钝了,如果不是心里真正在乎,又何须抛得远远的?就算是大剌剌的搁在眼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啊!]他低沉的嗓音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热铁般烙印在她的心上,蔺荧心心窝一热,没敢再让自己深陷下去,纤细的柔黄按住了他不安分的大掌。
[如果只是发泄情欲,不需要是我,任何女人都可以燃起你的热情,你去找她们吧!][朕不要,朕想要你,只想要你一个人。]他决断的口吻近乎任性。
[你说这话,是怕我妒嫉吗?放心吧!我不会再吵闹了,吵闹也是需要力气的,我现在只想要过平静日子。]她昂起美眸,直勾勾地望进他的黑眸深处,笑着补充说道:[一个人的平静日子,就我一个人的平静日子。][朕不会放你走,绝对不会。]说完,他狠狠地吻住她的唇,不再让她有机会开口说出存心惹恼他的话语。在他的强势主导下,她丝毫找不到任何机会挣扎,无力地嘤呼了声,即落入了他所设的天罗地网之中,任由他如火般的渴求索取。
他吻了她的唇,吻遍了她身上每一寸白嫩的肌肤,就连腿心之间羞耻的地方,都教他给尝透了!
他只要她!他只要她一个人!
蔺荧心只要一想到他所说的话,心里就翻腾不已,她觉得自己好狡猾,因为她根本就不是无力挣脱,而是甘心沉沦下去。
她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地环抱住他结实的臂膀,弓起雪白娇躯,咬住柔嫩的唇瓣,承迎着他亢热的进犯,最初的一瞬间,被撕扯的疼痛让她惊呼出声,然而却也因为这个疼痛,让她更清楚地知道他在自己的身子里。
他是如此地强而有力,就算是在身子里深处都能够感受到他的勃动,她甚至可以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在呼应着他。
忽地,一记猛浪的冲刺让她呻-吟出声,接着是更多更激烈的痴缠,她咬住他厚实的肩头,纤细的手臂紧圈住他的颈项,仿佛攀住了唯一能够支撑住自己不被不断涌起的热浪给卷走的浮木。
黑的暖帐之中,一男一女的媾合如火般沸腾,却也如兽般本能地渴求对方,一次又一次的,恨不能让自己成为彼此的一部分,他们用交缠的身子呐喊着不想再回到过去孤独的岁月,只想一直在一起,直到天地毁灭为止……金色的杏叶,如雨般纷飞。这棵银杏已经是六百年的老树,在皇宫建立之前,它就已经存在了,因为请来探勘的风水老师傅说这棵杏树年岁大了,早就已经养出了神灵,如果把它给砍了,只怕会惹来天怒。
所以,皇宫建成了,这棵老树也留下来了,静静地生长在这御花园的东北角落,每到了深秋时分,杏叶飞落,宛如告别秋天最灿烂的黄金雨。
蔺荧心站在杏树下,抬起头看着秋天的阳光穿过树梢,风一吹过,沙沙作晌之后,又是一片纷飞的金色雨片。从那夜过后已经好些天了,她每天都来到这棵老树边,只是静静地站着,什么都不想。明明有些事儿她不想不行,但是,她就是不愿意去深想,只想放空自己,任由自己的心里只剩下这片黄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