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禁地」深处的秘密
早餐后,思文随小铃铛来到一间非常宽敞的大房子里。
屋里摆放着一架雪白色的钢琴。
思文打开琴盖,指尖在黑白两色的琴键上轻轻划过,带出一串泉水叮咚般好听的声音。
依琳穿着一身黑色的纱裙,大大咧咧地进来。
昨夜的那一幕彷佛压根儿不曾发生过。
她说道:「那天电视里转播你的演出,我都看入迷了!你不知道你的风度有多好,你弹琴时聚精会神的样子,好有个性!我好想再看你弹琴的模样,你快弹你的《恶魔情歌》给我听!」
思文不想和她计较,开始弹奏自己的作品《恶魔情歌》。
弹就弹吧,反正有好些日子没碰心爱的钢琴了,思文的手,还真痒得厉害。
弹着弹着,思文很快地进入自我状态,几乎忘记了依琳的存在。有好几处思文完全脱离原来的曲谱,将他获得的新的灵感融入其中。
他弹得很流畅,而新元素也使他的作品更趋饱满。
思文像发了酒瘾,不喝个痛快,绝不罢休。
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满屋子都是掌声。
思文回过神来,看到小铃铛和好几个人,都围在门口不住叫好。玄虚竟也站在人群的背后,他的表情满是痴痴地陶醉和向往,显然还没从思文的琴声中解脱出来。
发现思文在看他,玄虚慌忙地避开脸,转身走了。
依琳一个劲儿地狂赞思文。
思文指了指钢琴,示意她坐上去。从最简单的读谱、指法开始,耐心地教授依琳学习弹琴。
依琳的手犹豫着,在白色的琴键上敲下第一个音符。
思文整个人突然地打了个冷颤,像是被一根又细又长的钢针猛地戳了一下。
思文看到了-黑色的指甲油?
他突然的发现,一下子把他带回到那个鬼魅般的深夜里。
思文的眼睛停在依琳的手上,一眨也不眨。
黑色的指甲油?只见依琳的十个手指,全都涂满黑色的指甲油,在雪白的琴键上游动,思文看得毛骨悚然。
思文不禁仔细地打量起,面前这位始终将自己的脸掩藏于面纱背后的小姐。自进入「魔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审视这位「魔居」里最为奇特的人物。
此刻,思文有了几乎忽略在眼皮底下的发现。
黑衣、黑裙、黑面纱,再加上那黑色的指甲油。怎么会如此相像?
思文把那夜刻骨铭心的记忆牵入到这间琴房里来,连接到眼前的所见所闻上,不禁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猪!这几天,怎么自己就全然未察呢?」
望着正漫不经心在琴键上乱敲一气的依琳,思文不敢想象,这样一个纤弱、蛮横、看上去毫无心机的女孩,竟然会是飞檐走壁的偷窃高手?倘若果真是她,那么,「情天恨海」是否就在这「魔居」之中?
如此重大的线索,对于潘丁警官来说,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思文蓦地想到玄虚。他是她的未婚夫,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做过什么,难道他会一无所知吗?
思文胡思乱想,全然没有再授课下去的心思。正好,依琳也直呼「累死人了」。于是,第一堂课就到此结束。
思文想去找潘丁警官,可是他的脚步似乎被什么东西牵缠着,跨不出去。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找那个可疑女孩的未婚夫聊一聊。
至少,去探探玄虚的反应。他不相信他和她会是一丘之貉,况且,目前自己也只是怀疑,还拿不出证据。
午餐时,思文等了很久,玄虚都没出现。
第二节课,继续枯燥的练习,依琳已经感到索然无味,她要看思文弹琴。她对欣赏思文弹琴,比跟思文学琴的兴致要高得多。
思文的手,在琴键上毫无感觉的弹着,他脑子里想的,却是该如何去和玄虚谈?
可是直到夜幕降临,他都没能见到玄虚的影子。
思文先后去过玄虚的房间足有五次,总是房门虚掩着,而人却全无踪影。
思文很是纳闷,这个腿脚还不灵便的魔术师,怎么连一刻都待不住。
没有办法,思文只有耐下心来继续等待。
墙上的挂钟不知疲倦地走着,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这钟摆行走了一遍又一遍,把思文带过一个又一个时辰。
约莫凌晨时分,已经失去耐心的思文洗了澡,刚想睡下,耳边却传来了极不易察觉的脚步声。
思文撩起窗帘的一角,看了过去。
正是玄虚由三楼而下。
玄虚竭力不让自己的行动发出任何的声响,神情显得颇为紧张。他向思文所在的客房看了一眼后,快速地朝自己房里去。
玄虚的行为,令思文疑惑再起。特别是,玄虚再一次重复了他曾经有过的举动:向三楼连啐了几口。
三楼,三楼上到底有什么令玄虚如此厌恶和不齿的东西?
那上面有什么呢?
那上面不是住着「天使魔术团」和这座「魔居」最有权势的老太爷吗?难道,那个楼上比冰还冷的老男人,和这个帅气逼人的年轻魔术师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思文很想冲过去,推开玄虚的房门,问个明白。但玄虚表现出的极度疲惫,却使思文迈不开脚步。
思文在疑惑的泥潭里愈陷愈深。
白天,他始终得不到单独和玄虚说上几句话的机会。不是餐厅里玄虚缺席,便是玄虚被龙爷的手下前呼后拥的包围着。
思文感到有一双手,正在竭力地将他和玄虚隔离开来。
自从阿朗来「魔居」找过思文后,龙爷的眼神每每在思文身上扫过,似乎就变得更阴沉、更警惕。他对思文,就像一头时刻准备扑上来一口封喉的狼狗,不放过思文的一举一动。
思文找不到机会,心事重重。
依琳已经完全没有了学琴的兴趣,她的家庭教师俨然成为她的家庭「乐师」。
思文的手在黑白两色的琴键上流动,思绪却飘飘荡荡。
他眼里的依琳,和那夜博物馆附近出现的鬼魅般女子是何等相像。他要把这个发现尽快地告诉潘丁警官,但在去找潘丁警官之前,他必须要和玄虚谈一谈。
这是他考虑再三的决定,可是,他总是得不到和玄虚单独相处的机会,哪怕只有十分钟。
他为这样的机会一连苦等了三天。
三天里,他蓦地有了新的发现。
玄虚总是不在自己的房内,而每当午夜过后,他才会由三楼下来。每次下得楼来,总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
难道,腿伤未愈的魔术师,又在紧张地排练全新的节目?果真如此,那么玄虚也够辛苦的了。
什么样的精采戏法,要变到三更半夜还不睡觉?每次玄虚厌恶地向三楼啐吐口水时,又分明使原本可以简单解释的理由,变得更加复杂化。
思文百思不解,忽然为玄虚深深地担忧起来。这份忧心一旦生成,凭思文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平复。
玄虚啊!你这个魔术师,到底哪一面,才是最真实的你?为什么你的身影,让我如此的牵肠挂肚、忧心忡忡?
时间在飞逝,思文的一颗忧心也悬得愈来愈高,几乎悬到了嗓子眼。
对那个魔术师前所未有的牵挂和担忧,折磨得他坐立不安,无心他顾。几天来,他的眼皮老是跳个不停,总有一种要出事的预感,潜伏在他的脑海之中。
终于,思文的忍耐到了极限。
烛火再度燃起的这个夜晚,天空中闷雷阵阵。半个小时后,刮起了大风,风中夹裹着星星的雨点。雨,由点到面,一呼百应,很快便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
这夜,不知何故,「魔居」里的人们,都早早的回房休息了。
思文站在门后,不住地给自己壮胆。玄虚已经上楼一个小时,他亦犹豫了一个小时。
他下定决心,今夜,无论如何都要摸上三楼那块禁地,去看一看那个神秘兮兮的魔术师,到底在变什么样的戏法。
但在真的迈开脚步的这一刻,思文紧张得手心里冒汗。
铺着红地毯的走廊上空空荡荡,静得可怕。
思文的脚踩在鲜红的地毯上,每一次起落,都好像在提示他,危险正一步步的逼近。
思文命令自己,脚步绝不能停下来。停下来,他为那个魔术师的牵肠挂肚,便永无终结之时。
可是,当他的脚踏上三楼最高一层台阶的时候,他多少又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一步步的深入到这个是非漩涡的中心里来了呢?
但他又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对那个魔术师的牵挂,已然使他身不由己,这一刻,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玄虚。
「魔居」的第三层,陷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所有的门都紧紧的关闭着,像一双双冷漠的眼睛,默视着门内不为外人知的秘密。
思文有点迷失了方向,他前次留下的一点点印象,早被「老虎」那恶狠狠的爪子给一扫而光了。
思文在三楼漫无方向的摸索,深怕脚下会发出不合作的声响。走廊里实在太黑,他的每一步都显得十分艰难。
思文摸到了一个转角,他意识到,走廊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弯道。他听小铃铛说起过,玄虚的排练房就在三楼的最西头,而最西头,不正是要弯过一个转角吗?
事实正如思文的推断,最西头出现了一缕微光。
这缕微弱的光,从门的缝隙间顽强地透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显得弥足珍贵。
思文加快了脚步,他的心和身体都不能自控地颤抖着。他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
思文正向排练房的门一步步地靠近,突然,有两道刺眼的光划过走廊。思文连大气也不敢喘,整个人几乎贴在墙角里。
只见「老虎」懒洋洋地伸着懒腰,从他的面前缓缓走过。
还好!这只该死的虎皮波斯猫只是经过而已,思文吓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彷佛虚脱了一般。
可是他还不能放松,那发出光亮的所在,也许就要揭晓那个令他牵肠挂肚的谜底了。这夜半三更时分,玄虚还在那房里做什么?如果他还在为自己的事业发奋,思文想,自己看到那一幕,肯定会感动的掉眼泪。
思文屏住呼吸,向排练房的门靠近、靠近,到了,看到门缝了……
「噢——」
一声低沉的呻吟,像无法炸响的闷雷,比惊雷还刺耳十倍的传入思文耳朵。呻吟中,分明夹杂着难以忍受的屈辱和无可奈何的痛苦。
思文像个突然发作的心脏病人,心一阵阵的痉挛。他感觉这个声音非常耳熟,似曾相识。
思文再也等不及,眼睛直直地探向排练房的门缝之间。
思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力地揉了揉,一看、再看……
千真万确。
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幕令他瞠目结舌的场景。
他作梦都没想到,这个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深夜,只是多了狂风暴雨的侵袭,竟然就把自己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门内的世界,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浑身被剥得赤条精光,正像狗一样地跪在一个老男人的面前。
年轻人被蒙着眼罩,带着脚镣,上着手铐,赤裸地趴在地上,嘴里塞着也许是出自对方的脏内裤或臭袜子之类的东西,喊不出,也叫不响。
他面前的老男人,同样的一丝不挂,只穿了一双黑色的大头皮鞋,起皱的皮肤已经松弛下垂,像个没脸见人的小丑耷拉着脑袋般萎缩着。
老男人挥舞着手里的皮鞭,一只脚竟踩在年轻人的身上,不住地抽打着年轻人已经伤痕累累的肉体,老男人像个打了大胜仗的将军,嘴里不时地发出极度满足的吆喝……
思文几乎就要瘫倒。他的脚已然没有一丝的力量,足以支撑他继续在排练房的门前站下去。
他不想再看,他没法再看下去,他心的城墙已经轰然倒塌!
思文倏地有股冲动,想将门推开,把那里面正在受难的年轻人救出来。但他在门前失魂落魄的停留五分钟后,却选择了相反的方向,连滚带爬地逃下楼去。
天啊!自己看到了什么?在这个并不特别的夜里,自己的双眸之中,竟留下了一幕极其特别的影像。
那丑陋不堪的一幕,毁灭性的把他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让他的心在烈火中炙烤,将他的身体在油锅里煎熬。
他痛心疾首。
思文发疯一样的跑着,全然不顾夜太黑,路难行。他倒下、爬起,再倒下、再爬起……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推开面前的一扇门,整个人扑了进去。
思文的破门而入,显然把屋里的人吓个半死。
但这人很快镇定了下来,将顺势倒在她怀里的思文扶到床上。
她的床,松软凉爽,散发着一股茉莉花的淡淡幽香。
哦!又是茉莉花!香气弥漫,沁人心脾,多么美好的气息啊!
思文想起了老爸、老妈还有可爱的小妹。他们的家,到处盛开着清雅的茉莉花,他们的笑容,比茉莉花更加灿烂。
思文竟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奇迹般地感受到曾有过的温馨,彷佛又回到久已远逝的童年时光。
可是如今,一场熊熊大火,早把他的幸福生活烧成灰烬。残酷的现实,一次次地把他推入到地狱般的梦境之中。
地狱?是啊!就在闯入这间屋子的前几分钟,自己不正是刚从地狱里挣扎出来吗?自己看到的那一幕,发生在那个人身上,难道不比在十八层地狱里经历上刀山、下油锅更骇人吗?
老天啊!如果我眼里的所见所闻,真是令我不忍卒睹的事实,那还不如请您剜去我的双眼。那一幕,我宁愿不见。
「你怎么了?」有个声音在思文耳畔响起,从来没有过的温柔,「你好像受了不小的惊吓?」
思文嘴张了又张,指着楼上,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个字来,脸上充满恐惧。
「你去了上面?」说话人的声音一下子冷漠下来,但并没表现出特别的惊讶,「你看到了些什么?」
思文的喉头依然堵得厉害,发不出声来。
「你呀!三更夜半的,为什么不睡觉呢?上次你从楼上下来,我不是已经告诫过你,这『魔居』里常常闹鬼,还吓死过人。过去就有一个和你一样充满好奇的人,吓得从楼上掉下去,摔死了。所以,好奇可不是什么好事,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
思文晕晕糊糊,想看清面前是何许人,可是眼睛就像被遮挡了一层黑色纱布,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是黑咕隆咚的一片。
「看你被吓成什么样子了。这里是『魔居』。顾名思义,住在这里面的,可能是魔术师,也可能是魔鬼。这么多年来,别看我哭哭闹闹,我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说话人的语调,又转回极其的温柔,「我感觉得出来,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个好男孩。看你有多么优秀,你就像一股充满朝气的阳光,一下子射进这阴沉沉的魔窟之中,带来了光明和希望。」
说话人愈说愈激动,竟紧紧地拽住了思文的胳膊。
「你呀,就是我的光明使者,你是来解救我的,对吗?请你带我走吧!离开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你带我远走高飞,永远不要回来……」
思文被拽得透不过气来,用力挣脱了对方的手。
说话人一下子变得极不高兴,「怎么?你也讨厌我?我丑,我不是你们眼里的美女,所以你拒绝我,是不是?那个老坏蛋巴不得我死,那个没出息的,嘴上说要和我结婚,心里却是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你来了,我以为看到了希望,原来你也和他们没什么两样。」
思文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不是那么回事,但他不知道,是否有必要去辩解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他蓦然生出一份深深的同情。他从对方的话语里,感受到一份挥之不去的痛苦和渴望。
「魔居」里的日子,虽不长,但已经足够令他压抑、令他望而怯步。
「带我走吧,求求你了!我这一辈子从未开口求过什么人,今天,我求你带我走!你就没感觉出来吗,我喜欢你!」说话人拉起思文的手就要走。
思文打了一个哆嗦,整个人跳起来。他像是一下子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的人。
思文看不清面纱背后依琳的脸,但他能判断出,依琳会是一种如何期待的表情。
怎么会是这样?
思文感到这「魔居」整个的乱了套,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喜怒无常、脾气暴躁的小姐竟会喜欢上他,还要和他远走高飞,思文着实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依琳走上前来,拉起思文的手,慢慢地贴上自己的脸,「我并不完全是你们所看到的依琳。我也有血有肉、有情有义。请相信我,我对你的好感是发自内心的。」
面前这个女孩,从没有过温柔的举动,此刻忽然变得温柔,思文很不习惯。
思文明白,继续在这间屋里待下去,自己将会更加的无地自容,无路可退。
思文抽出手来,看了一眼依琳,彷佛在安慰她「妳会找到妳要的幸福和光明的」。无论怎么样,此刻,他都不忍心伤害这个女孩。
思文大步冲出了依琳的闺房,将自己关在客房内,久久不能平静。
他平静不下来。他的心彻底乱了。
这个夜的所见所闻、所经所历,就像是做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噩梦。他在这个梦里,忽儿上天、忽儿入地,有了一生都没有过的感受。
思文像头走投无路的困兽,被压抑得几欲窒息。
玄虚啊!为什么你的夜竟是那般模样?那是你的快乐,还是你的灾难?难道,那是你大明星的特殊嗜好?思文一想到玄虚赤身裸体任那个老男人凌辱的情景,脑袋便「嗡嗡」作响。那一幕,他无法忘却,也摆脱不了!
思文的胸口堵得厉害,他来来回回的走动,一点都不能缓解他的痛苦和失望。
他想起清水湾的那个玄虚,想起和他开怀大吃臭豆腐的那个玄虚,他更想起和他并肩一路走来、一起走进这所看不到阳光的大房子的那个玄虚……
可是,思文的意识在后来的这一节上完全紊乱了。他感觉,那个英俊帅气、风度翩翩的魔术师,在他心海里一下子沉没,变得支离破碎,不成人形。
他听见有个声音在责问他:既然那人已在你心中死去,你还有什么必要,继续留在这所大房子里?
是啊!还有留下来的理由吗?何况,隔壁那个在自己看来和那夜鬼魅女人无二的小姐,正在节外生枝地纠缠着自己,凭她的小姐脾气,不达目的,怎肯罢休?
现实逼迫思文作出最新的决定:离开!快快离开!而且愈快愈好!
天要亮了。「魔居」外的天空,也许用不了一、两个时辰,太阳就要从地平线的东方升起。可是「魔居」里看不到太阳,「魔居」里的人,还在做着黑夜里见不得人的勾当。
思文要赶在黎明前离开这个地方,他要去找潘丁警官。
思文很快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当他和来时一样背上旅行包,再环顾这已然留下他无数脚印的房间时,却多了一份与来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触。
思文甩甩头,不让往事羁绊住自己的脚步。可是就在他拉开门的一剎那,他的脚步却还是僵住了。
玄虚木然地站在门前,脸上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这种表情之复杂,思文还从未在第二个人脸上看到过。
思文不想再见到眼前这个人,他怕再和他面对。
玄虚朝里走,思文往后退。
屋里的空气近乎凝固。这样尴尬的场面,思文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留,还是立刻走。
「你都看到了?」玄虚一字字的问,单刀直入。
思文点点头,不敢再想那一幕。
「所以你决定离开『魔居』、离开我?」
思文依然点点头。
玄虚走到思文的面前,「能不能别走?」
思文一愣,片刻后,又摇摇头。
玄虚逼近思文,「我很下贱,很龌龊,对吗?你看不起我了,对吗?所以你要离开这里,离开我,对吗?」
玄虚连珠炮似的问题,逼得思文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已无路可退,只得大喝一声:「是的——我恨你!」
这句话,思文完全是下意识喊出来的,至于为什么喊了这句话,连思文自己都没想到。
「这个『恨』字骂得好!」玄虚苦笑了两声,「难道,我还不够可恨吗?」
思文的怒火喷薄而出,「是!你可恨!你太可恨了!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我为你哭、为你笑、为你留、为你走。你在我心里塑造了一个多么美好的玄虚,你为什么又亲自将这个美好的形象砸烂打碎?你是天底下最可恨、最可恨的人!」
思文气冲冲地就向房门外走。
玄虚猛地甩掉拐杖,冲了上来,紧紧地拽住思文的手,「思文,求求你别走,留下来好不好?你不能走啊!」
思文冷笑一声,「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不能走?」
玄虚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因为,你走了,有一个人就死了!」
思文愣怔了两秒钟,问道:「笑话,我又没投下什么定时炸弹,谁会死?」
思文不管不顾地往门外去。玄虚就是不放手,两人纠缠着。
突然,玄虚直直地跪了下去,「思文,你杀了我吧!」
思文被玄虚的意外之举弄得手足无措,「你这是干什么?我走了,你不是照样可以做你的大明星,当你的大少爷,你不照样可以活得……『有声有色』吗?」
思文说「有声有色」这四个字的时候,语气里很明显都是不屑和嘲讽。思文的话,显然令玄虚备感难堪。
他停了十几秒后,才重新开口说道:「思文,你来了,你带来一股比春天还要明媚的阳光,一下子照亮了我的世界。因为有你,我的生命开始有了颜色,是春天的颜色,枯木逢春,这个春天因你而绿。现在,你要把光明带走,我的世界又要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没有阳光,就没有春天,生命也就要枯竭。思文,你说,我还活得下去吗?」
思文浑身一动,是颤抖。这样的谈话,是他所始料不及的。
就在他即将离开这个没有阳光的地方时,玄虚-这个已然将根扎进他心里的男子,竟说出了如此令他百转千回的一番话,思文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如果这些话在这个夜到来之前说,思文也许会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面前这个充满期待的男子。
凝视着玄虚的脸,思文的心猛猛地一紧。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玄虚那紧锁的眉头,那常出神发呆的表情,难道不是在一次次的提示着他,在这个魔术师的英俊的外表下,有着无尽的心事和痛苦,不为外人所知?
想到这里,思文心一软,问道:「你到底有什么隐情瞒着我,你和那个龙爷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那个龙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有,这所『魔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不料,思文的问题一出口,玄虚方才还充满渴望的双眸顿时黯然。
思文的问题就像一颗颗致命的炸弹,一下子把玄虚炸醒了。
「我真浑!我都在干什么啊?」
玄虚像是突然从昏梦中醒来一般,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他一边说着,一边猛推思文出门,「思文,你必须离开,而且还应该快快离开,去你想去的地方,走得愈远愈好。」
短短几十分钟之间,玄虚截然不同的表现,令思文茫然不解。
「思文,你别问了,你立刻就走。」
玄虚完全换了一个人,换了一种态度。他要思文离开的决定不容置疑。
「你神经病啊?刚才求我留下,现在又催我快走。你当我是木偶吗?被你指来挥去的。」思文的气不打一处来。
玄虚根本不理会思文的埋怨,坚持要思文立刻离开「魔居」。他的表情紧张,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危险正在靠近。
「我不走!你不说出个我信服的理由,我就不走。」思文索性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玄虚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思文拖了起来,脱口而出:「因为,我爱你!」
思文猛地一愣。
「我知道你眼里怎么看我,你心里怎么想我。那样的一幕,带给你的震撼,我能想象得出来。你爱我,你爱我的心,在清水湾时,我早就感觉出来了,但有太多的理由,让我只能选择拒绝和回避。」
「这样的选择,你应该明白有多痛苦。这一天天的压抑,我的心都快要压碎了。可是……我没有办法,因为我知道自己不配爱你,我没有资格爱你。
「今夜,你发现了我和他的秘密,我在你心里死了。而你知道吗?你的发现,将会给你带来多么大的危险。我来找你,就是要让你快快离开『魔居』。」
「可是我没想到,刚才,当我一见到你的背包,想到你真的就要离开,我快要崩溃了!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明白了,我爱你!我的生命里已经不能没有你!你走了,我还怎么活?」
玄虚慢慢拉起思文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又快速地放下,「还好,你的问题把我问醒。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而让自己深爱的人坠入险境。现在,我要你快走,是因为龙爷同样会想到,那个窥探了我们秘密的人一定是你。」
「那样,你可就非常、非常的危险了。这个人,我太了解了,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所以,你快走吧!你在这里多留一分钟都是危险。」
「我走了,你留下来就没有危险了吗?」思文问道。
玄虚好一阵感动,「别管我,不能让他们伤害到你。」
「法网恢恢,他们敢怎么样。」思文很单纯地想。
玄虚的神态显得异常地凝重,「你忘了门匾上的那两个字了?」
思文的眼前,浮现出了门匾上那两个宋体字——「魔居」。
玄虚见思文站着不动,迫不及待地拽起思文,就往门外推。
思文还想说什么,却见正在开门的玄虚突然地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龙爷像一阵阴风似地,刮到了思文和玄虚的面前。他的身后,还紧跟着几个虎视眈眈的男人。
「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黑灯瞎火的,连天亮都等不及了啊!」龙爷狠狠地扫了玄虚一眼,「怎么,你也想跟他一起走?」
「我留下,你就让思文走吧。他什么都不知道。」玄虚的神情很紧张。
龙爷嘴角抽动了一下,「啧啧」两声,道:「瞧你这个样子,倒让我想起你演过的那个节目。起初,王子手里只有花篮,但蛇精是不怕花篮的。蛇精原本不会失败,可是后来,王子手里有了烈火,烈火终于烧死了蛇精。」
「你说,如果蛇精在王子还没拥有火把之前就下手,那么,它还会被王子消灭吗?」
玄虚的额头直冒冷汗。他竭力缓和了语气,求道:「思文是个单纯、善良的好男孩。看在这些年我一直跟从您的份上,您就别难为他了,行吗?」
思文看到玄虚为自己忍气吞声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面前的老男人,冷冰冰,就像地狱里的魔鬼,面目狰狞。
「你好像很在乎他吗?」龙爷说这话时,眼珠子都快要爆出来了,「怎么,我还没对他做什么呢,你就心疼了?我说嘛,这个家庭教师,你比小姐更想请,是不是?」
玄虚还想请求,思文把头一昂,说道:「玄虚哥,别求他,随他把我怎样,就是别在他面前低头。」
龙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猛地把手一挥。
几个男人蜂拥而上,像一群地狱里帮凶的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