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吱——」汽车在一个僻静的仓库门口停下,卢韬打开卷帘门,带着肖海、李明正走了进去,伙计在三人身后关好了卷帘门。
掀开了油布,肖海眼睛一亮,眼前赫然便是自己被盗的那辆车。「明早以前我会把玻璃配好。」卢韬望着驾驶座边破了一个大洞的窗玻璃说。
李明正不禁暗自摇头,这个地方的治安也太差了,如此拙劣的偷车手法,居然都可以得逞。
肖海对卢韬说:「我到车上去看一下。」卢韬点头,肖海坐进驾驶室摆弄了一番下来说:「可以,就这辆了。」
「行,」卢韬跟伙计一起把油布往车上盖:「明早八点在我的修理厂碰头。」
「不,现在我就要提车。」
卢韬一怔,猛回头,黑乎乎的枪管顶上了他的额头。
另一边的伙计正要呼救,脖子里忽然挨了一掌,顿时失去了知觉。
肖海望着身后的李明正,不由微笑:「好身手。」
卢韬张惶地望着持枪的肖海:「你们是什么人?」
「我是失主啊,」肖海冷笑:「这车是我的,你明白了吗?」
「我就是个收车的,不关我的事,这车也是我花钱买的。」
肖海用枪猛戳了一下卢韬的额头:「车上的东西呢?旅行袋还有箱子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啊,」卢韬翻了下白眼:「我真不知道。」
李明正看了不觉好笑,这个人嘴不老实,表情却不会骗人,一望而知是在撒谎,他抬起头向肖海递个眼色,肖海立刻会意。
「你最好给我说实话,」肖海一把将卢韬推翻在地,蹲下身子俯视着他:「别以为我不懂规矩,你们可不光收车,车上的东西也一起收了吧。」
卢韬拼命摇头,肖海笑了:「你看不起这家伙是吧?」他晃了晃手中的枪:「你觉得它是假的?还是觉得我在吓唬你?」说着他抓起卢韬的右手。
伴随着一声闷响,卢韬浑身一颤,惨叫被压制在肖海的左手中。卢韬眼睁睁看着子弹穿过了自己的手掌。肖海漫不经心地,用枪管往卢韬血肉模糊的手掌中一戳,卢韬如一尾垂死的鱼又是一阵激跳。
「现在知道了吗?再不知道,这个脑袋也没什么用了!」肖海说着,将沾满血污的枪口,狠狠的顶上了卢韬的太阳穴。
卢韬面白如纸,死命点头,肖海移开了捂住他嘴巴的左手。
「里面有个保险柜,密码0711-0624-11977。东西都在里面。」卢韬喘着粗气。
肖海提着枪向屋里走去,回过头吩咐呆立一旁的李明正:「帮我看着这家伙,别让他乱喊、乱动,我去拿东西。」
卢韬痛得不断在地上扭动身体,但忌于肖海的威胁,他只敢低低地发出几丝呻吟。
李明正叹了口气,抓过他的右臂,从地上捡起一根麻绳,紧紧绑在他的前臂上。
意识到李明正在帮自己止血,卢韬不由愣了一下,喃喃地说了声:「谢谢。」
李明正摇了摇头:「何必呢,为一点钱财把自己弄成这样?」
卢韬望着李明正的脸,双眼忽然放光:「你是警察?你是协查令上的那个警察!」
李明正一惊,卢韬费力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昨天发到修理厂的。」
李明正接过匆匆扫了一眼,果然是市局下发给邻近县市的协查令,除了简单的案情描述外,还配发了人质李明正的照片。
「趁他在里面开保险柜,我们快逃吧!」卢韬压低声音急切的说:「卷帘门的钥匙在我裤子口袋里。你先去开门,再扶我出去。对面有一家小店,我认识店主,可以暂避一下……」
「然后再打电话报警对吗?」
听到身后那冰冷的声音,卢韬顿时浑身僵硬。
肖海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卢韬的头发,把他拖到自己身边,右手的枪指住卢韬的脑袋。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卢韬吓得昏了过去。肖海冷笑一声,手指按上了扳机。
「别——」李明正扑上去,紧紧抓住肖海的胳膊:「别开枪!」
「放开!」肖海怒视他,李明正反倒抓得更紧了,两人的目光死死的纠缠着。
「你不是讨厌血腥气么?别再弄脏自己的手!」李明正激动地低吼。
「放手!再不放手,我连你一起崩!」
「何必说得这么恶毒?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别自作聪明!」肖海手肘一使力,重重撞上李明正的胸肋,李明正倒吸一口冷气,滑坐在地上。
肖海一脚踢开昏迷的卢韬,转身拎起李明正的领口:「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花,肖海灼热的呼吸喷在李明正的脸上:「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你算什么东西?别忘了你的命捏在我手里,毙了你,也不过多用一颗子弹!」说着,肖海猛地把枪口顶上了李明正的额头。
李明正捉住肖海持枪的右手,拇指按住他扣着扳机的手指,抬头直视肖海:「如果杀了我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那么,开枪吧!」
「你以为我不敢?」枪筒戳得李明正的脑袋直往后仰。
「不是不敢,」李明正盯住前面这张因激动而扭曲着的脸:「而是不会,你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
「我不知道以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我认识的肖海,是一个会不计较回报地帮助弱者的人,他有同情心,也有责任感,就凭这一点,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的对我开枪!我要真是看错了,这条命你尽管拿去!」
直到吐出最后一个字,李明正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这番话完全没有经过理性的权衡,便如泉水一般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自己疯了吗?竟然用生死去赌这个人的良知!望着肖海阴晴不定的脸,李明正不由暗自心惊。
轻叹一声,肖海垂下手中的枪,眼里浮现出某种李明正从未见过的表情。
「笨蛋!」低低吐出这两个字,肖海忽的一把将李明正揽进了怀里。
李明正惊讶得忘记了挣扎。
肖海的身上,传来混合着汗味和烟草味的男性气息,与女性柔软馨香的怀抱不同,眼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坚硬胸膛、灼热体温,传递过来的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霸道。
紧紧抱住李明正的背脊,肖海闭上眼,把脑袋埋进了李明正的颈窝。
肖海的神情,让李明正想起心理咨询室中,那些接受治疗的孩子们,当孩子陷入悲伤难以自拔时,往往会扑进信任的人怀中寻求庇护,拥抱有时是最好的慰藉,眼前的肖海是不是也如孩子一般,需要些许温暖呢?
在他激烈的情绪起伏之下,又藏着怎样的伤痛?
想到这里,李明正身手环住了肖海的后背,一如他在咨询室中抚慰那些伤心的孩子,只是李明正很清楚抱着孩子时,他从未这样心跳不已。
半晌肖海轻轻推开李明正,转身从屋角的杂物堆中,翻出几卷封箱胶带来。
拖过昏死的卢韬,肖海用封箱胶带把卢韬的嘴巴、眼睛、双手、双脚都捆了个结实,抬头望着李明正,肖海冲昏迷的伙计努了努嘴:「把他也捆了。」说着手一扬,抛过一卷封箱胶带来。
肖海和李明正把捆好了的卢韬跟伙计搬到里间,锁上房门,肖海冷笑:「没崩了他,我就算仁至义尽了,什么时候被发现,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拿着从卢韬口袋里找出的卷帘门钥匙,李明正没有吭声。卢韬一夜不归,明天他的家人一定会找到这里,卢韬和伙计的性命应该无虑。
不过,这也表示最迟明天中午,警方就会得知肖海和李明正的行踪,李明正相信,肖海肯定也料到了这些,不知肖海下一步会有怎样的举动,他绝对不是那种束手待毙的人。
把钱箱和旅行袋拎到车上,肖海坐进驾驶室,对站在车边的李明正说:「你去开卷帘门,我先把车开出去,你锁了门再上车。」
李明正点点头,走过去打开卷帘门,肖海发动引擎,汽车驶出仓库在对面的街角停下。李明正把仓库里的电灯都关了,出了门来,拉下卷帘门,用脚踩着,低下头给门上锁。
刚刚锁上门,眼前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李明正抬起头来,刚好和两个途经这里的巡警对上了脸。李明正心中一惊,声色不动地迈步往街对面走。
「哎,站住,说你呢!」高个的巡警将李明政叫住。
李明正转身微笑:「有事吗?」
高个巡警打量着李明正的脸,小声对同事说:「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是不是通缉犯?」
矮个巡警仔细观察了李明正一会儿,轻轻嘀咕:「长得有点像昨天那个协查令上的人质。」
「叫什么名字?证件拿来看一下。」矮个巡警对李明正说。
「我叫王韬,天热,衣服没口袋,证件没带在身边。对不起啊。」李明正客客气气地说道。
「名字不对啊,」矮个巡警对高个说:「哪有这么逍遥的人质,应该不是吧。」
高个困惑地看了李明正一会儿,一挥手:「走吧,下次出来记得带上证件。」
李明正连声称是,等两个巡警走远了,他转身朝对面的街角望去。
昏黄的路灯下,黑色的汽车就停在那里,驾驶座上的肖海指尖夹着一支烟,正默默注视着他。李明正一溜小跑来到车边,肖海从里面打开车门,说了声:「上车。」
车子驶出县城,不一会儿便开上了盘山公路。
山区的夜晚,除了暗淡的月色,只有车灯打出的两道光柱,在黑暗中领航。蛙鸣、虫声、林鸟的哀啼,在耳旁合成一曲诡异的夜歌。路边断崖上葱茏的树影,在夜色中摇曳婆娑,宛如鬼魅。李明正望着神秘的大山不由出了神。
肖海在后视镜中瞥了李明正一眼:「第一次晚上进山?」
「不是,但半夜坐车上盘山路这还是头一次。」
肖海一笑:「你们当警察的不是常要进山逮犯人的么?」
「我是心理专家,不是刑警。」
「我看你可比一般的刑警还要拼命,」肖海的嗓音婉转而低沉:「刚才你明明可以向那两个巡警求救,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还要回来?你究竟想要什么?」
李明正一愣,他当初之所以愿意跟肖海虚与委蛇,当然是因为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抓出肖海的幕后老板,进而早日端掉整个犯罪团伙。
然而,刚才面对那两个巡警时,他却没有去想这些,当他发现肖海在原地等候自己时,胸中居然有几分久违的欣喜。李明正不禁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
「你呢?」李明正反问:「你看到警察和我说话为什么没走?你不怕我带他们抓你吗?」
肖海皱了下眉头,没有说话。
尴尬的沉默在车厢中弥漫。
「知道吗?」李明正眼望黑黝黝的群山,忽然开口:「心理学上有一种病症,成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也叫人质综合症,指的是在绑架案中,人质对绑架者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绑匪犯案的现象。」
「病症得名于一九七三年,在斯德哥尔摩发生的一起银行抢劫案,当时有两名犯人在抢劫银行失败后,挟持了四个银行职员,与警方对峙了六天,最终警方虽然成功地营救了人质,但人质们不但不感激警方,反而处处维护绑匪。」
「他们拒绝对罪犯提出指控,甚至还为犯人筹措法律辩护的资金。更为惊人的,是其中一名遭到挟持的女性,居然爱上了一个绑匪,并且在他服刑期间与他订了婚。」
「你想说什么?」肖海注视着前方:「你想说你这个警方的心理专家,居然得了心理疾病?」
「医生就不会生病吗?」李明正仰靠在椅背上,望着车顶灯出神:「你不觉得那个案子,和眼下的情况有点相像吗?」
「算了吧,同样的开头,未必有一样的结局。你会为我辩护?还是会爱上我?」
看着李明正一瞬间变得僵硬的面孔,肖海眼中闪过戏谑的神情:「你不是那些人质,我也不是那两个笨蛋,而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这次的游戏我一定会赢!」
*
东方微微透出蟹青色,林木间弥漫着淡淡的晨雾,车子拐上盘山路边的一条小岔道,又向前开了二十多分钟,来到了一个群山环抱中的小村落。
所谓世外桃源,指的大概就是这种地方,李明正望着车窗外安静的村庄,这样想道。
然而与桃花源不同的是,这里简直安静到了不自然的程度,既没有鸡鸣,也没有犬吠,路边人家的烟囱里也看不到炊烟,车子驶过几件门洞打开的空屋后,李明正才终于反应过来,这竟是一个无人居住的废弃村落。
注意到李明正诧异的眼神,肖海解释道:「村里的人上个月就全部迁走了,这里很快要建一个水库,半个月以后上游会放水,到时候整个村子都会被淹掉。」
李明正环顾四野,不禁暗叹,这果然是个避风头的好地方。
车子停在村中的一棵老槐树下,李明正跟着肖海下了车,晨曦从密密匝匝的米白色槐花间撒落,淡淡的甜香缭绕在鼻端,肖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头对李明正说:「欢迎到我家做客。」
眼前的院落显然荒废了很久,墙角一溜花盆中已是杂草丛生,一边堆着的工具也是锈迹斑斑。院中一排平房门窗倒还齐全,但玻璃上雾蒙蒙地落满了灰尘。
进了屋,李明正一边开窗换气,一边皱着眉直咳:「这房子多久没住过人了?」
肖海挥手赶着面前的灰:「两年。」
肖海从屋里找出一把勉强还能用的扫帚,又拿了两块硬的几乎石化的毛巾,在井水里浸透了当抹布,两个人开始洒扫房间。但李明正很快发现,肖海根本不会做这些事情,他扫地的时候,居然都不知道要先洒水,把灰扬得满屋子都是,呛得李明正不停的咳嗽。
李明正从肖海的手中一把抽过扫帚:「算了,我来吧,你到旁边坐着就好。」
「你很会做家务。」看着里里外外忙碌着的李明正,肖海悠然地说。
「我可不是少爷命,」李明正没好气地答道:「我家就爷爷跟我两个,他身体一直不好,我小学一年级就会生炉子做饭了。」
「我也是跟爷爷长大的,老人家很宠孙子,什么事都不让我动手。」肖海托着下巴,眼神难得的流露出几分孩子气来。
「所以说你是少爷。」扫视着大致洒扫一清的房间,李明正对肖海说:「再去打一桶水,桌子还得再抹一遍。」
「喂,别命令我,你可是人质。」
「哪有人质主动帮绑匪做家务的?」
两个人都笑了,在他们之间,「人质」和「绑匪」本是两个尴尬而忌讳的名词,然而此刻,这融洽的气氛,却让原有的紧张、对抗消弭于无形。
肖海摇摇头,提起水桶到井边打水去了。李明正站在窗前,院子里肖海熟练的转动轱辘打起一桶水来,简单的一串动作,却显得意外的矫健流畅。
望着阳光下肖海那强韧的小麦色肌肤,李明正不由想起了在美洲丛林中出没的豹子,两者都是危险、神秘、令人目眩的生灵。
李明正把眼光从院子里那会发光的目标物上移开,回过身打量眼前的房间,这一排平房共有四间,然而肖海只打扫了这一间卧室,这显然是为了限定两人的活动范围,即使在这个无人的村落中,肖海也不会容许李明正走出他的视线之外。
眼前的房间并不大,陈设朴素到了简陋的地步,一张不大的双人床、一口笨头笨脑的柜子、两把椅子、再加上窗边这张老旧的写字台,便是屋里所有的家具了。
虽然肖海说这是他的家,但要把一身名牌、怎么看都不像过过苦日子的肖海,和这个家联系起来,还真是困难,而且据肖海说,他曾经到瑞典学习过酒店管理,李明正知道那需要一笔不小的学费,决不是一般的家庭可以负担的。
「咚——」水桶被重重放在了地上,李明正向门口望去,只见肖海正在桶里搓着抹布,见李明正看着自己,肖海一甩手把抹布抛了过来:「快擦桌子!」
李明正一抬手稳稳接住了抹布,肖海看着低头擦桌子的李明正说:「身手不错。」
「接条抹布而已,人人都会。」李明正头也不抬。
「算了,装什么蒜,昨晚我在仓库就看出来了,你那一劈又狠又准、干净利落,绝对不是外行。」
「刚进警察局的时候学过一些搏击技巧,不过总的来说,我的工作文职的内容更多一些,所以只学了点皮毛。」李明正淡淡介绍。
肖海走到床沿坐了下来,盯着李明正的背影:「都说叫得狗不咬、咬的狗不叫,你总是装孙子,总这么藏着、掖着,还真让人不安。」忽地轻笑一声:「不过,满有意思的,猜不透的迷才好玩。」
李明正不为所动,专心地擦桌子。
抹去厚厚的浮灰,可以看到桌子表面布满了圆珠笔和小刀的划痕,这显然是一张孩子用过的写字台,很多小孩在某个年龄阶段,都有在桌子上乱涂乱画的习惯。
正中央,一道重重的刻痕将整张桌子一分为二,在这条刻痕的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刀片划下的歪歪扭扭的名字,左边那个是「肖海」,右边的三个字相当模糊,李明正分辨了好一会儿,才看出那是「黎小天」。
黎小天?李明正清楚地记得,肖海在枪杀同伙之前曾提起过这个名字,死者中枪前那惊恐失措的表情,再次浮现在眼前,李明正伸出手来,轻轻抚摸那名字。
中午时分,肖海从旅行袋里抱出一堆泡面和罐头食品,放在桌上,看着那堆含有大量防腐剂的东西,李明正忍不住叹息:「就这些?」
肖海打开袋口给李明正看:「全在了。不要那么挑剔,金枪鱼罐头很不错的,难道你从来不吃方便食品?」
「我会做饭为什么要吃这种东西?」
李明正说的是实话,与一般生活散漫的年轻人不同,他向来注重饮食营养,即使是在警局连连夜审案子、加班,他也会叫外卖的新鲜食品,不像张克定整天吃泡面,都快吃成木乃伊了。
「这里没米给你做饭。」肖海冷哼。
「我就是说说还不行吗?」李明正投降,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哎,你什么家务都不会,在瑞典那几年可怎么过的呀?」
「我跟家人住在一起。」肖海淡然答道。
李明正真想问他你到底有几个家,但终于没有问。
当一个珍珠蚌因为习惯了你的存在而慢慢张开蚌壳,一点点露出牠白嫩的蚌肉时,暂时克制好奇心是有必要的,不然牠或许会永远阖上,而人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远比蚌肉更为敏感。
晚风送来阵阵槐香,井水淋在身上清凉无比,李明正边在井边冲凉,边想着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很显然这里就是肖海的落脚点,但让李明正感到困惑的,是肖海准备的方便食品数量并不多,照目前情况看,只够两个人吃上三、四天的样子。
肖海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三、四天以后,他将何去何从?是继续逃亡吗?如果是那样的话,肖海为什么一定要到这里盘桓数日?这可不是在度假。
还有桌上刻着的「黎小天」,这个黎小天和肖海究竟是什么关系?现在身处何方?他和这起案件又有怎样的牵连呢?
一大堆问题,如交错的麻绳盘结在李明正脑中,理不出头绪,李明正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擦干身子,穿起衣服,李明正摆了摆湿发,向屋中走去。
村子里的电早已被拉掉,所以没有电灯可用,幸而今夜明月当空,虽然因为洗澡时摘掉了眼镜,但李明正度数本来就不深,借着月光,眼前的景物还是看得相当清楚。
走进屋里,李明正下意识地朝窗边望去,他以为肖海一定会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但意外的是窗前居然没有人。
正当李明正感到困惑的时候,他忽然闻到一股烟味,猛一回头,只见肖海正靠着墙悠然地抽烟。
肖海的全身都隐没在黑暗之中,只有唇边跳荡的橘红火星,以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提醒着李明正他的存在。
「干嘛啊?吓我一跳。」李明正试图用言语去化解莫名的诡异气氛。
肖海掐灭了烟头,李明正可以看见的,只有他那双忽闪的眼睛了,琥珀色的眼眸即使在暗处,都散发着神秘的光彩,令人眩晕。
李明正转身要走,肖海一把握住他的胳膊,重重将他拖到自己胸前,李明正惊异地抬头,带着烟味的嘴唇立刻盖住了他的呼吸。
后颈被紧紧地托住,肖海的舌头滑过齿列果断地探入,卷住他的舌头两相纠缠。惊骇、刺激、征服与被征服的双重快感,汇合成一股电流瞬间麻痹了神经。
吐出濡湿的耳垂,肖海一路沿着李明正的脖子,盖下细碎的亲吻。
夏夜的风,悠悠地撩动李明正已敞开大半的衬衣,为汗湿的火势肌肤带去一丝清凉,李明正从烟花般绚烂的激情中睁开眼来,凝视一地霜华般的月色,他问埋在自己颈边的肖海:「肖海,你是同志吗?」
肖海的吻停顿一下:「不是。」火热的吻再度继续。
「我也不是。」
肖海抬起头来,看着李明正清醒而平静的眼睛,嘴角轻扬:「冷得好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