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荆大鹏查验过现场,不禁为他们捏了一把冷汗。杀手心狠手辣,绝非只是「顾念兄弟之情,弄成半个废人」而已。

「大夫,药再一刻钟就熬好。」伙计敲了门,提醒诸葛棋。

「你那个……」诸葛棋犹豫地看着荆大鹏。

「那个什么!在这里。」荆大鹏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

「要整整一碗。」诸葛棋提醒道。

「你快取便是!」

「诸葛大夫,你要取何物?」冀王爷问道。

「我给阿溜弄个药引子,以鲜血入体,活化药性,好能排出陈毒,牛血、羊血、鹿血都让他喝过,略见功效,这回病发严重,也许该试人血……」

「不如来取我的。」冀王爷开口道。

「爷您……」卓典想要阻止,但一看到他神情就住了口。

「如果是同源同种的血脉,是否药效更好?」冀王爷又问。

「书理上应是如此,毕竟同一血脉,血性相契,吸收效力倍增。」诸葛棋也知道剑扬的主子爷身分,话一定要说清楚。「但我没试过。」

「没试过就试试,来取吧。」冀王爷已挽起袖子。

荆大鹏默默地退开。看来冀王爷已经认定阿溜了。

方才为阿溜换掉湿衣裤时,冀王爷应该看过阿溜右股上的特征,种种巧合,汇聚一起,终究成了事实。

阿溜缩在被子里,隐约知道好像有人要割血救他,勉强抬起头。

「头儿,那、那是谁?我、我不能、不能要他的血……」

「话都讲不清楚了,还在倔强什么!」

「不行,又不认识……太伤身了,我承不起。是你的……我、我我才要……咱说好了……」

「我没吃早饭,气虚体弱,怕痛又怕死,不想给你。」

「头儿你、你小人、小气……」

「对啊,我小人的血臭得很,你小心喝了变小气。」

「好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斗嘴!」荆小田哭笑不得,却也满心感动。原来荆大鹏这么疼阿溜,早就说好要取血给他。

「小田,那、那是谁?」阿溜又问。

「我也不认得。」荆小田忙着帮阿溜取暖,没留心别人说话。

诸葛棋取来刀子,用火烤过,寻到冀王爷手臂上的血脉,一刀划开,将血挤进碗里,直取了九分满,这才为冀王爷扎上布条止血。

「快拿给小田,喂阿溜喝了。」诸葛棋嘱咐道。

荆大鹏端碗过去,见小田仍抱着阿溜,便将药碗送到阿溜嘴边。

「阿溜,这碗血你先喝了,忍耐点。」

「他……」阿溜目光还是移向那位给血的斯文男人。

「你喝了就是。以后有的是机会报答人家。」

「阿溜,乖乖的,你一定会好起来。」荆小田轻抚他的额头哄他。

「阿溜,喝药了喔。」毛球和七郎像以往一样,也哄着阿溜喝药。「喝了就会快快好,再也不怕冷了。」

待喝完血药,一会儿,伙计端来熬好的汤药,仍由荆大鹏慢慢地喂进阿溜的嘴里。

「大鹏,剑扬。」诸葛棋吩咐道:「你们两个听我指示,一人一边,先给阿溜按揉手臂上的心包经,用力一点没关系,务使血气通顺。」

荆小田爬下床,让荆大鹏和宋剑扬扶阿溜靠墙坐好,然后由他们一一人接手帮阿溜按摩活络血路。

阿溜像个大冰块,她也抱得全身发寒、手脚僵硬,缓缓拖着脚步,来到火盆边坐下,仍是呆呆地看着阿溜。

毛球拉了七郎,跑到冀王爷身前,娇声道:「大叔叔,谢谢你救阿溜。会不会很痛呀?」她指了他手臂上的包扎。

「不痛,一点也不痛。」冀王爷微笑道:「你是毛球?」

「嗯。」毛球用力点头。

「长得真好看。你这头发……」冀王爷倾身轻抚她的辫子。「毛茸茸的,扎起辫子来,粗粗的两根像草绳,就像她……」

他语气轻柔,神情慈蔼,忽然两串泪水就掉了下来。

「啊!」毛球吓了一跳,退后一步,抓住七郎的手。

「对不起,毛球,吓着你了。」冀王爷忙抹了泪。

「大叔叔,」七郎仰头看他。「以前爹娘不要我了,我很伤心,可我们是男子汉,不能随便哭喔。」

「这道理我懂。」

「可是,伤心了,好难过,我还是会哭。」七郎又道:「我哭了,姊姊就来抱我,抱着抱着,我就不哭了。姊姊现在没空,换我来抱你。」

「大夫爷爷的药都很好喔。」毛球指了他身边仍未碰触的补血药汤,哄他似地道:「大叔叔你先把药吃了,我也来抱你,好不好?」

「好,好,我吃。」冀王爷拿起药碗喝下。

两个孩子则去拿凳子,坐在他身边,伸出小手抱住他的身体。

「毛球……」冀王爷含笑带泪,张开双臂,变成了他抱住两个娃儿。「你叫七郎?是毛球的好朋友?」

「我是毛球的十一哥哥。」七郎自豪地道。

「十一哥哥?」

「八哥哥,」七郎一个个指了过去。「九姊姊,十哥哥,我是十一弟弟,毛球是十二妹妹。」

「所以你们是一家人,大家都住在一起?,」

「对!」两个孩子一起答道。

「很好,都很好。」冀王爷露出笑容,却又掉下泪来,但他很快抹去,不让孩子看到他流泪。

荆小田没看过这么会哭的男人。他长相英俊,文质彬彬,却是眉宇忧愁,好像失了三魂六魄,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可他此时抱着孩子,又露出温和欣慰的微笑,而且目光不时望向阿溜,关注之情溢于言表,整个人仿佛晒了阳光,变得明朗,重现他应有的轩昂神色。

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会愿意为阿溜取血?

她突然震楞住了,想到宋剑扬带此人回南坪,而且对他必恭必敬,莫非他就是阿溜的生父冀王爷?

震楞之后,却是很深的哀愁。他悲伤了多久?孤独了多久?他知道他的孩子还活着吗?换作是她,早已经习惯「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又有办法回去一人流浪的孤单日子吗?一思及此,她也跟着揪心起来了。

她又将视线移到冀王爷后面站着的那个话很少的中年人,突觉阴风惨惨,头皮发麻,全身冒出了鸡皮疙瘩,脱口惊叫出声:

「路倒尸!」

荆大鹏听到她的叫声,立刻问道:「小田,你认得卓兄?」

「我……」荆小田慌张地看向荆大鹏,又看向「路倒尸」。不,这是个活人。「我记得他的脸,很像驴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很难为情,但又得把话讲清楚,便向卓典比了脸颊上的颧骨部位。「你的脸比较长,这边又比较突出,所以我记得你,也是希望将来有人问起,能说出长相特征。」

卓典并没有生气,而是问道:「想必荆姑娘是在九年前,十二月初,西邱北境的一座无名深山见到在下,当时在下身边带着主子爷的两个孩子?」

荆小田这下子真的浑身颤栗了,阿溜和毛球的身世已呼之欲出。

「可你、你不是死了吗?」她声音也发抖了,还是觉得见到鬼。

「在下的确快死了,幸赖姑娘相救。」卓典往她拜了一揖。

「我没救你呀。」

「有。荆姑娘拿泥土为我敷伤。」

「我是看你肚子破了一个大洞,怕血腥味引来野兽,将你的尸体咬坏了。」荆小田觉得这句话怪怪的,又道:「孩子一直哭,我急着带他们出去找食物,只好赶快团了泥土敷上……你没死?!」

「幸好姑娘善心,否则伤口破洞,虫蚁钻入内脏啃食,必死无疑;也感谢姑娘用树叶遮了我的脸,使我免受日照霜露之苦。」

「呃……」她是将他当死人看待啊。

「后来躺了三天,还真的有野狼要来吃我,我摸到刀子刺死一只,吃了它的肉,喝了它的血,这才活过来。我全身骨头都摔断了,待我爬出深山,让王府的人找到时,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啊,我没救你……」荆小田懊悔当时的粗心大意。

「荆姑娘没办法救我,你一拖动我,断骨立刻穿心而死,即使你喊人来救,倒怕惊动仇家,再度追杀小主子;卓某死不足惜,万幸荆姑娘带走两位小主子,否则他们就要饿死在山里了。」

阿溜这时已让荆大鹏和宋剑扬按住肩膀,推拿背部的膀胱经,他听着听着,荆大鹏明显地感觉他身子变得僵硬紧绷。

「诸葛?」荆大鹏担心地唤道。

「没关系,继续推,他精神集中,意识清楚,这是好的反应。」

毛球和七郎也听出异样,不再抱住大叔叔,跑回了荆小田身边。

阿溜转头问荆大鹏道:「挤血给我的那个人,是我爹?」

「是的。」

「他是宋大哥你的主子爷?」

「是的。冀王爷。」宋剑扬如实回答。

「我、我我……好痛……」阿溜突然眉头一皱,按住肚子,一个俯身,便大吐特吐起来。

阿溜吐出黑血、排出黑便后,恢复了正常血色,身体也不再发抖,虽然手脚仍有些许冰冷,但已经脱掉皮裘,撤掉火盆,体温与正常人无异。

他不忘提醒荆大鹏问案。荆大鹏硬着心肠,查问了他案发前后经过,问完后阿溜疲累至极,倒头就睡。

毛球和七郎也很困,各自蜷缩在阿溜身边睡着了。三兄妹互相偎依,盖着同一条被子,相亲相爱,平静安详。

冀王爷坐在床前看顾他们,即使卓典和宋剑扬劝他去休息,他仍执意坐着,目光须臾不离。

他的魂魄心神全回来了。荆小田见他略显疲态,然眼眸充满了感情,跟初初见到时的失神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荆大鹏带她离开房间,两人来到了外面的院子。

「原来,都是真的……」荆小田仍然很震撼。

「阿溜身上的胎记符合小王爷的特征,送去的衣物也证实是当年失踪时所穿,再加上你和『路倒尸』的对词完全吻合,就是这样了。」

「阿溜好像还不愿意接受,毛球似懂非懂。」

「等阿溜恢复元气再说。我得回衙门,你先回去休息吧。」

「小田,荆大哥!」寇芙蓉匆匆赶来。「阿溜受伤了?」

「还好,现在在睡觉。」荆小田回答,同时看荆大鹏的表情。

「小姐,寇大人知道你出来吗?」果然,荆大鹏关心她了。

「他不知道。我是听阿义说的,好像出了大案子?」

「你跟芙蓉说详情吧,我走了。」荆小田露出微笑。

「为什么要我说?」荆大鹏莫名其妙,恼道:「我还要忙啊。荆小田,你给我回来!」

这时宋剑扬正好提了水壶走进院子,诸葛家的院子虽是外人莫入,但他见到了陌生身影,仍是警觉地看过来。

寇芙蓉乍看到他,一时觉得面熟,随即记起,当她昏沉气窒,游走于生死边缘时,就是这张脸孔郑重而诚挚地向她发誓……

是他!她认出来了。她小嘴微张,犹不敢置信,粉颊瞬间染上红晕。

宋剑扬则是一楞,随即低下头,紧握水壶把手,快步进房。

「对喔,你们认识。」荆小田想到南神庙那回,芙蓉中了迷魂香,就是宋剑扬送她来看诸葛大夫的。

「他的衣服怎会有血?」寇芙蓉惊疑道。

「就是那个案子啊,八哥哥,快跟芙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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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捕探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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