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太阳从东方升起,越过山,迤逦过草原、田野,悄悄爬过草原,上了墙,进了窗,来到他床上。

他睁开眼,怀里无人,诺大的木床上,只有他一个。

那是梦,他知道。

明明知道,却仍觉得自己像是嗅闻到了她的味道。

无名的疼痛,抓住了心口。

那股想要见她的冲动又再次上涌,他闭上眼,才强迫自己缓缓坐起身,走进浴室冲澡。

虽然出了太阳,但水仍是冻的,他过了一下子才反应过来。

冰冷的水冲刷去一身脏污,他能看见水流过他的身体都变成灰色的了,他将热水打开,拿肥皂把自己从头到脚洗过一遍,才拿着毛巾把自己擦干,回到房里,打开衣柜,拿出干净的衣服套上,下楼去。

厨房里已经有人在活动,食物的香味传来,他走过去,看见晓夜姐在料理台前的背影,她身边有个女人,在帮忙煎蛋。

女人将黑发用鲨鱼夹松松的夹着,一边做早餐,一边和晓夜姐说话。

晓夜姐说了什么,她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轻轻,回荡一室。

有那么几秒,他无法动弹,只能傻站着。

她煎好了山一般多的荷包蛋,又转身去拿橱柜中装沙拉的玻璃碗。

他可以看见她唇边浅浅的笑窝,看见晨光将她的发丝染成金黄,看见她纤细的手腕不再瘦得像皮包骨,看见她胸前的水晶项链折射着窗外的晨光。

然后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回首抬眼,对上了他的眼。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站着,他早该转身离开,早该发现是她时,就立刻离开这里,闪得远远的。

他不能见她,不能让她看见。

但他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呼吸,无法好好思考,他的视线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他的身体不肯动,他的双脚像是被十寸长钢钉活活钉到了地板上。

看见他,她停住了动作,屏住了呼吸,笑意从她的唇边消逝,乌黑的大眼睛微微睁得更大,柔嫩的粉唇微张。

那一秒,全世界都已经消失,只剩下如梦如幻的她。

然后,那个如梦如幻的女人缓缓吸了口气,再吐了出来。

“嗨。”她凝望着他,隔着一整个厨房和餐桌,再次扬起了嘴角,对着他露出甜美的微笑:“早安。”

他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他知道,他应该干脆转身走人,但他什么也做不到,像是再次被夺走了行动的能力,他呆看着她,一瞬间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小子,你杵在这里做什么?睡傻啦?”男人的声音突然传来。

他猛地回神,只看见耿野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张嘴催促他:“要吃饭就赶紧进去啊,别站在这挡路。”

“没错没错,别站在这挡路,我饿死了。”凤力刚跟在耿野身后,一边忍不住道:“耿叔,我当初就和你说要做开放式厨房,你偏要弄个门,你看现在都塞车了。”

他说的没错,凤力刚身后还站了好几个人,男的女的都有。

肯恩错愕的瞪着那些人,红眼的员工几乎到齐了一半,他们个个在他侧身回头时,争先恐后的挤过他身边,抢先找了张椅子坐下,每个人进门后,除了和晓夜问安,也不忘和那女人招呼。

被这些饿死鬼占据,厨房里一下子变得闹哄哄的,她微笑着和每个人问早安,一边把碗盘分给大家,然后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

“你不进去吗?”另一个男人开口。

他再次转身,看到那个该死的莫磊,他将他抓到了一旁的楼梯口,脸色铁青的低声质问:“你在搞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答应过会送她回家的。”

“我没说过会送她回家。”莫磊眼也不眨的的说:“我只说我会看着她,与其在湛家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我认为耿叔这里比湛家更安全,再说她一睡觉就会做噩梦将较,谈如茵和晓夜姐都在这里,她们才有办法让她好好休息。”

阿磊是对的,但是——

“你应该告诉我她在这。”他粗声说。

“为什么?”莫磊挑眉,“她看见你有歇斯底里吗?昨天半夜你有听见让她惊声尖叫吗?你看她现在气色多好?”

阿磊的问题让他一愣。

她没有,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因为噩梦而尖叫,而且她的气色真的很好。

然后忽然间,他领悟过来,不觉气一窒。

“她们对她下了双重暗示?”他哑声质问。

莫磊瞅着他,不答反问:“你不是希望她忘了你?”

肯恩浑身一震,脸色刷白,瞳眸收缩。

半响,他放开他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你不希望她忘了你?

他是希望,他希望她忘了他,彻底的忘了他。

忘了他,她才能好好的过她的日子;忘了他,她就什么也不会想起,不会想起那个恶魔,不需要在经历那场恐怖的遭遇……

似的,他希望她忘了他。

现在她忘了,真的忘了,连梦也不再,而他没有办法呼吸。

他没有办法走进去,没有办法面对她,没有办法靠近她而不将她拥入怀中,强迫她想起自己。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

她的话在脑海中回响,一再重复。

我想见你,我想见你……

他以为他做得到,以为他可以。

他可以忍受她忘了他,可以远离他,可以只当个陌生人,他真的以为他可以。

你错了……错了……我需要你……

痛苦包裹着他,充满了他,驱策着他往前走,她走过田埂,越过小溪,他漫无目的的往前走,试图磨光那股无以名状的愤怒与冲动。但他们不肯平息,只是不断怒吼咆哮着。

为什么她得忘了他?为什么他就得放弃她?为什么他不能和她在一起?

他考虑买票坐车回到红眼,甚至考虑离开这座岛,但当天黑,他发现他走回了那栋在黑夜里绽放光明与温暖的大屋。

远远地,他站在黑暗中,全身都充满了想见她的渴望。

那么多年来,她是第一个触动他心的女人,她看见了他,真正的他,她要他做他自己,她说她喜欢他胜过杰西。

但他如何能够做真正的自己?她如何能够接受真正的他?

这是不对的,他不该回来,不该走进去,不该去见她,不该让她有机会想起,不该对她有所奢望,可明明有这么多的不该,却仍浇不熄想见她的冲动。

事实是,她一直以为她需要他,可他才是需要她的那个人——

事实是,当她试图找他时,他内心激动不已,甚至因此振奋起来——

事实是,他不想要她忘了他,不想要放弃她,他该死的想要和她在一起——

事实是,他始终在心中怀抱卑鄙又自私的妄想,妄想她会在内心深处一直记得他,妄想她会一直试图寻找他,妄想他能在她心里,永远都能有那么一个无可取代的位置——

事实是,他其实比谁都还要自私。

他想和她在一起,很想,很想——

很想。

可楠站在后院,将晾干的衣服全部取下,收到洗衣篮里。

这阵子,她已经习惯了待在这里的日子,做着这些简单又必须的工作。

这地方的太阳很大,只要天气好,常常一早洗的衣服,到了晚上就干了。

前些日子有寒流,天冷的吓人,今天一出太阳,她忙把衣服都拿出来洗,不过冬天只要太阳一下山,气温就一路往下掉。

气象说今天晚上寒流又要再来,眼看好像要飘雨,她加快了收衣的动作,然后抱着洗衣篮转身,却被那个人影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那个男人站在那里,一脸阴沉,满眼渴望。

他看起来好狼狈,却又帅得不可思议。

寒风吹拂着他金色小麦般的乱发,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他如刀凿刻的脸上,也将他那脸伤照得清楚无比。

眼前这男人,像恶魔一样阴沉,像天使一样美丽。

她压着狂跳的心口,看着那男人朝她走来,不禁屏住了气息。

他来到她面前,抬手轻抚着她的脸,她微启的唇。

他的指尖寒冻,冷得像冰;他的眼神却像燃着青色的火,热到不行。

她不自觉微颤着,却无法发出声音,只感觉到他灼热的吐息,拂来,钻进她的心肺里。

然后他低下头来,慢慢的,慢慢的,吻了她。

她不敢相信,她手中的洗衣篮掉到了地上,翻倒在一旁,她没有注意,她的注意力全都被他吸引占据。

他的吻如此缓慢又动人,她能尝到眼前这男人嘴里苦涩的味道,能感觉到他的唇微颤,感觉到他深深的吸气,再吸气,感觉到他的渴望和压抑。

她不自觉得跟着喘息,情不自禁的张嘴,渴望,微颤,回应。

他贴着她的唇,摩挲,呼吸,颤栗。

冰冷的手指,抚着她的唇,经过她的颈,滑过她的肩,握住了她的小手。

肯恩将她的手握紧,感觉手心渐暖。

好暖。

他不应该直接就这样吻她,但当他看见她,他无法正确的思考,他只是本能的朝她走去,当他低下头,当他亲吻她,他其实没有真的在想,但有那么一秒,他真的,真的很害怕她会拒绝,会逃走,可她没有。

她吃惊的抽气,但没有逃走,她站在原地,依然站在这里,微启的粉唇几乎贴着他的轻喘着,氤氲朦胧的黑眸有些迷离,一只小手不知何时搁在他的胸口,揪着他的衣。

恐惧,渴望,一并充塞于心,而他感觉,那颗心,也被她的小手紧紧揪着。

他的眼角微抽,屏息的等着她把他推开,等着她抽回被他紧握住的手。

可她没有,她松开了手,用指尖,轻触他下巴上的伤疤,叫他颤颤深吸了一口气。

“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轻柔的要求,微弱且抖颤,小声的几乎消散在寒风里。

忽然间,再无法忍受这一切。

他希望她认得他,还记得他,希望她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他。

他不想只当陌生人,不要只当陌生人,他要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无法控制的,他伸手将她拉进怀中,再次亲吻她。

这一次,没有遮掩,没有保留,不再压抑——

那娇小的女人没有推开他,没有惊声尖叫,她只是攀着他的肩颈,娇喘。

捧抱着她的腰臀,他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压倒了屋外的墙上。

他啃咬吮吸着她的唇,她的颈,她的胸口,她的心……

他是如此的饥渴,像饿了太久的野兽,急着想将她吞吃殆尽。

她瑟缩着,嘤咛着,因为他扯下了她的毛衣和内衣而惊喘,因为他把手指探进她腿间而娇颤,也许她曾推过他,抗拒他,但他不记得,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片段,他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记得他想和她在一起,他需要和她在一起,他需要她接纳他,包围他,需要他。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梦魅 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梦魅 下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