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文音?!”他瞬间吓出一背冷汗,发现原来应该在他身后的小女人竟挡在前头,双手还紧抓着一只银色大托盘。
大托盘是余文音随手从小餐车上拿下的,因那名服务人员静静措着餐车靠近,突然就发难了,抽出一把亮晃晃的沙西米专用刀朝傅尚恩后背直刺过去,她惊声大叫,就近抄起大托盘,凭本能挥去,不料竟把对方的尖刀打脱手了。
“阮经理?!”按理该昏死过去的老人突然“神奇”地清醒过来,冲着行凶者愤怒大吼。
尖刀被扫脱,那人双眼恶狠狠,忽地从餐车底层抓出一个小铁桶,对住老人猛泼过去。“去死——”
余文音的肩膀被一股力量扯着跌进套房门内,她趴在柔软的地毯上,随即惊恐地回眸,就见一切像极了电影里的慢动作播放——
那人泼出不明液体的同时,傅尚恩抓起挂在提姆臂上的那件薄外套,扑到老人身上,将外套摊开。
“啊——”
她分不清楚是谁在吼叫,呛鼻的腐蚀气味瞬间散发开来,充斥四周。
蓦地,她惊骇地倒抽一口凉气。
是硫酸!
老人气得浑身发颤,对着姗姗来迟的两名贴身保镳凶狠地咆哮着:滚回去吃自己!猪脑袋!饭桶!滚远一点儿,永远别让我看见——
平时老人出门,保全人员绝对是必要的配备,即使仅是在住所附近散步。有钱人怕被绑架,他也不例外。
但老人这一次到台湾来,行事低调许多,随行的人员除贴身特助外,就两名魁梧高壮、号称业界顶尖高手的保镳。
两名专业人士被大总裁狠削了一顿,骂得狗血淋头。说实话,他们真挺无辜的,毕竟在意外发生前四十分钟,老人刚结束在海边的散步,走回度假中心,搭上专用电梯直抵最高楼层。走出电梯后,老人就不让他们跟了。
所以,差点来不及阻止行凶者的暴行,到底谁必须负起较多责任?两名保镳敢怒不敢言。
傅尚恩是整件意外唯一的伤者。
他左脚脚踝在急速扑向老人时轻微扭伤,摊开的薄外套虽然挡掉大部分的腐蚀液体,仍没办法完美地防护,他的手臂、颈侧和大腿都有遭受硫酸泼及的伤痕。
所幸的是,老人被保护得毫发未伤,似乎也没受到多大的惊吓,还有精神在那儿气跳跳地骂人。
他一会儿骂保全人员,一会儿骂赶来处理的经理;在傅尚恩送医的过程中,他又坏脾气地骂司机开车慢得像蜗牛在爬;到了医院,他则骂急诊室的医护人员动作太慢;待医护人员帮傅尚恩处理伤势时,他又骂那一干人动作太粗鲁。
“布鲁斯先生……”低柔的声音彷佛有股安慰的力量,试图把焦躁的一切尽数抹去。“他没事。尚恩没事的。”
老人猛地醒觉似的,两眼瞪得好大,直勾勾地看着女人那张沈静的小脸。
余文音微微牵动唇瓣,把一杯刚冲好的热茶送进他略凉的手里,然后转身走回床边。
傅尚恩背后靠着两颗枕头,半卧在大床上,眉间看得出有些疲累。
此时,他们己从医院返回。
身上多是皮外伤,处理过后,傅尚恩不觉自己有住院的必要,坚决回“北海天濑”,不过他心里其实是比较想住回那栋白色小屋。
从他受伤、送医,然后返回,余文音一直陪在他身畔。老人虽然也一路紧跟不放,可从头到尾却只顾着骂人,其实挺吵。
但余文音大致能够体会他为什么会这么暴躁、尖酸刻薄又难搞。
他在担心。
非常、非常、非常担心。
然而,老人不喜欢被洞悉心事的感觉,嘴一掀,又是骂人的语气。“没事最好!那家伙针对的是我,你冲过来凑什么热闹?你以为这样很英雄啊?”
傅尚恩低嚷:“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别人伤害你!”以前觉得不知该如何和老人相处,现在更是毫无头绪。堂堂大总裁退化到孩童阶段,实在越来越难沟通。
“你……你、你你……”心里乱感动一把的,但他就是嘴巴坏。“你不要以为这么做,我就会答应你们两个的婚事!”他怎么说也是呼风唤雨的大总裁,哪能轻易就把波涛汹涌的内心流露出来?
“父亲……”傅尚恩头痛无比。
像是嫌他头还不够痛似的,忽然,柔软嗓音轻扬——
“不会有婚事。”
一直过了好几秒,老人和傅尚恩才同时反应过来,四道锐利的目光扫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余文音。
“你刚才说什么?”老人较快找回声音。
余文音垂眸研究着医生开出来的药,仔细收妥了,听见问话,她秀眉扬起,脸容仍如此恬静,淡淡道:“我们不会结婚的,您不用担心。”
“不、不结婚?”老人一脸茫然。
“嗯。”她微笑颔首。“不结婚,谈一辈子恋爱。”
“嗄?!”
一生,只和一个人相好。
可惜,她的“爱情理论”似乎不太受男主角青睐。
不只老人懵了,傅尚恩觉得头似乎晕得更厉害了。
【第十章】
折腾许久,夜都深了。
老人在半个小时前离开,走时,老脸还挂着茫然,实在想不通所谓的“恋爱一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到底,这种东西哪,要有慧根的人才懂啊!
“妈,我今晚不回去了,嗯嗯……没事,我在尚恩这边啦,唔……我们已经没事了……好,我会告诉他……嗯,晚安……”打了电话告诉家人今晚在外留宿后,收起手机,余文音从起居室走回卧房。
男人还没合眼休息,仍是半卧着,见她走进,目光一瞬也不瞬地锁住她,那瞳底的火焰像恨不得将她吞噬,不留片灰般。
“过来。”傅尚恩声音好哑,虽轻,却不容抗拒。
余文音并不想抗拒,因此按着他的意思乖乖走近。
手腕陡地被他握住,微扯,她立即坐倒在床沿,还差些压到他身上的伤。
“小心啊!”她忍不住轻呼,略带责备地瞅着他。“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小心点儿?”
胸口的地方还是绷得好紧、好紧,紧到痛极。她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他遭逢袭击的那一刻。那样的景况太震撼,极度的恐惧如烧红的烙铁般嵌进她的神魂深处,教她一旦想起就浑身颤栗,而那记忆偏偏无法抹去。
傅尚恩抿唇不语,鼻息略浓,胸膛起伏明显。
好吧。既然他不说话,那她可以先占用一下发言权吧?余文音启唇问:“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混进度假中心攻击你父亲?”
傅尚恩仍沉吟着,片刻才答道:“那人姓阮,原来是‘布鲁斯’集团在新加坡的地区经理,为我父亲工作已经十余年,上个月遭到解雇并起诉,因为他亏空一笔钜额款项,那笔钱是“布鲁斯’用在东南亚度假村的投资……父亲这一次来台湾,知道消息的人并不多,阮经理应该已谋划许久,刚好利用这次的机会。若是换作在旧金山的总公司或宅第,那边保全森严,外人想接近确实困难重重。”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如兰低喃,像在叹息。
没被钳握的另一手小心翼翼地、隔着极薄的一层空气抚触他被硫酸灼蚀的地方,她“摸”他的手臂、他的颈侧,如同施着某种咒语,教她指尖画过之处,疼痛也将消失一般。
“怎么办?你被毁容啦!”他颈侧那片灼伤蔓延到一小部分的颊面。她眸光如水,语气略带俏皮,像是想扫掉心口的疼痛似的。
傅尚恩冷峻的脸终于软化几分,低嘎道:“被毁容了,你还要我吗?”
秀脸露齿一笑。“据我所知,大爷您家财万贯,有钱得很,就算被毁容,我还是要你呀!”
他好不容易也笑了。“钱不是我的,我是个不称职的儿子,我的继承权就要被取消了,因为我要美人不要江山。一无所有的我,你会要吗?”
“为什么不要?我喜欢浪漫的男人,不爱江山爱美人,很浪漫啊!”
傅尚恩静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
终于进入问题核心了。
余文音内心叹息,捻眉,笑意恬静。“谈一辈子恋爱不好吗?”
“结婚了,一样可以谈一辈子恋爱,不是吗?”他拉起她的手凑近唇,眷爱地亲吻着。“文音,嫁给我。”
她犹然笑着。“我们当真结婚,你父亲要气得跳加官的。你拂逆他的意思,心里也很不好受,何必呢?”
“难道你真要我和父亲选的对象结婚?”峻脸一黑,皱折都己够多的眉心此刻又添上好几划。他也不拍会弄痛伤口,硬是将她拉进坏中,抱住。
“尚恩……”
“我做不到!”如受伤的野兽般低吼。“我做不到!”
“我没有要你娶别人啊!”窝在他双臂之间不敢乱动,怕一不小心压到他的伤处。她软软叹息,带着淡淡甜蜜和无奈。“你和你父亲真是一对有趣的养父子,明明关心对方,却不知道该如何相处。尚恩……”她又笑,难得顽皮。“所以我想啊,为了公平起见,你答应他别娶我,可你也得答应我不娶他选的人,你谁都不娶,就和我一直恋爱下去。”
小脸被他治起,他眉眼忧郁,性格得不得了,她主动凑上软唇,摩掌着他。
她浅尝即退,傅尚恩却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吻得很深,缠绵在她的馨香里,久久才离开那张微肿的小嘴。
“你的提议很怪。”他咕哝,灼热的呼吸与她交融。
她的手下意识揉着他耳后的发,双颊嫩红,瞅着他的眼中有着了然的光彩。
“你离不开‘布鲁斯’的,就算你父亲真取消你的继承身分,把你赶出来,你的心仍离不开那里,有部分原因是你曾答应过你母亲,但我觉得其中最大的原因,是你根本放心不下布鲁斯先生。”
他目光深黝。
许多时候,真实的内心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得知,需要一个知心的旁观者,引导着走出五里迷雾。
余文音柔声又道:“你们既然彼此关心,就给对方多一些时间吧,也给我多些时间。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正因如此,他才更要紧紧抓住她。
父亲的事,她说对了,他确实放心不下他,不可能潇洒地说走就走。不管过往如何,那都是他人生里的一部分。
多一些时间吗?
他叹气,最后仍选择妥协。
“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一直在一起。”
余文音能感受到他话中强悍的力量,“想一辈子在一起”这种话如果从别人嘴中说出,或者听听就好,但他不一样。他性格原就“变态”了些,认定了,真是永远不放手。她感受得到。
悄悄收拢双手,她紧抱他,开心地说:“尚恩,我们来谈恋爱吧,要一直快乐地爱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