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提到月初,便如碰了左忆娘的逆麟,令她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尖酸道:「公公,你这么说未免偏颇,云昇会变成这样子还不是因为月初不负责任离去,你们现在却口口声声来指责我,分明是厚此薄彼。正好,我这趟回来正是要好好问问,公公和月初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竟让我这几日频频受挫?」
「我能使什么手段?」费天皱起眉,不解她的意思。
刚刚左忆娘出门受的一肚子气,现在正好发泄出来,「我至西市和东市的铺子收租,他们却不将租金缴交,我记得公公已经将帐目之事交给我——」
听到一半,费天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挥挥手打断她,「这租金之交取,都是每月固定之日由各铺主动交至府里的专门处,再一笔笔登录,费府所谓的收帐,只是去各铺登记金额记录总帐,并未收取实物。只要分帐与总帐金额对了,便可防止贪渎,此方是由月初开议,行了几个月,效果很好,自然没有更改的必要。」
有了月初这方法,他也没有刻意去干涉左忆娘接下帐务之后的做法,如今她这么一指控,他深知道左忆娘私自收取租金定是为了一己之私。
「所以这是防着我了?」左忆娘有些咬牙切齿,她亲自去收帐,自然有中饱私囊之欲,但却被月初那贱人的方法毁掉。
「那土地呢?既然我现在是主权人,城外的土地总该让我清点吧?那些不让我清点的人态度乖张,我叫他们交出地契,他们佃户资格,他们竟然还将我赶出门?这又是何道理?没有他人的授权,他们敢这么嚣张?」
这无疑是暗示费天从中作梗,令费天听得叹息不已,连她莫须有的指控都懒得反驳了。
「城外的佃户与我费府签订的都是百年以上的契约,如何能说废就废?之前献地康王爷那件事,最后差点演变成强抢民地,连康王爷都忌惮收手,正是同样的道理,你既身为主权者,又怎能不明白?」
「说来说去,都是我不对就是了。」左忆娘气愤不已。
她对在费府还得装乖,应付这一家老小已经觉得很烦了,而且夺取费府家业之事动作越快越好,否则她能分得的利益就越少,她没那闲功夫跟费天再继续磨了,更不可能等个百年等佃户契约失效,只能破釜沉舟,「公公,我不相信事情没有解决的方法,我看你明天乾脆跟我走一趟,把那些铺子、土地转到我这里,这样我处理起来也不会绑手绑脚。」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费天看着她,目光越来越失望。
他一开始以为左亿娘只是权力心重了些,在费府想快点建立自己势力,才会如此急切,反正只要费府产业仍在费家人之下,他就算把权力交出去,也不怕她胡搞,因此先前才会将店铺交由她打理,但如今听起来,她的目的根本打从一开始就是费府的家业。
相比之下,月初建立的种种制度,她为府里费的心力,再再显示出她的无私,可惜他即使再后悔、再惭愧,也追不回一个音讯全无的人了。
他沉重地摇了摇头。「忆娘,你不会得逞的。」
这一语清楚表明他已经明白左忆娘的企图,也对她有所防范了。
「是吗?别忘了,夫君与瑾儿还和我住在同一个院落呢!」左忆娘突然笑了。
她会不知道这家人的死穴在哪里吗?而后,她幽幽地转向还呆站在门口的费云昇.
「夫君,和我一同回去吧。」
「我不要!」一直失魂落魄的费云昇,根本没注意方才厅里发生了什么,只一心沉浸在月初没有回来的悲哀里。
被左忆娘一喝,这才像还魂了一样,目光中透出一股坚定。「我要去找月初。」
他想明白了,他犯了错,所以要亲自去找她回来,跟她道歉,她一直都对他那么好,一定会原谅他的。
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在他转身的这瞬间如走马灯般快速地绕了一遍。他想起了她的一颦一笑,想起了她伤心的泪水,也想起了自己前阵子对她的轻忽及任性,那种她一定会原谅他的信心顿时又薄弱不少,令他有些惶惶不安。
但这些都不会影响他一定要找到她的决心!
「你要去哪儿?给我站住!」左忆娘猛然抱起费瑾,无视那小小身躯的颤抖,以及费天难看的脸色,绕到费云昇面前。
「我告诉你,月初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以后这费府的女主人就只有我一个,你知道吗?」
瞧着费瑾在她手上那副畏惧惊恐的样子,费云昇的脸上渐渐凝聚出一股杀气,大手伸向身旁的门栓,轻而易举就将其拔断。
失去了月初,家人又饱受威胁,在他心中,左忆娘已经不是他该重视的人,而对付这样的人,他通常只有一个方式。
这个方式费天也相当明白。看儿子的表情变化,他心头一惊,连忙唤道:「云昇!别冲动,你先暂时和她去吧。」
就算左忆娘再怎么可恨,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犯下杀妻的罪名。
话一说完,费天连忙施了个眼色给立在门外的阿六,阿六立刻窜了进来,低声在费云昇耳边说了些话。
费云昇一听,眼中的厉光稍缓,默默地转身离开。
而左忆娘浑然不觉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还得意扬扬地以为自己又胜了一回。
这费府的一花一木,甚至是人,最后都是她的!
左忆娘挟着费云昇父子当要胁,费天即使后悔,即使想代子将她休离也无计可施,终是妥协了,但他并没有完全答应左忆娘的条件,只是承诺先给她一间铺子,让她自己到西市去选。
因此这一天,左忆娘迫不及待地出门了,而费云昇父子则被她软禁在院落里,无法与费天接触。毕竟费云昇虽然武功高强,但痴痴傻傻,没有外力的触动不会动武,只要找个人看守住他,某种程度来说比费瑾还不如。
幸好费天早就料到有这一刻,布下了眼线,在左忆娘出门后没多久,他便一个人待在后院沉思,遣走了所有的奴仆及守卫。
不到一个时辰,阿六拉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偷偷摸摸地翻过院墙,来到费天的身边。
「老爷,阿六幸不辱命!」阿六喘了两口,抚了抚还狂跳不已的心。「小的灌醉了少奶奶的随侍,不过门口还有两名守卫,怕惊动他们,只好带着少爷和小少爷翻墙出来,请老爷见谅。」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知为什么,费天一直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许是他担心左忆娘提早回来,坏了他的计画。
「你将这些东西好好保管,带着云昇和瑾儿到京城外的别院去暂住一些日子,左忆娘离开多年,并不知我在那儿新盖一处别院,你们去到那里后,你再用这些钱财做一些防卫,应当能安全了。」
他拿出一个包褓,里头尽是金银财宝和一些地契,全放到了阿六的手上。这么做,一方面是让费云昇父子远离这些斗争的风暴,也是保护他们两父子;另一方面,他也怕费云昇脾气一来,一个劝阻不及,左忆娘就被宰了。
如果他们不在府里,费天宁可花个几间铺子、几块土地,满足左忆娘的贪欲后让她离开,省得费云昇父子哪天真被算计了。
阿六有些为难,「老爷,那您怎么办?」他忠心耿耿的对象可不只少爷,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爷一个人留下来受苦受难?
「你放心吧,只要费府的家业还在我手上,左忆娘就不敢动我一根寒毛。说起来我的处境还比你们安全得多。」费天不舍地望了望费云昇及费瑾。
费瑾像是感受到费天的离愁,也知道自己若离开了,再见到爷爷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甚至他还有种可能再也见不到的可怕预感,不由得吸着鼻子,哽咽地道:「爷爷,瑾儿舍不得你,你跟我们走!」
「瑾儿先走,爷爷看家。」费天有些鼻酸,这把年纪还要遭受这种分离之苦,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什么,让费家这几年每况愈下,甚至好不容易得了月初这么贤慧的媳妇,却又被逼走。
他摸了摸费瑾的头,他从不觉得自己很老,此时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瑾儿,你要好好照顾你爹,知道吗?你已经懂事了,比起你来,爷爷更担心你爹啊。」
「爷爷……」费瑾哭得眼泪直流,鼻头都红了,但人小力薄,根本无法改变什么。
费天也红了眼眶,身子一下佝偻了许多。那守住家业的重担,甚至还不到天伦梦碎之重的万分之一啊。
依依不舍地凝视着阿六拉着费瑾和费云昇欲走,费天几乎不敢开口,就怕自己忍不住开口要他们留下来,此时他却发现一直面无表情的费云昇竟文风不动,大手还揪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