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谢皇上。」皇甫邵站起身,在艳阳下显得更加挺拔,微风轻轻吹扬随意扎起在后脑勺的黑发,狭长的双眸熠熠生辉,那是属于意气风发的人才会有的神采。
「这半年来有劳将军替百姓扫荡觊觎中原边界土地的蛮夷。」金烨扬起嘴角,真诚、感激的说。
「食君俸禄,为皇上卖命是微臣的使命,微臣仅是奉命办事,替皇上分忧解劳。」皇甫邵不因为从前与还是皇子的皇帝私交甚笃而造次,谦恭有礼、谨守本分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金烨怎么会不了解好友严谨的待人处事态度,勾起嘴角,「无论将军是否接受朕的赞扬,今晚朕都将设宴,替你和将士们接风洗尘。」
「微臣代替弟兄们跟皇上谢恩。」皇甫邵作揖行礼。
站立在后头的所有将士动作一致,单膝下跪,拱手称谢皇恩浩荡。
在金灿的阳光下,皇甫邵沉静的面容与高挺的身形映入金伝懿的眼瞳中,他的意气风发、他的深沉内敛,她全数看在眼底,却没有因为他即将成为她的夫君而感到害臊或雀跃,仅有替他感到不值得与扼腕。
「公主,镇国将军长得真好看,难怪女孩们全都看得出神了。」喜春在金伝懿的耳旁喜悦的说,虽然不是她要嫁人,但是最在意的主子如今能觅得这般好郎君,她比谁都快乐。
「嗯。」金伝懿没心的应了声,思绪却是千回百转,暗暗的下了决定。
圆月映照下,一盏盏宫灯将黑夜照得有如天明,弦乐未歇,穿着艳丽服饰的女子们在高台上翩然起舞。
这是金烨召集五品以上的官员和皇亲国戚,一同替今日返抵皇宫的将士们接风洗尘的夜宴。
觥筹交错,男男女女们全都开心的谈话,观赏着朝廷养的一批舞妓献艺。
「公主,你真的打定主意要待在这里等皇爷吗?」喜春一脸局促不安。
「是的,有些话,我得要跟五皇叔说。」穿着淡蓝色披风的金伝懿没有参加宴会,坚决的要同金浚说话。
喜春遥望着建筑在花草繁盛的御花园中央的高台,听着不时传来的笑声和歌声,反观她们站立的地方,虽是金浚返回府邸必经之路,却十分冷清。
她的主子也有接到请帖,不过她猜想主子一定不会出席,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般,主子能离开人群多远就会离开多远。
金伝懿知道自己没有列席也不会有人发觉,反倒自己若是出现,还会让人感到惶恐,这是多么怪异的现象。
她微微一笑,不以为苦,反正早已习惯了。
「公主,你今日特地到这里等皇爷究竟为何?难道不能等明天早上再同皇爷说?若是你染上风寒,可就不好了。」喜春不解的问,虽然春末的夜晚并不会太冷,但一不留神,还是会着凉。
「我不想等到明天早上,而且也等不到了。」金伝懿心意已决。
瞧主子心急如焚,喜春只好隐忍住满腹疑窦。
就在两人言谈间,轻轻的脚步声从回廊的另一端传来。
「公主,好像有人来了。」喜春一边说话一边举起放在一旁的灯笼,想照亮前方,好看清楚来者何人。
金浚没有点灯,独自走在绕着御花园而建的回廊上,看见前方有盏烛火与两抹娇小的身形时,微微眯起眼,继续往前走,来到她们的面前。
「伝懿参见皇叔。」
「参见五皇爷。」
金伝懿与喜春恭敬的行礼。
金浚要她们起身,不必多礼。
「伝懿斗胆,有事想拜托皇叔,恳请皇叔拨冗听我的请求。」金伝懿先发制人,收起平时的活泼模样,必恭必敬的再度福身。
「请说。」金浚端详着在微弱烛火的映照下,那张小脸镶着闪亮的眼眸。
虽然皇甫邵与金伝懿的婚事是他一手促成的,但是对于金伝懿的相貌,他可以说是不太有印象,依稀记得她生得娇小可爱,如此而已。
然而今夜一见,他才发觉她遗传了她已故母亲的娇小身形,水亮的眼瞳闪着生气勃勃的光芒,小而挺的翘鼻下是微微噘起的丰嫩双唇,虽然算不上是绝世美人,但是可爱至极。
「我有自知之明,恳请皇叔能解除我与将军的婚约,此举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但还请皇叔多多见谅。」金伝懿私底下总是与喜春毫无距离感的对话,然而面对完全不熟稔的长辈,说起话来分外小心翼翼。
瞧从未说过话的侄女一开口就让他为难,金浚扯了扯嘴角,反问道:「既然知道是强人所难,又为何丢难题给我?」
「因为我无法与将军共效于飞。」
「怎么说?难道你心底已经有人了?」金浚扬起眉头。
「并非我心有所属,而是皇叔应该也明白我命带煞星,实在不宜婚配,毕竟我茕独一生无妨,不过将军是国家的栋梁,倘若将军因为娶了我而遭受不测,实非国家之福,因此我才斗胆恳请皇叔在皇上的面前替我传话。」金伝懿不疾不徐的说出自己不宜婚配的理由,期待金浚能帮她这个忙。
「命带煞星?」金浚勾起嘴角,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前任国师之言,你毋需放在心上。」
她的心紧紧一缩,「可是……」
「没有可是,我向来相信命运操之在手,倘若真有命带煞星这种鬼事,那么皇甫邵不需要多吭一句,牛鬼蛇神都会吓得四处乱窜,刚好替你解煞。」金浚一点也不在意这种流传了十几年的蠢话,顿了下,又凉凉的开口,「皇甫将军,你说是吧?」
皇甫将军?!
金伝懿诧异的望向回廊转角处,一道高大的身形缓缓的黑暗中走出来,那是一张有着阴柔气息的面孔。
「皇爷,你实在是太抬举我了。」皇甫邵穿着一身深蓝色衣袍,黑色长发随意的扎起,看起来放浪不羁。
她没有想到皇甫邵竟然随着金浚的脚步离开属于他的宴会,双眼圆睁,心里完全没有底。
皇甫邵看向金伝懿,虽然已经亥时,但是因为拿着灯笼的喜春紧紧的挨在她的身旁,而且今日月光明亮,他将她的样貌看得一清二楚。
在他的眼底,她有一张白透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像是顶级的黑珍珠,散发出柔美的光芒,高挺的鼻梁下那张恰到好处的丰唇泛着淡红色,娇小的身形让人无法联想她就是众人口里所说的十七公主。
她是如此的娇美可爱,灵秀的眼瞳里找不到任何杂质,纯粹得令人无法想象她是怎么挨过一次又一次的言语攻讦,说她是命中带煞,一定会克死丈夫,这辈子只能独身一人,直至终老。
「微臣参见公主。」皇甫邵拱手作揖,朝金伝懿行礼。
「将军毋需多礼。」她也同他一样,对于他这个完全不熟悉的人有着许多疑问。
虽然不认识皇甫邵,但是他骁勇善战的传闻,金伝懿早已听过不下百则,尽管今日曾远远的窥见他,不过那份震撼远不及现下,与他仅仅十步不到的距离,他带给她的感受就像旋风狂蚀她的理智。
金浚看向金伝懿,「既然你们两人都在这里,我就把话说清楚。」
「嗯,皇叔请说。」她紧张的点了下头,几乎无法正常呼吸。
「贤侄女,方才你说要我替你传话,很抱歉,这点我办不到。」金浚是一手促成这桩婚事的人,绝对不愿意担任再一手摧毁婚事的刽子手,尤其她早已在她母亲的病榻前承诺过,她的未来由他一手包办。
听到他不肯帮自己,金伝懿赶紧开口,「可是……」
「没有可是,既然皇上已经颁下赐婚圣旨,就不可能再收回,君无戏言,这句话可不是讲假的。」金浚勾起嘴角,她那越发像她母亲的温柔面容让他总是凌厉的目光变得柔和,「悔婚一事并非为难了我一人,还牵扯到皇上的威信,因此你这项请求事关重大,根本无力转圜。」
金伝懿被点醒,这才明白自己竟是如此为难皇叔。
「皇叔,真的对不住,是我没有思索前因后果就脱口而出。」她十分歉疚,小脸压得老低,完全不敢看眼前的金浚与皇甫邵。
「没关系,夜深了,你快回寝宫休息吧!」金浚伸出手,慈爱的轻抚她的头顶。
「是。」金伝懿微微点头,同金浚与皇甫邵道别后,才随着喜春缓缓的离去。
皇甫邵在未来妻子的面前没有多说话,也没有太多想法,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在她的身上并没有公主的傲气,模样温柔婉约,应当会是称职的好妻子。
待金伝懿与喜春的身影离开视线范围后,金浚才开口,「你应当也听说了伝懿的事吧!」
「你是说公主命中带煞,有克夫命这件事吗?」皇甫邵反问。
「怕吗?」原来有关她的传闻早已传遍整个皇宫。
皇甫邵勾起嘴角,「皇爷不是才说这是前任国师胡诌,根本不足为惧,还说微臣一定能吓跑牛鬼蛇神吗?」
「的确。」金浚拍了拍好友的肩头,迈开步伐,与他信步走向自己的寝宫。
星光稀微,乌云掩蔽弦月,转冷的夜风吹得雕花窗棂发出轻微的声响,让原本就人烟稀少的十七公主府邸更显得凄寒。
金伝懿早已习惯自己比其它公主要小得许多的府邸门可罗雀,其实也觉得少了访客还能让她图个清静,不需要刻意维持公主的尊贵,与来者大玩打官腔游戏。
但是今夜她的心渗入一股寒风,冷得不寒而栗。
坐在窗边,她转头看向圆桌,那顶沉甸甸的凤冠在烛光的映照下,璀璨的珍珠闪烁着温润的光芒。
她知道这顶凤冠是皇后特地请老工匠替她制作的,很感谢皇后看在她从十岁起失去了母亲后,便一个人在宫中努力的求生存,没有任何靠山,仅能自立自强的困境,而出手相助。
皇后不但体贴的送了她一顶凤冠和一袭嫁服,还从自己的收藏中找出了以箱为计算单位的华贵服饰与饰品,替少了母亲就没有人作主的她办嫁妆。
「公主,你怎么还不睡?」喜春还以为主子睡着了,进房里想替她盖被子。
「我睡不着。」金伝懿努了努嘴,因为失眠而感到困扰。
「是不是明日就要嫁人了,所以你紧张得睡不着?」喜春拿起一张凳子,在主子的身畔坐下,粗糙的手紧紧包住她柔软的小手,想给她一点勇气。
「我的确是紧张。」在喜春的面前,金伝懿总是诚实。
喜春露出暧昧的笑容,她好歹比主子大一岁,虽然尚未婚配,但是对于男女之间的情事也是略知一二。
金伝懿睨着喜春,知道她误会了,掐了掐她的脸颊,要她别往这个方向想。
「我紧张的不是这个。」
「既然不是紧张这个,那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居然担心到睡不着?」喜春不懂。
「我是……因为害怕。」金伝懿说得委婉,因为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一定会让喜春忧心忡忡。
「公主,你害怕什么?」喜春偏着头,不解的问。
「我怕我会害了将军,毕竟将军可是国家的栋梁。」金伝懿蹙起眉头,总算把自己这几日来的害怕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