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她还以为那感觉,都像她的泪,被消磨光了,怎知却教他生生翻了出来。

忍着那想逃走的羞与恼,她让自己专注在他的腰伤上。

所幸,情况比她想象中要好。

她替他上药时,他不曾再瑟缩,可她却注意到之前不曾注意的其他。

她知他皮肤黝黑、身强体壮,可那时她只当他是病人,而今同样的一副身躯,细节却变得异常鲜明。

他的体温,肤上的汗毛,呼吸时肌肉的起伏,当她的指尖轻触他时那微微的紧绷,都像被放大好几倍。

他会在她轻触他时屏住气息,心跳加快。

她能够嗅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他已擦洗了身体,酒臭没了,但汗又轻渗,像在他肤上抹上一层薄薄的水光。

她一直不喜欢男人身上的汗臭味,总觉得那股味道,教人闻之欲呕,每每唤起她那段可怕的记忆,教她想起那黑暗的暴力。

可他救了她。

他将她护在怀中,挡去了所有试图伤害她的一切。

我会保护你。

他说。

原本教人讨厌的汗水,和那带着微咸的味,好像没那么臭了。

竟也觉,莫名让人有些许的心安。

他护着她,保住了那匹马,却伤了自己。

这男人,确实不同。

即便身材如此高壮,他却不欺负弱小,他知道她与它的伤,旁人瞧不着的,他都能看见。

她替他的腰缠上绷带,摊开了卷起的牛皮,牛皮里有大小银针成排,长的有七八寸,短的也有三寸多。

「这是什么?」他问。

「银针。」她垂着眼,告诉他,「你说丹药对你无用,我想或许针灸能替你止痛,你试过吗?」

「没。」

她捻起银针过火消毒,以为他会抗议,但他却保持沉默。

「入针时,会有些酸麻,但不会太疼,扎个几针,应该能让你晚上好过些,至少能睡上一会儿。」

他还是没抗议,她不认为他真的信,不过不信没关系,只要有用就好。

白露轻捻银针,伸手轻抚寻找他身上几个穴道,依照近年所学,快速神准的将针扎了下去。

他缩也没缩一下,倒是她因他有些穴道上,还浮着刀痕,要扎下去时,心头莫名紧揪。

若非要替他止痛,她是真不想再在他这副几经凌虐的身体上,又戳上几针。

下第三针时,他抽了口气。

「别动。」她轻声警告他,「这大穴是对应你腰伤那部位的,我还得再进两寸才行。」

「还得再进?」终于,他开了口。

她不禁抬眼,只瞧他额冒冷汗,不由得,柔声道:「这针,只须扎这一刻钟,便能取下了,你忍一忍。会疼吗?」

「不疼。」他瞳眸收缩,只道:「很酸。」

「那是正常的。」她告诉他:「我再入一些,你要觉不妥,我便将针取下,可好?」

他瞧着她,颈上喉结上下滑动着,然后点了点头。

她捻转着针,将其再入皮下两寸,那疤痕处处的皮肤轻颤,可他忍着不动。

微弱的烛光下,她利落的下了一针又一针,尽量不拖泥带水,因为专心,额际微微渗出了些许的汗。好半晌,方终于将几处止疼的穴道都扎好,她将手指重新移回他腰伤周围轻按。

「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他说。

她心头一松,收回了手,道:「那就好,一刻钟后,我再帮你出针便成了,虽

然无法一劳永逸,但至少能一夜好眠。」

说着,她将药材器具一一收好。

「你这一手针灸,是谁教的?」

她没多想,只道:「少爷教的。」

「我听说宋家老爷夫人也是大夫?」

「嗯。」她收拾着东西,没多瞧他一眼。

「为何你不是和他俩习医?」

闻羞?她也没瞒他,只道:「我本无习医意愿,只是跟在少爷身边久了,总也得懂一些,不然他说什么,我若听不懂,怎有办法帮着他?」

说着,她便起身端起水盆,拿到外头去倒,顺便洗了洗布巾,回房晾起。眼角瞥见他还站着,才想到应该要让他躺下,才不费力。

但她方才被他裸身一吓,什么也忘得精光。

「你可以坐下。」怕秋风入室,让他着凉,她忙把门密实合上。「不用一直站着。」

「我站着就行,反正一刻也快到了。」

他说的没错,她在外头待得太久,因为和他共处一室,总觉他好庞大,就算不看他,也总意识到他的存在。

那温暖的体温和渐渐熟悉的气味,轻易就能包围着她,彷佛她仍如午后那时那般,被他紧拥在怀中。

不知怎,觉得口干舌燥。

她松开紧握着门闩的手,将水盆收回床下,晾起了布巾,才回到他身前坐下,

那结实伟岸又伤疤处处的身体,又映入了眼,她小心的替他脚上、手上的针拔下,然后是他身上的,胸腹处的穴道。

她将指腹轻压在他皮肤上,小心的取出那根长针。

针才出肉,一句低哑的问话,突如其来。

「你挽着妇人的髻,是因为宋应天吗?」

她一怔,不禁抬眼。

眼前的男人,低垂着脑袋,他嘴角不再噙着笑,只用那黑幽幽的眼,瞧着她,瞧得她心神一颤。

她的指腹仍在他腰上,像黏住了一般。

为什么问?

她想开口,却又害怕知道,然后感觉到她指尖下的他,吸了口气。

「你喜欢他?」

那问题,如蜜般灌入耳中。

耳好热、脸好热,好似连心都热了起来。

他粗犷的脸,有些紧绷,那双眼映着烛火,还有她。

「他是你的男人?」

那声音,变得更加粗嗄,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白露仰望着眼前的男人,心颤手抖,那一刻,知道自己的答案,会改变所有的一切。

她现在的生活很安稳,好不容易变得如此平顺。

宋应天待她很好,他从不追问她的过往,也不在乎她的身家,他让她的日子很好过。她知道人人都以为且期待她嫁入宋家,嫁给那位医术高明,却不懂得生活的少爷。

她欠他很多,就算得拿一辈子还也不为过。

可她从未想过要嫁给他,她不想再嫁,再也不想,她不要再被任何人束缚、再被缠困在其中。

宋应天知道,也不曾这般要求过。

她知他没那个意思,他从不强求任何事,如果她想就这样一辈子,他不会强娶她。这才是最安全的,她可以就这样在宋家安身立命,她会照顾应天,那个男人也会成全她。

她应该要说谎,真的应该,苏小魅是个好人,但他只是个过客,没有办法给她这般安稳的生活。

可眼前这男人,也没有想要她嫁,不是吗?

他想的,只是一个可能。

她想太多了,想得太多……

可她怎能不想?怎么能?

「是吗?」他再追问,声好紧,更哑。

她该要说谎的,她的生命中不需要另一个男人,她挽着髻就是要阻挡男人靠近,可是当他如此渴望的看着她,当他全身紧绷的问着这个问题,当他这般想要她——不是因为她是谁,不是因为她有多少身家,不是因为得到她能有什么好处。

他要她。

就只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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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歌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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