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串通外人来抢单,藉故怪罪业务经理没能力,总经理,我很失望,妳为了怕业务经理的表现超越妳,为了拉下他,妳真是费尽心机,无所不用其极。」叔叔替自己的儿子叫屈。
「我……」欲加之罪让她震慑到语塞,她思绪很乱,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完整表达她的意思。「我没有、我不可能做这种事,我……我没有故意要拉谁下台。」
应该是他们联合起来要拉她下台才对吧?怎么情况变了,变得好像她才是心机恶毒、谋权夺利的那个人?
「很难讲,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妳这把火想烧死谁?」情况对岳晴相当不利,堂弟得理不饶人,讲话越发放肆。
跃圣的董事长,也就是岳晴的母亲王珠霞,看着混乱的场面,心疼女儿被围剿攻击,胸口窜来一阵闷痛。
她急促吐气,撑住,厉声喊话。「够了!关于这件事我会再请人调査,我相信总经理她不会——」
话说一半,人突然无预警从椅子上斜斜倒下。
「妈——」
岳晴惊恐地瞪大眼睛,火速冲过去,扶住歪倒在椅子扶手上的母亲。
她双手颤抖搂住己晕厥过去的母亲,花容失色地嘶声大喊。「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晴晴,快回来,妳爸爸脑中风,人在加护病房里。」
两年前,她人在美国攻读博士班,深夜,从台湾打来的一通电话叫她吓得心惊胆跳。
她连夜收拾行李飞回台湾,赶到父亲病榻前见他最后一面。
当时,父亲面如槁木、气若游丝,她一看见身上插满各种管子的父亲,禁不住掩嘴哭了出声。
不到两天的时间,父亲走了。
她和母亲办完父亲的丧事后,尽管她放心不下母亲一个人,但是为了不让死去的父亲遗憾她没拿得博士学位,她还是飞回美国继续学业,母亲则接替父亲的职位。
岳晴坐在母亲的病床旁,双手握着母亲的手,满脸担心自责。
她回忆起母亲接管董事长的往事,心里愧疚揪疼。
母亲的专才是会计,原本在公司里负责管帐,但早在五年前就退休在家当贵夫人,料想不到父亲骤逝,她只好接手董事长一职,从此过着腹背受敌的日子,精神压力大到爆表,也难怪母亲的髙血压状况始终控制不好。
是她不够强,她还没有能力接管跃圣,没能早一点让母亲卸下肩头的重担,最糟的是还让母亲因为她的情事激动到血压飙髙昏厥。
王珠霞送到医院打了降血压的药剂后很快就清醒,她看着女儿深深自责的模样,不舍地叹了一口气,闹着她,安抚道:「晴晴,笑一笑吧!那么漂亮的姑娘,脸色却那么臭,我看了都不舒服了。」
「妈……对不起……」岳晴声音沙哑,感觉喉咙深处一阵酸涩,很想哭,但她固执着不落泪。
「不关妳的事。」母亲低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是我造成的,我的事让妳太操心了。」她鼻酸地咬着下唇,不敢想像,如果母亲也跟父亲一样脑中风的话……
她不寒而栗,脚底冒冷汗。
王珠霞看着女儿,小心探问:「妳喜欢凯新的老板?」
病房里只有她们母女俩,照理说她该跟母亲说实话的,但是她心里挣扎了半晌,眼神闪烁,选择说谎让母亲安心。
「没有,谈不上喜欢。」她语气刻意持平,一副当真没什么似的,淡淡地说:「之前在健身中心偶遇,我不知道他的背景,他追求我,可是我没答应,也没放感情,那些照片是因
为……」她声音飘忽。「他突然抱住我,我来不及闪开……现在我知道了他的身分后,更不可能答应和他在一起。妈,妳相信我,我真的没有为了搞垮堂弟而故意透露代工报价给外人知道,堂弟之前在谈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压根儿连卢骏凯的人都没见过,叔叔他们的指控分明是诬赖我。」
「妈懂。」
王珠霞当然懂她的女儿,她知道女儿是被诬陷的,也因为她懂女儿,所以当她看见岳晴眼神闪烁的时候,她就知道女儿哪里没说实话。
没放感情吗?恐怕不是,女儿对情感很严谨,就算出国好几年喝了洋墨水,也学不会外国人那种动不动就热情拥抱当打招呼的作风,她不会随便让人拥抱她的。
女儿是怕她操心,没说实话。
谈话间,岳晴的手机响起,是秘书打来的。
王珠霞点点头,示意女儿接电话别管她。
「总经理,董事长的身体好点了吗?」董事长在会议室昏倒的事传得很快,全公司都知道了。
「还好,已经没事了,谢谢妳。」
「那就好。」秘书呼了一口气。「另外,有件事要跟总经理报告,B公司的采购秘书来电,她说吴经理约妳晚上饭局,说是有重要事情,总经理要答应这个饭局吗?」
「晚上的饭局?重要事情?」难道是指合约?她偏头看了母亲一眼,眼里难掩担忧挂心。
王珠霞听见对话的内容,朝她挥挥手说:「妳忙妳的,别顾忌我,我再请看护来帮忙就好。」
「那……好吧,妳帮我回复吴经理的秘书——」
「可是总经理,吴经理的秘书留下吴经理的联络手机,她说吴经理请总经理务必亲自回复。」
「好,把他的电话告诉我。」
岳晴走出病房到护理站借纸笔,方才送母亲来医院很匆忙,除了随身手机之外,她什么都没带。
为了怕吵到母亲,她在病房外拨电话给吴经理,得到的答案居然是——「岳总经理,晚上在XX路的金钻商旅饭店有一个商务聚会,参加的都是商界顶尖的人物,我会在这里,邀请妳一起过来,我帮妳引荐一些对你们公司有帮助的客户,我们可以顺便聊聊合约的事。」
果然是要谈合约。
太好了,她一定要尽快签下这份合约,证明给叔叔知道,她没有出卖公司,更没有串通凯新的人。
这份合约对她太重要了。
在快要下班前,卢骏凯找来自家公司的业务,当众宣布一件事。
「关于B公司的代工订单,我们公司不接了。」
「什么~~」吃惊声此起彼落。
业务甲问:「为什么?老板,你之前不是布局布了很久?」
因为工作伙伴年纪相仿,卢骏凯和下属的相处没有明显的阶级之分,他把他们当共同打拼的兄弟,鼓励他们有想法、有意见,所以当大家听见老板的宣布后不是默默接受,而是勇敢提出疑问。
卢骏凯从容不迫地回答:「我们公司不缺这张订单。」
业务乙瞪大眼问:「怎么会不缺?这笔订单如果接到手,对年终奖金会很有帮助。」
卢骏凯这样讲。「工厂那边还没消化之前接的单子,接了赶不及出货或因为赶货没顾好品质,不如不接。而且这订单我跟他们的吴经理谈不下来,被人抢先卡位了。」
众业务听完,很一致的,眼神诡异地看着卢骏凯。
老板怪怪的喔,向来抢单不落人后的他这次怎么会那么轻易放手?虽然说他们的工厂确实消化不了那么多订单没错,可是可以再发包出去,顶多少赚几趴而已。
卢骏凯还是坚持己见,但他仍有缓冲的做法,不会因为错失B公司的订单而害大家的年终奖金受影响。
「我请助理留意了几家有标案要发包的公司,大家分头去标,标案的利润虽然较少,但稳定性髙,大家也都很会玩标案价格的数字游戏了,绝对没问题的。」
老板都这么说了,员工也就点点头不再多嘴,一方面是他们也有所耳闻,吴经理是采购羿的老手,超级会砍价,有时就算合约谈成了也只是面子好看,实际上的利润并不见得漂亮。
也就因为这样,所以这个案子才会是老板亲自出马去谈,想不到居然连老板都谈不下来,怪了!
下午五点,岳晴回到公司,从公司门口走到办公室的途中,她的一举手一投足相当吸眼,存在感超强烈。
员工们看她的目光很复杂,有质疑、猜测、同情、不解、不认同,甚至是轻蔑也有。
岳晴不难想像这是怎么回事,她猜,稍早之前在会议室发生的事情,经过叔叔那一派人马有心散布,大概己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他们大概都认定了她是个心机超重的人,为了铲除异己不惜出卖公司,嚣张的行径连董事长都被蒙在鼓里,所以董事长现在才会被她气晕。
岳晴冷笑以对,无力辩解,感觉很累,肩膀上彷彿扛着一头牛似的,沉重得让她想吶喊。
但是她没喊出声,她克制得很好,挺直背傲然走回办公室,拿了晚上要去见吴经理需要的文件放入公事包后,她坐在办公桌前,掏出手机,然后,陷入天人交战当中。
办公室落地窗外的天色昏暗不明,正值白昼要步入黑夜的时刻,看着那片灰蒙蒙的景色,她的心头一片阴郁。
岳晴咬着下唇看着搁在桌上的手机良久,不断绞扭的十指显示出她的烦躁与挣扎……
她应该打电话给卢骏凯的,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并且告诉他她的决定——
对不起,我终究无法和你继续交往下去,我的世界里豺狼虎豹太多,我要完成死去父亲对我的期望,不能沉溺儿女私情,而把公司拱手让人。
岳晴说服自己,没错,就像方才在医院里跟母亲扯的谎一样,她和卢骏凯现在踩煞车还来得及。
思索间,秘书按了内线电话进来。
岳晴回神,把手机收进口袋里,按下桌上的分机通话键。「什么事?」
秘书尽责地提醒她。「总经理,时间差不多了,己经六点了,妳该出发赴吴经理的约了。」
「我知道,谢谢妳。」
岳晴提起公事包,暂且将要打电话给卢骏凯的事搁下,开车前往金钻商旅饭店。
金钻商旅饭店位于市区,规模不大,但却挺有名气,这家饭店刻意区隔市场,不提供一般游客住宿,是一间专门规划给商务人士出差洽公,或是出租五星级会议室给公司行号开会的饭店。
饭店的地下厅是宽敞的宴会厅,这里也会办派对,但办的不是一般衣香鬓影、乐声隆隆的派对,会租下这个宴会厅办的通常是艺文人士的艺品展、画展,或是某些公司的新产品发表会。
今晚,扶轮社在这里办聚会,宴会厅里出入的全是商业领域里顶尖的人物,每个人的身价、财力都很雄厚。
岳晴带着甜美的笑靥走进宴会厅,举目寻找吴经理。
吴经理一身黑西装,微胖的身材、微秃的头顶、油光亮亮的脸颊,端着香槟杯正在和其他人聊天。
「吴经理。」岳晴笑咪咪,走过去打招呼。
「岳总经理,妳来了!」吴经理一看见她就笑开怀,因为年纪而下垂的眼皮笑瞇成一条缝。
岳晴手伸进公事包里要掏出合约。「吴经理,我把合约带——」
「不急!」吴经理压住她的手,制止她拿合约。
合约他会签给她的,反正稍早之前凯新的老板跟他重新报价,居然报了一个他听不下去的数字,他当然不会想跟凯新合作,那么,这个合约理所当然是要给第二选择的跃圣。
只是,他不想给得那么容易,他很欣赏她,若是能藉谈合约的机会制造一点火花,他何不好好利用呢?
从手背窜来一阵疙瘩,岳晴忍住不舒服的感觉,涩笑着,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