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于曦存笑吟吟地放下手上的工作,到里头去搬酒,将海震一个人留在后院。由于她个儿小力气不大,搬酒需要些时候,穷极无聊的海震等久了,便信手拿起她正在晒的桑葚,放进嘴里,大嚼起来。
恰好他刚练完武渴得很,这桑葚又大又甜又多汁,多多少少能解他的渴。
好半晌,于曦存终于摇摇晃晃地搬了一个比她脑袋瓜儿还大一些的小酒瓮出来,海震擦了擦手,走过去,轻而易举地接过了酒瓮。
“这便是你新酿的果子酒?”他拍去封泥,不经意地喝了一口,想随便应付应付。“味道不过尔尔嘛……咦!?”
他挑了挑眉,又多尝了一口、再一口,在她期盼的目光下,他不甚自然地道:“这味道……还行,比上次带着酒味的清水好喝多了!”
事实上海震十分意外,小酒虫这回还真歪打正着地酿出好酒了!这果子酒刚入口时虽有些涩,但香馥和醇度都够,还有一股很特殊的微酸,再多放个几个月,风味必然更佳。
只不过他说得别扭,心里总是不太情愿赞她一句,但听在于曦存耳里,这个傲气比天还高的将军之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不容易了。
“真的还行?”她眉开眼笑,低头自顾自地说:“爹总取笑我酿酒徒具其形,天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依照自己的方法酿,还不是酿出点东西了。”她得意地抬眼,“好了,酒瓮可以还我了,我待会儿拿去让爹喝喝看,非得让爹说不出话来……”定楮一看,海震还在大口大口的喝,她连忙阻止,“喂,你这大黑熊别再喝了!人家要留给爹的!”
海震年纪虽不大,但几年来也偷喝了不少酒,豪迈的酒量又是遗传自父亲,这点酒他还嫌不太够呢!
“刚好我渴了,是你要我替你试酒的,我多喝一些有什么不对?”他咂了咂嘴,难得她能拿出这等好东西,他才不想还给她,何况他还没喝够呢!“桑葚也不是很解渴,还是这一大瓮的酒好。”
“桑葚?”于曦存一惊,转目看了一下,一篓子桑葚果然被他吃了七七八八,她想试酿的桑葚酒看来又要拖一阵子了。“你怎地还吃了人家的桑葚?”
“你又没说不能吃!”海震摆明耍赖。从认识她开始,两人老是吵吵闹闹的,也因为她,他没被府里少教训过,这回不喝个过瘾,解解这阵子的鸟气怎行?
“你不是要练武给我看?还喝什么喝!”于曦存高举着手想要把酒瓮抢回来,但她的个儿就算踮起脚尖也只到海震的胸口,根本构不着。
“我突然不想练武了,想喝酒。”他还故意拿了一颗桑葚丢进嘴里,“这酒和桑葚挺搭的!”
“你……”于曦存原本气得七窍生烟,但在听了他的话之后,突然静了一下,狐疑地道:“你说什么?这果子酒和桑葚挺搭的?”
海震点点头,“是啊!还亏得这桑葚够甜,把这酒的酸味压下去,还添了其他的香味。”
“所以如果我……”原本她还低声念着些什么,看到海震犹自大吃大嚼,突然计上心头。“喂,大黑熊,咱们打个商量。”
“什么事?”他皱了皱眉,“要把酒拿回去,免谈!”
“不不不,我那瓮酒就让你喝光好了,桑葚呢,也随便你吃。”
“真的?”
“真的,我绝不会反悔!”
海震瞧她用稚嫩的声音正经的说话,还挺有趣的,不过这小酒虫诡计多端,他可不能随便信她。于是他发狠,一口将小酒瓮里的果子酒给喝了干净,还抓了一大把桑葚塞进嘴里。
见他吃喝得差不多了,于曦存甜甜地笑了,“大黑熊,你已经喝了我的酒,又吃了我的桑葚,可不能抵赖,所以我要你替我摘来三大篓的桑葚做为补偿。”
“为什么?”他藉着酒意发难,哼了一声,“我将军之子岂可做这种下人做的事?”
“下人做的事又怎地?你喝的酒,说不得以后我酿到市面上去卖,说不定上至皇帝老爷,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可以喝得到,难道下人喝的酒,你就不喝?”于曦存老练地顶了回去。她虽然才十二岁,但在明月酒肆里看的人多了,说起话来比关在府里养尊处优的海震还老成。
“那……我叫我府里的长工来帮你摘……”海震被她说得心虚。
“不行!酒是你喝的,岂有他人受过之理?”她就是要恶整他,怎么能让他找人替代呢?她依旧笑嘻嘻地,“何况,我估计你今儿个又是逃课来的吧?你喝了我一瓮酒,现在浑身上下都是酒气,你说你能就这样回家吗?你这身白衫还被我的桑葚汁染红了呢,我随便告上你一状,你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海震还想辩解,却发现自己完全被她吃得死死的,若不想挨父亲的打,就只能照她的话做。
于曦存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成功了。“嘿!看在我们打小玩在一起的份上,我拿件爹的旧衣先给你换上,你这身白衣我替你在水盆里踩踩,今儿个太阳大,约莫一个下午就可以晒干了。这空下来的时间,你就去采桑葚吧!”
从无言以对的海震手上拿回酒瓮,于曦存又再一次成功地将了他一军。
而俨然成为于曦存长工的海震,在心里低咒,无奈又气闷地抬头望了眼炽热的太阳,唉,这下只能乖乖地去采桑葚了!
休战数年,突厥再次犯边,海扬威饺君命再次赴北疆扞卫江山。
在他临走前,不忘把二十岁顽劣不堪的儿子海震扔进了书院。从小不知为这小子请了多少夫子老师,怎知这书没读完几本,身子却越练越壮,武功越练越好,胆子也越练越大。从一开始逃课翻墙──如果只是和隔壁于家的丫头玩家家酒倒好,后来大了些,居然改溜到大街上闲晃,交了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成天惹事生非。
海扬威见此情况大为震怒,也知道自己一离开,儿子肯定更无法无天,为了避免他被坏朋友影响太深,便将他送进书院里。这书院收的全是朝廷官员的孩子,夫子也都是退休文官,或是有贤名的文人,教学严谨,没有一点关系,还没办去进去。
二十岁进学堂已经算晚了,若是要博一个功名,至少从七、八岁就要开始苦读。然而海震由于父亲名头大,加上武功过人,进书院很快就混成了个小霸王,只差没在里头横着走了。
“好啊、好啊!”
“海震的箭术果然好!百步之外随风飘曳的杨柳树枝,居然一射就中!”
这天,趁着休息时间,一群学生围在书院后的湖畔比射箭,其中便以海震为首。他们把一小块红布系在摇摇晃晃的柳枝上,几个人比赛看谁射得中,果然只有海震眼都不眨地将红布射了下来。
“这有什么难的?”心里即使得意,海震表面上仍故作淡然,弹了弹手上的弓弦。“这弓太小,不够力道,否则再一倍远,我一样射得到!”
“果然厉害啊!”小了海震五岁的同窗黄郧拍马屁拍得最大声,他长得眼小鼻尖,唇薄上弯,天生就是一副逢迎相,和他父亲朝议大夫一个模样。“下回换大一点的弓吧?”
众人在湖畔谈笑起来,几乎要忘了上课时间已到。此时另一个禁卫统领之子赵邦跑了过来,他比海震小三岁,也是书读不灵,不过他连武艺也不精,是被父亲强送进书院的,相貌眼圆鼻圆,白白胖胖,很是福态。
“快快快,那小娘皮来了!大伙儿快去看。”赵邦喘着气,领着众人就想往围墙边跑。
“什么小娘皮?”海震听得一头雾水。
“就是一个小丫头,好像是酒肆里的,每个月会送酒到隔壁的李员外宅邸。”黄郧解释着,“啧啧,才刚及笄就长得极为标致,以后肯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她每个月都是这天过去的。”
赵邦瞧众人都过去了,就海、黄两人还杵在原地,一手拉一个就往前跑,直跑到围墙边。先来的人看到了海震,马上让出一个位置,让他能翻上围墙看到外头。
远远地,一个娇小的身影走近,海震还看不清楚她的脸,眉头便先皱了起来。
如果没有意外,他想,他认识这个“小娘皮”。
小姑娘越走越近,终于接近围墙,才刚经过众人面前,一阵喧闹嘻笑之声便起。
“小姑娘,说说话嘛!老是这么静静的走过去,有什么好玩的?”
“你和我们聊聊天,明明长得像天仙一样标致,何必绷着脸,像个夜叉呢?”
众人一听全哄笑起来,但小姑娘依旧不发一语,只是默默的往前走,仿佛没听到来自墙上的调侃。而海震则是听得眉头直皱,身旁的笑声越大,他的脸越黑。
什么标致的小娘皮,什么倾国倾城的容貌,这些他从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因为这个不发一语的小姑娘,便是他自小的玩伴于曦存!
从他懂得男女之事后,翻墙去于家的次数少了许多,自他进书院到现在,至少有三、四个月没见到她了。他定定地瞪着她的身影,发现才短短时间不见,她似乎真的长大了一点。
个子抽高了一些,从那勒紧的腰带来看,女人的曲线渐渐浮凸,圆圆的脸蛋也略微消气,成了张宜喜宜嗔的瓜子脸,而那偶尔往上瞟的眼神,就像在和墙上一群见猎心喜的毛孩儿送秋波似的。
这种想法真令人难受,而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调戏她,更令海震不悦。
就在他正想发作之际,于曦存的脚步突然停在他站立的围墙位置下方,抬起头,目光转为纳闷。“你进书院了?”
清脆的话声由她口中迸出,这是第一次她和书院里的人说话,而对像居然是才来一个月多的海震!
众人全为之哗然,有的露出暧昧的表情暗示海震,有的单刀直入问起两人的关系,惹得他烦不胜烦,只得没好气地道:“我认识她!她是我隔壁邻居,自小一起长大的!”
“青梅竹马啊!?久了就郎情妾意啦……”
众人的笑语声越见不堪,海震只当没听到,迳自对墙下的于曦存道:“你这傻酒虫,以后没事少往这儿经过!”
她耸了耸肩,也和他一样对旁人的调侃充耳不闻。“大黑熊,怎么你也被送进来了,是找不到夫子愿意教你了?”
闻言,海震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不太好看,因为她的猜测中了十之八九,而且还是当众说出来。“要你管这么多?总之你下回绕路走就是。”
“李员外的家在巷子尽头,我要如何绕路?莫非学你们翻墙吗?我只当书院里专收达官贵人的子女,谁知水准只有这般。”她简单几句,骂遍墙上所有的人。
“喂,你这小娘皮怎么能这么说?瞧你是给你面子!”
“你一介平民,居然敢骂我们书院里的人,这事儿可不能善了!”
“不能善了,你们想怎么了?”她好整以暇地问。
“至少也要向我们赔礼认个错啊!”有人在墙头上说。
其他人也跟着开始起哄,于曦存心知这群人全是些没见过世面的纨子弟,好事没做过,坏事倒也不敢做,只敢仗着人多逞逞威风。不过她每月要经过这儿一次,替爹送酒给李员外,若是每回都要遇上一次这种事,难保不会出岔子。
美目瞄向海震,这里不就有个现成的挡箭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