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心一震,她拒绝接收深深烙在脑中的可怕情景,一阵晕眩袭来,她双腿一软,闭上眼,陷入黑暗当中。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眼底映入的,是孙武腾无比焦急的神情。
孙武腾在床沿坐下,目光怔怔地落在躺在榻上沉睡的人儿身上。
她那墨黑的长发如瀑般散落,衬得她清瘦几分的脸儿更显苍白、消瘦,微蹙的眉心让她整个人添了几分忧郁。
大掌充满怜惜地轻轻抚摸她苍白的脸,他伸指抚开她微蹙的眉心,柔声低喃。
“傻姑娘……”
藏在石洞这一段时间来,他处在犹如地狱的痛苦煎熬当中。
肉体的痛楚以及不得不欺骗她的无奈,让他几度以为自己会撑不过,就要这么孤独的离去。
待身体渐渐恢复,时机却还未成熟,他只能硬着心肠,看着她发现他因为禁不住心里思念留下的小东西,而发了狂的寻他、唤他。
看着她为他如痴如狂的神态,他的心疼得如刀割,却只能暗睛将她日渐消瘦的形影纳入心底。
今日,终于能再近近的抚触着她柔软温热的脸,他心头一震,鼻头一阵酸楚,泪差一点就要失控落下。
“大哥,你的脸色很差,快去休息,这里有我看着大嫂就够了。”
强打起精神,他抬起浓眉,表情尽是玩味地问:“大嫂?”
乐见两个姑娘在他刻意失踪的这段时间变得如此亲密,心里却管不住好奇。
纵使早已明白她的心意,但他还是想知道,她心中是否怪他刻意隐瞒反击的计划。
“听大嫂说你们已经私定终身,所以我擅作主张这么喊她。”
他忐忑地问:“她没反对吗?”
“有,不过我坚持,大嫂拗不过我,让我只能私下这么唤她。”
他乐得朗笑出声,突地,一声嘤咛打断两人的思绪。
不等她睁开眼,孙武腾急急地唤她。“悠儿、悠儿……”
耳底不断落入那熟悉的低唤,她缓缓地睁开眼,努力眨去依旧模糊的视线,直到他满是关切的模样,深深的映入眸底。
四目相接,他唇边的笑加深,表情温柔地问:“悠儿,你还好吗?”
“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她下意识地轻唤一声。眸底有着深深的恐慌。
“不是梦,我回来了!”
他用力将她的手包进自己大大的掌心里,让她确切感受他手心的温度与力量,让她明白,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回到她身边!
“不是梦……”
她神情忧伤地打量着他,看着他臂上已包扎好的伤口,心口涌上一缕似甜又苦的难辨滋味。
乍见他平安归来那一刻,她万分欣喜,感谢上苍对他的厚爱。多想立刻就奔进他怀里,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思念有多深刻、强烈。
但在看着他肃清“孙家事务”之时,她清楚的知道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清楚知道,她只是他计划里的一枚棋子。
为了逼那一帮人露出真面目,他狠心看着她成为错手毒杀他的帮凶,让她陷入无法原谅的自我谴责当中。
她面色惨白、泪眼模糊地使劲挣开他的手,咽声问:“孙武腾,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质问,他神情一愕地茫茫然问:“悠儿,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看着他消瘦、苍白的无辜面容,她心头漫着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她不可能恨他,就算他把她当成计划里的一枚棋子,不顾她的感受,无视她的心碎,她还是无法恨他。
努力按捺下心头的酸涩,她缓着气息,哑着嗓颤声问:“在你把我当成计划里那一枚棋子时,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在她直接坦白的疑问里,孙武腾终于明白她为何哭、为何生气。
“对不住……”千言万语在脑中打转,他却找不到半句足以表达他内心愧疚的言语,最终,吐出口的是沉重的歉意。
他的话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她的心。
“对不住?你把我当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痛苦,而这一切居然只是你布的局。”
她发了疯似的不断推他、打他,似乎仅能用这样的方式,才能发泄她心里的委屈。
孙武腾不动如山,任她发泄着。
在他因为中毒而不断吐血的那一日,他清楚感受到她的痛苦、焦急、忧心与绝望。
他得费尽全身的力量,才能抑制住内心想把一切告诉她的冲动。
他要的就是她真情流露的感情,让那帮人傻傻的走入他设下的圈套。
他的确自私。
“你打,尽避打!有多委屈、多恨我,就多用力打。”
吞不下心里的委屈,她不顾他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不顾自己气虚得头发晕,毫不心软,用力的、死命的将所有的力量灌入抡起的秀拳里。
“你知不知道,随便一样小东西就足以让我想起你,我觉得我快疯了,你知不知道!”
“但是我……我真的忍不住想见你……”
也就是因为如此,他深刻感觉到她对他用情至深。
他跟着她痴、疯,忍受着无法相见的痛苦。
用力过度的拳头麻木地顿住,她心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说……你真的出现过?”
“我没办法……”他一瞬也不瞬的痴痴望她,哑声道:“你是我在这一段煎熬里,唯一的支柱,没有你,就算服了解药,我也熬不过独自守在石洞里的孤寂与痛苦……”
闻言,姚沁悠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不知该如何理清自己究竟是该爱他,还是该恨他。
“你真的好残忍、好可恶、好自私!”
原来那一切的一切,不是她因为过度思念所造成的错觉。
他的的确确出现过,然后冷眼看着她为他痴傻疯狂?
仿佛由她脸上读出她心里的想法,他神情痛苦地开口。“看着你为我痴狂,你以为我不痛吗?每见你一次,我心里的思念、渴望便加深一分,我非得用力捶石壁让自己痛,才能压抑那份悸动……”
她知道他会痛,也明白他的苦处,但心里那分幽怨未平抚,她就无法当作一切都没发生,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或许她得静一静,好好想想,等想通了,再决定要不要与他再续“前缘”。
心里有了决定,她拉开被子,撑起身子下了榻。
看着她的动作,他神情错愕地问:“你要上哪去?”
“我要回家。
“回、回家?”
“我要离开你,回美人铺。”她幽幽地开口。
他天真的以为,只要她发泄够了、气消了,就会重新回到他怀里。
没想到她非但没回到他怀里,居然还动了离开他的念头。
“不!我不让你走,我不准你离开我!”他蛮横地张臂抱住她,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恐神情。
“放开我。”她想推开他,却被他霸气的紧紧搂着。
“我不放,死都不放!”
“你身为孙家当家,不能死,死了,你底下的人没了主子、没了工作养家,到时太泉村有多少户人家,会跟着没饭吃?”
孙武腾当然知道他的存在关系着多少人家的生死存亡,但……她的留下与否,可是关系着孙家传宗接代的大事啊!
若娘子跑了,怕是孙家列祖列宗都会跳出坟,掐住他的脖子质问他。
“我不管,我不让你走,不准你离开我!”他哀声求着,沉哑的嗓带着恳求。
“你让我走,让我好好的、静静的想一想再做决定,好不好?”
她放软声调,发红的鼻尖与眼眶,让苍白的小脸更显苍白。
看着这样的她,他心怜又心疼,却无法放手。
“不用想!嫁给我,让我用我下半辈子的时间,来弥补你心里的伤。”他霸道地做了决定。
听他断然的决定,她一脸固执地拒绝。“我不嫁!”
她连要不要原谅他都还没做好决定,怎么可能就这么嫁给他?
“我就是要娶你!你是我的人,我的!”
他蛮缠的不肯放手,她鼻一酸,眼泪不自觉地纷然落下。
这男人永远是这样,霸气得把她吃得死死的,不允许她反抗。
思及此,心中的委屈愈堆愈高,眼泪止不住的不断落下。
“你这恶人,就只会欺负我……”
“我哪有?”被心爱的姑娘误解,他一脸无辜,表情有些落寞。
“你有、你就是有!”
瞧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仿佛真被他欺负得有多惨似的,他头痛地叹了口气。“你现在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要回家!”
离家许久,她想念长姐、想念三妹,想念家里的一切,就是不想继续待在他身边。
她这一哭,哭得他心慌,面色一寒,他终是软下心。
“好,我让你回去,不过过完年,我会去美人铺接你,顺便提亲!”
“你这个人真的很霸道耶!”她恼怒地瞠了他一眼,强烈怀疑这个男人压根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打从你认识我开始,我不就是这脾性?”
他哀哀叹了口气,表情十分沮丧地嚅了一句。
想他玛瑙大爷在众人面前跩起来,可是无人不惊,偏偏在她面前,霸道的大爷成了大猫,哪还有在外人面前那股威风呢!
风呼呼吹来,贴在铺面的官府封条一端没糊好,在风中发出啪啪声响。
姚沁悠怔怔看着被官府查封的美人铺,心绪像没糊好的封条,无助地翻飞着。
在孙武腾的死缠活黏下,她还是离开太泉村回了家。
没想到才回到美人铺,她立即被眼前的情景给震撼住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慌慌的由铺边的小巷绕到屋后,却被眼前仿佛久无人居的凄寒情景,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院落一片沉寂,屋檐、石阶上结着一层混着枯叶的厚厚冰霜,院里的老树被久未清除的积雪压得低头,作坊、画坊、窑房全都封了门。
看到眼前杳无人影的冷清景象,她的心愈来愈不安。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半个人都没有?
大家都上哪去了?
“大姐、三妹,你们在哪?”
她强忍住泪,频声唤着,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回应她的除了呼呼风声,再无其他声响。
心里一片昏乱,她茫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想再开口时,倏地一双大掌由后捂住她的嘴,将她整个人拖进屋宅旁的隐密处。
心一窒,她用力挣扎着。
“唔……唔唔……”
“噤声。”
男人的嗓音在苍凉的寂静之中,听起来格外浑厚低沉。
听到那熟悉的声嗓,她的心猛地泛起激动的涟漪。
他怎么跟来了?
知道她认出自己的声音,孙武腾低声提醒。“四周有官兵在巡守,静静的,不要出声惊动官兵,知道吗?”
她颔了颔首示意,待他一放下捂住她嘴的大手,她才低低的、痦哑的问:“你怎么跟来了?”
十日前,他差人送姚沁悠回美人铺后,失神了好几夜,愈想愈觉不安,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他才摆脱以往戴着假面具的生活,为何她不能留在他身边?
她可以不见他,但至少让他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是可以让他想到她时,便能偷偷去见她的距离。
所以他反悔了。
等不到她回姚家过完年,他想先敲定亲事再说。
交代所有事宜,他立刻动身离开太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