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合气道馆」位於台中近郊,这儿环境清幽,馆内宽阔乾净,写有大大「合气道」三个字的刚劲书法木牌挂在墙上,为道馆增添一抹沉稳而肃静的气息。
馆主袁明汉人中留着一排胡子,身形略壮,双眼总是炯炯有神,精神充沛,完全看不出来今年已经六十岁了。
学生们穿着白色道服,蹲着马步,集中注意力跟着馆主做着动作,不时发出喝、喝的喊声。
有两道身影来回穿梭在学生群中,帮忙指导着学生的动作。其中一个腰间系着黑带,一头短发,眉眼间英气凝聚,身材结实偏瘦,乍看之下就像个男人,但其实她是馆主的独生女,名叫袁仲英,今年二十五岁。
由於父亲晚婚,母亲早逝,她虽然是家中唯一的女孩,但并不是娇生惯养、被捧在手心呵护的娇娇女,相反的,对武术投入多年的袁明汉将她当儿子般教养,传授她多种武术,深入技法和精神,就是希望她可以继续将武术精神传承下去,发扬光大,如今她已是合气道、柔道、空手道都在五段以上的顶尖好手。
也因为这样,她从小就不像一般女孩会玩洋娃娃,也不会留着一头亮丽的长发,更不会穿可爱公主风的裙子,所有属於女孩该有的特质都和她绝缘。
学生时期,班上女同学崇拜韩国男星时,她心中的偶像却是李小龙、甄子丹,她虽然也和大家一样都喜欢周杰伦的歌,但她偏好的却是〈忍者〉、〈霍元甲〉。
女同学邀她放学後或假日出去逛街、聊八卦,她却只想在家和哥哥切磋武艺,听到女同学伤心的哭说为情所困时,她却不懂爱情是什麽。
虽然她的兴趣和女生大不相同,但她的同性缘总是比异性缘还要好,长相漂亮的曲以柔跟她就特别要好。
大多数的男同学都和她保持距离,并不是无法招架她男人婆的个性,而是因为她拥有黑带段数的绝顶身手。
现在除了父亲,道馆里每个资深学生都领教过她的身手,就连长她四岁的哥哥,也从未打败过她。
这天,依照惯例,她和哥哥袁正浩在课堂上示范动作,两人交手前,先礼後兵的一鞠躬,接着两人移动脚步,一前一後,开始攻防对峙。
僵持不久,袁正浩主动上前,乘隙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一扭腰,手一带,就要使劲将她往地上摔。
「正浩,别用蛮力!」袁明汉在一旁提点着。
袁仲英的体型相较之下虽然娇小许多,但她的手技、身技灵巧,趁他略微迟疑之际,一个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腰部一旋,以四两拨千金之势,借力使力,随即就听砰的一声,他已被摔倒在地。
袁正浩再一次吞了败仗。
两人起身,向对方一鞠躬。
「记住!合气道是利用力学原理,以丹田为中心,用腰部旋转之方式,以柔克刚,克敌制胜,绝不能使用蛮力来攻击对手,反而容易被反制……」袁明汉讲解,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合气道博大精深的道义。
「是。」学员们点点头,虚心接受教导。
「那麽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
课程结束,学生一致起身鞠躬离开,袁明汉也回到和道馆相邻的家,只留下袁正浩和袁仲英整理教室。
「仲英,你真厉害,我几乎找不到你的弱点。」袁正浩笑道。
他很喜欢和她过招,他学武起步比她慢,实力也没有她好,但他一直将她视为追求的标竿,希望有一天能够超越她。
「哈哈,是你承让了。」袁仲英爽朗一笑。
「我才没有让你,我不想一直输给你,但总是太心急,抓不到要领。」他边说边腼覥的搔着後脑杓。
他原本是个孤儿,住在孤儿院里,直到十岁那年,袁明汉免费来孤儿院教授武术课,发现他习武认真,个性又忠厚老实,便收他为养子,无私的传授他各种武术,有意要他协助女儿未来一起经营道馆。
袁仲英小他四岁,个性爽朗好相处,没有一丝娇气任性,虽然知道他不是亲哥哥,但只要有好吃、好玩的,一定会跟他分享,相处了这些年,他对她早已萌生了爱意,无奈她迟钝得很,无论他如何暗示、明示,她还是不知道他的心意。
「那麽你要加油喽,随时欢迎你和我切磋武术。」袁仲英一边说话,一边擦拭木刀,其中一支木刀上沾着黑色的污渍,她手里拿着抹布,努力和污点奋战中。
这些刀剑都是她负责清点整理的,向来爱乾净的老爸非常注重道馆的整洁和刀具的保养,不容一丝脏污,要是被老爸看到,她一定会被责备。
袁正浩看着她许久,终於鼓起勇气道:「仲英,有件事我想跟你谈一谈。」
「好,可是哥……」她一直擦不掉木刀上的污渍,突地脑中晃过一个想法。「等我一下,我去拿酒精。」
「我帮你去拿吧。」
「不用,我马上回来。」说完,袁仲英立刻放下木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瓶酒精踅了回来,将抹布沾了点酒精,专注力又回到木刀上那个顽强的黑色油渍。「哥,有什麽事,你说吧。」
「仲英……我其实有一个喜欢的女孩,难过的时候她会陪我一起哭,快乐的时候会陪我一起笑,在我茫然的时候,她还会适时给我意见,但是……」
「谁啊,我认识那个人吗?」她疑惑地瞅了他一眼。
「呃……你们当然很熟,其实她、其实就是……」袁正浩支支吾吾,紧张得都快不能呼吸了,就怕说出来会被她当场拒绝。
这时袁仲英突然大叫,「成功了!」
他吓了一跳。「什麽?」
「我终於擦掉了!」她欣喜的看着已经拭净的木刀,并将其收妥。
袁正浩怔愣的看着她,额际顿时滑下三条线,眼角微微抽搐。「仲英,你有听到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吗?」
「对不起,哥,你可以讲重点吗?」
「好。」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准备了一份礼物要送给我喜欢的女孩,你看看。」他越说脸越红,把放在一旁地上、用擦汗毛巾盖住的桃心木盒子拿出来,递给她。
袁仲英不明就里的接过,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条精致的项链,坠饰还是珊瑚色的,她惊呼一声,「哇,好漂亮的项链啊!」
「喜欢这个款式和颜色吗?你可以戴戴看,我挑了很久……」见她表情欣喜,袁正浩心中小鹿乱撞,这一刻他已经期待很久了。
她很感兴趣的把项链拿了起来,盯着坠子,眼眸映照出晶莹的亮光。「这条项链真的很好看。」
「好看对吧!是我精挑细选的。」得到她的赞赏,他瞬间心花朵朵开,看来他成功挑中她喜欢的款式。
「是啊,以柔应该会喜欢。」袁仲英突然冒出一句。
「什麽……以柔?」袁正浩呆若木鸡,哭笑不得。
「哥,你别害羞了,你不是喜欢以柔,要向她表白才来问我的意见吗?」她用膝盖想也知道。
每次曲以柔来道馆找她,总会引起学员们的骚动,曲以柔长得漂亮,身材又好,声音娇媚,异性缘好到破表,她站在曲以柔身旁,只会被当成贴身保镳,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试图解释,「我……不是……」
「可以试试,不过哥,以柔很多人追喔~你的情敌很多,项链不见得会打动她的心。」袁仲英把项链放回盒子里,好意的提醒,「还是……我帮你把项链交给她?」
袁正浩急忙从她手中抢回木盒,额际冒汗,眼角快挤出泪水。「不、不必了!」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以柔耶!」她拿着酒精瓶要离开教室前,又回头开心的笑道:「哥,加油!」
「哇——」袁正浩无言到了极点,只能趴在地上放声哀号。
当晚,袁正浩一脸郁闷的吃完晚餐後,就先行离开回房了。
餐厅里只剩下袁家父女俩还在用餐。
「仲英,有件事,我要跟你谈谈。」
「什麽事啊?」袁仲英豪气的直接端起大碗公就口,喝着碗里的四神汤。
「你已经二十五了,也该为将来打算打算了,虽然你武术高强,但毕竟仍是个女人,且个性太过浮躁,未来道馆交由你和正浩一起经营我才能放心。」袁明汉语重心长的说道。
她把嘴里的一口汤咽下去後,豪爽的道:「爸,我没问题啊,我早就做好准备了。」说完,她继续灌着四神汤。
父亲从小教导她武术,就是要她肩负起继承道馆的使命,她一直谨记在心。
他见女儿回得一派轻松,肯定没有弄懂他的意思,於是正经八百的又道:「我的意思是,要你和正浩结婚。」
袁仲英一听差点被呛死。「噗~」她放下碗,咳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
「怎麽了?」袁明汉怔望着她。
「爸,正浩是我哥哥啊!」她瞪大眼睛纠正道。
「他又不是你的亲哥哥,到时候只要终止收养关系,你们就可以结婚了。」这根本就是小问题。
「爸,问题是我只把他当成哥哥,没有别的想法。」结婚这种事她压根没想过,且她听曲以柔说过,要找互相喜欢吸引的对象,才能心甘情愿的在一起。「我跟哥没有爱情的火花啦!」
「呵呵~我还以为你不懂爱情呢,感情慢慢培养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你们有相同的兴趣,你看很多夫妻婚前相爱甜蜜,婚後因为没有相同的兴趣、没有共同的话题,渐行渐远,相看两相厌,最後还闹到要离婚。」袁明汉分析着。
「哥喜欢的人又不是我。」
「胡说!正浩喜欢的人是你,是你太迟钝,听不懂他的告白。」他早就要袁正浩把心意告诉女儿,但他不够自信,总是举棋不定,始终没有表白成功,所以只好由他这个长辈亲自上阵。
说起来也不能怪袁正浩,只怪他把女儿教成男人婆,使得她对於感情像根木头,好像失去了对异性的知觉和感觉。
「爸,我不能嫁给哥啦~」一股坚决反对的声浪自袁仲英心里深处涌上,透过她的嘴巴低吼了出来。
她无法想像一直叫哥哥的人有一天突然成了躺在她身边的丈夫,这太荒谬了,简直是乱来!
这是女儿第一次反抗他的意思,他皱眉,好奇的问道:「为什麽?还是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袁明汉见女儿迟迟不回答,心想也许该给她点时间让她好好想想,便先行起身离开了。
这句话像是当头棒喝,瞬间把袁仲英给打醒了,她表情严肃的看着父亲的背影。
就是因为没有喜欢的人,她更不能随便嫁给袁正浩。
她可以理解父亲想要找可以信任的理想人选来继承他的心愿,但她的婚姻要继续被支配安排吗?她的世界只要有武术就能满足了吗?
要她继承武道馆也行,要她和哥一起经营也可以,她什麽事都可以听父亲的,唯独和结婚这件事不能妥协。
虽然她不懂爱情,但爱情常胜军曲以柔说过——
幸福,就是在对的时间,找到对的人。
现在,她百分之百肯定哥是父亲心中理想的接班人选,但绝不是她心中对的人。
二十五岁以前,她的人生都是听从父亲的安排,但是从现在开始,她决定开创新的人生。
袁仲英拖着行李箱走出台北车站,眼前车水马龙、繁华热闹的街景,跟她居住的宁静中部近郊有着强烈的对比,令她眼花撩乱。
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但目前她最需要的就是找到住的地方。
穿越马路,进入水泥丛林,沿着大楼的骑楼,又绕到巷道里,走着走着,她发现一栋旧式公寓楼下,张贴着租屋的广告,她马上打电话给房东约了看房子,看过後马上表示要承租。
付了两个月押金和预付一个月的租金後,袁仲英身上的钱已经所剩不多了。
真糟糕,她没想到台北的租金贵得吓人,只是一个鸽子笼大的房间就要一万,为了不落魄到喝西北风,她得赶紧找份工作才行,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先拜一下已经饿得咕噜叫的五脏庙才行。
她走出租屋处打算去觅食,一弯进巷道,经过一辆厢型车时,靠着车身的男人突然对她说:「你就是阿国介绍的人吧?」他身材高壮,戴着鸭舌帽,两眼锐利的打量着她。
袁仲英愣了一下,不确定的反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我没有时间跟你废话,动作慢慢吞吞的,要是拍不到重要的线索,你就别混了!跟我来。」说完,男人转身拉开车门,迳自往内钻。
她如果会笨到听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男人的话,她就不叫袁仲英,於是她一个转身,想往反方向走,可是左手臂突然被一股强悍的力量给扣住。
「做我们这行的就是这样,脑袋机灵,身手敏捷是必备的,你该不会害怕想临阵脱逃吧?」
他很清楚有些菜鸟唯恐无法胜任这份工作,常会临时落跑,不过他抓住这个菜鸟的手臂时,可以感觉到他虽然瘦,但肌肉结实,想必肯定是个练家子,有运动的好习惯。
袁仲英看着他,要是以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直接把人过肩摔,但一听他提到身手敏捷这四个字时,她暂时卸下防衞,感兴趣的反问:「你们这行是做什麽的?」话音方落,她马上感受到男人朝她射来的严厉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