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清晨的风依旧清冷,不见曙光的偌大园子里,透著股凄凉的冷意。
翔韫拢了拢身上的黑貂鼠毛斗氅,还没来得及伸伸懒腰,舒展、舒展被他的“玥儿妹妹”折腾了一夜的筋骨,腾铎铁青的脸色瞬即落入眼底。
面对腾铎阴霾的俊颜、紧蹙的眉心,翔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还起得真早!”
腾铎紧抿著唇瞪著前方,脸上凌厉的线条绷得更紧。
“你还欠我一个交代。”
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翔韫哀声叹道,索性耍赖道:“我要上龙升楼吃早茶,吃完早茶再给你交代!”
“我现下可没贝勒爷的雅兴。”腾铎没好气地赏了他一记拐子,下手毫不留情。
为了这事,他的思绪波澜起伏,一夜无眠,以致此刻轰隆作响的脑子像被千军万马践踏般,震得他头晕脑胀。
翔韫中了招,露出一脸委屈地嚷道:“是兄弟吗?下这么重的手!”
他眯起黑眸,怒气尽现。“我没揍你一顿算便宜你了!你好大的胆子,竟然私自拦劫信息,没告诉我?”
腾铎怒不可遏地瞪著翔韫,没想到他情同手足的兄弟,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背叛他。
“在所有事情未理出个头绪前,我不得不这么做,再说,若真说了,你会怎么做?亲手杀了同父异母的妹妹吗?”
腾铎一听这话,脸上有点愣,攒眉琢磨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溢出一丝苦笑。
翔韫懂他,所以做了这么一个决定。腾铎吐了口气,微微笑著,可那丝笑,却满是苦涩。“你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说军人容易冲动哏!”他不知好歹地冷冷嗤笑了声,才心有不甘地交代了他发现聂云棠身分的来龙去脉。
“其实她耳上那个白玉蝴蝶耳饰是关键,如果不是寻著这个线索去追查,她的身分不会那么容易被我揭穿。”
腾铎有些诧异。“为什么你会知道白玉蝴蝶耳饰的事?”
“别忘了,我阿玛同你阿玛的交情。”他微勾唇,语重心长地开口。“我额娘也有一对蝴蝶耳饰,材质是紫玉,款式与那对白玉蝴蝶一模一样……”
他坚定简扼的语句,震得腾铎心里莫名沸腾。
听来讽刺,翔韫阿玛的紫玉蝴蝶送给她的福晋,而他阿玛手中的白玉蝴蝶,却是给一个他所谓……最爱的女人。
没有错过他脸上细微的情绪转折,翔韫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得好好想一想。”腾铎揉了揉眉心,向来果决灵敏的思绪,一时间竟无法做出决定。
“豫亲王府不要她,我要她!”
腾铎再一次被翔韫的话给压得喘不过气来。“你说什么?”
“我承认我处理这件事有私心,而我的私心就是──要她!”翔韫语带笑意地坚定开口。
“你疯了!”腾铎瞪著他清朗的眸底闪动著几分诡异的执著,诧异地吐出怒斥。
翔韫没有一丝犹豫地坚定答道:“我想得很清楚。”
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自己,这一刻他心里的情感已如脱韫野马,完全失去了控制,他知道自己对她的迷恋,已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腾铎将手搁在他的肩上,试图唤回他的理智。“你不要被爱情给冲昏头了!是兄弟才点醒你,你要不起她。”
所有王公子弟都一样,无法拥有婚姻的自主权,对翔韫而言,更是不可能。
翔韫定定注视著他,仿佛把一切都看得透澈了。“回到原点,就没有所谓要不要得起的说法了。”
“你真是疯得彻底!”隐隐察觉他话里毅然决然的含意,腾铎掀了掀唇,数度无语。
他无辜地朝腾铎一摊手。“我已经跟我额娘请了命。”
腾铎瞬也不瞬地瞪著他,不敢揣测他会有什么惊天动地之举。
“我跟我额娘说,我看破红尘,决定要出家。”
腾铎炯目一瞠,显然被翔韫夸张的决定给吓著了,半晌他才回过神问道:“出家?”
看他一脸郁闷凝重,翔韫回头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用担心我,既然做了决定,就表示我想得很透澈,就算要我抛弃一切换取粗茶淡饭,我也无妨。”
像他这样的身分地位,娶妻纳妾必定是不可避免之事,再者看尽妻妾为传宗接代而衍生的争宠戏码,他更不想委屈聂云棠。
“你这个不孝子!”
翔韫翻了翻眼,为自己做了反驳。“不要忘了,我阿玛有八个儿子,五个女儿。”
他的语气平淡异常,却带著前所未有的威势。“每一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我也不例外。”
腾铎无语,知道翔韫说得并没有错,打从他认识翔韫以来,他便知道翔韫是特别的。他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更不同于一般王公子弟,仗著家世胡作非为,他会做这样的决定,真的不意外。
“我娶个反清义士的武娘子,你娶了个青楼女子当福晋,若要说我怪,你也正常不到哪儿去。”他故意加重语气,大有深意地望著腾铎。
腾铎脸上闪过难堪,唇边随即扬起淡淡的笑弧。“既然执意如此,我能说什么?不过……当时我会与若水结为连理,该归功于你。”
想当初,是翔韫硬拉著他到“四季楼”撷菊的。
翔韫一丁点都听不出腾铎话里的意思,反而喜孜孜地讨赏。“所以该是你回报我这个媒人的时刻。”
他冷冷扬起一抹笑,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是他最好的朋友,为豫亲王府弥补了这一个遗憾。
“在这之前,我要上龙升楼吃早茶!”
他语塞,没好气地瞥了翔韫一眼,虽然他可以理解翔韫的想法,但关于腾玥的下落,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
“格格的情况怎样?”
“烧已经退了,出了一身汗。”
翔韫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婢女福了福身,临出门前还细心地将门带上。
翔韫绞干温热的棉巾,坐在榻沿,轻缓地擦拭著她额上的薄汗。
她那双水澈的眸轻阖著,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面颊上投下柔软的暗影,紧抿的菱唇及披散在枕上的墨发,添了几分孱弱的柔美。
聂云棠朦胧中感觉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著她的脸颊、她的发,眼皮微微颤动,掀开眸,映入眼底的是翔韫温和的笑容及那双写满爱怜的深眸。
她微蹙眉,待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才挤出一抹嘶哑的低嗓。“你怎么还在这里?”
“等你醒来、确定你没事,我才会走。”
聂云棠抚著他透著一丝疲惫的俊颜,她为他心动也心痛。“我不值得让你这样为我。”
他似乎看出她的不安,微微一笑,亲密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值不值得在于我,不在于你。”
聂云棠怔怔望著他,因为他眸底呼之欲出的深情,心里掠过一丝恐惧地想带开话题,翔韫却突地打断她的话。
“我要看你。”
“什……什么?”
“我要看真正的你。”
她凄然扯出一抹苦笑:“看我做什么呢?”
“至少让我知道,我爱上的人是什么样子。”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你真要看我?”万千思绪在心中辗转而过,迎向翔韫执拗的眸光,聂云棠深吸了口气,犹豫了片刻才问。
“对!”他一脸坚决,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聂云棠莫可奈何地轻叹了口气。“扶我到妆镜前吧!”
她的话让他双眸一亮,兴奋的神情,就像个期待分到糖的小孩。
半刻后她坐在铜镜前,不容许自己泄露内心的颤抖,静静扯开覆在脸上的人皮面具。
铜镜中模模糊糊地折射出一张美丽的容颜。
取下人皮面具后,聂云棠呆呆地看著镜中的人,心头反倒觉得陌生。
铜镜里的五官轮廓是她真正的面容,虽然眉宇间仍留腾玥格格的影子,但她知道这是她的面容。
让她心悸的是,取下人皮面具后,她恢复原有的面貌,心却不属于聂云棠。
翔韫微怔,定定望著聂云棠羞怯的雪颜。
聂云棠被他瞬也不瞬的眸光瞧得心里悸动不已,不由得敛下笑意地嗔道:“你还要看多久?”
“呼──”他夸张地抚著胸口频喘气,甚至不正经地勾起她柔美的下巴,发出啧啧声。
她有一张神似腾玥格格的脸,歼眉杏眼、肤白若雪,不同的是她比腾玥多了股英姿飒爽的气息。
连那一双晶灿的眸光也像有生命般地,在她的眼底燃烧,亮得人无法逼视。
瞧他浪荡、轻佻的模样,她又羞又气,忍不住敲了他一记。“总是没半点正经的。”
“是实话,你好美,真不愧是我的心肝儿。”他晕陶陶地开口,实在怀念她这又嗔又怒的模样。
被他这一赞,聂云棠的心里头荡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细致的脸蛋蓦地透出若有似无的晕红娇色。
“谁是你的心肝儿来著?”她没好气地反驳。
翔韫朗声笑了笑地扳过她的纤肩,将她揽抱进怀里。“说真的,你和腾玥有七分像呢!”
“是吗?”摆脱不了的事实让聂云棠的心猛地一沉,她逃避似地,缩进翔韫温暖的怀里。
就让她任性这一刻吧!偎入翔韫的臂弯里,她用力汲取著他身上让她安心的熟悉淡墨香,几乎有种赖在他怀里,永远不想起来的错觉。
“以后在我面前,不许藏下你的喜怒哀乐,知道吗?”
他沉然的笑嗓振动她的耳膜,震得她的心惆怅万分。
“以后……”他知道他们不会有以后,聂云棠微微扯唇,表情虚弱而苦涩。
“对了,我要给你一样东西。”
突地,翔韫拔下长年戴在指上的翠玉扳指,在妆匣内找到了缀饰的丝络,穿过翠玉扳指,戴在她的颈上。
她又惊、又喜,整个人僵在他怀里。“这……”
玉色纯美的翠玉扳指残留著他指上的余温,静静躺在她的领间,穿透衣料,偎烫她的心。
他握著她的手,凝视她的眼睛低声说道:“这是给我最爱的女子,答应我,永远不要拿下来!”
她的笑凝滞在唇边,心颤的错觉震得胸口只剩下浓浓的悲哀。
满洲人发迹于关外,骑射时扳指戴在指头上垫著,会在射箭拉弦时,保护手指。
她知道,那通体碧绿,线条滑润的扳指对翔韫而言,是多重要的饰物。
“这是我的名字。”他献宝似地指著扳指的一侧,刻著汉文及满文的“韫”字。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聂云棠回视著他黝黑眸底的温柔,心里的悸动,夹杂著无言的心酸。
“我要你等我。”翔韫不由微微一笑,整张脸瞬间焕发出飞扬的神采。
“等你?什么?”他眼底的真诚与坚定,让她瞧得有些迷惑。
听到她茫然的语调,翔韫重申道:“对,等我。”
陡然间,他脸上毅然决然的神情,让她瞧得心慌得紧。
她脸色一白,努力让自己冷静地问道:“你、你做了什么决定?”
“我只是做了与你长相厮守的准备。”
“不,我不嫁你。”聂云棠猛地一惊,知道他的决定,一颗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地低喃著。“我没办法……”
“我知道你不适合王府的生活。”他唇边悬著云淡风清的笑容。“所以……你可以带我浪迹天涯。”
“我不能!”她诧异地瞪著他,不敢相信他竟做出这种打算。
察觉到她垮下脸,翔韫讨好地赠在她面前问:“你嫌弃我吗?”
“这不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而是你我根本不合适。”吞咽著喉间无形的紧涩,聂云棠试图力挽狂澜,让他打消念头。
他与她本来就不该有交集,翔韫从小养尊处优、过著锦衣玉食的生活,他如何能适应一般平民的市井生活?
他沉下脸,一脸沮丧。“说到底,你还是嫌弃我?”
聂云棠神色复杂地望著他,心口莫名抽痛著。
她在乎翔韫、爱翔韫,舍不得更放不掉,但现实……她无法不顾及现实面呐!
翔韫递了个眼神给她,说得赖皮。“反正我心里有谱,这辈子你甩不掉我的。”
她思绪紊乱地抚著额,不禁恍惚起来。
早些前她为他究竟爱谁而患得患失,现下确定了他的感情,她却为他的执著头痛万分。
她怎么值得让他抛却一身的骄傲与尊贵呢?
不像她一脸混沌的懊恼,翔韫的思绪反倒清明。“好了,你就甭想了,你的身子还没恢复,我扶你上床睡一会儿。”
聂云棠顺从地躺上榻,不断在心里幽幽自问,这样的她能为他做什么?
暗暗将她郁闷的模样捺人心底,临离开前翔韫问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噙著泪,愣了好一会儿,才捉起他的手,轻轻写下“聂云棠”三个字。
“我记住了。”他俯身轻啄她的唇,靠在她耳边低喃道:“你什么都不用给我,只要给我幸福与快乐,就够了。”
心猛地一凛,她轻轻地闭上眼,因为翔韫一句话,泪水泛滥成灾。
***
养伤这段期间,甚少有人到“咏月苑”叨扰她,她无心细思其中的原因,倒是得了空悄悄走了一趟“汲心阁”。
最后魏岚心要她带句话给腾铎──魏岚心问腾铎,几时要还她恩情?
聂云棠不解他们的恩怨,只知道是时候找腾铎长谈了。
她一进书房,便见腾铎埋在桌案前,整理喜宴名单。
腾铎一见到她有些诧异,瞬即便神色自若地问道:“身上的伤好了吗?”
她颔首,拣了张椅子坐下。“我想,要怎么处置我,你心里已经有数了,是不是?”
搁下笔,腾铎神色复杂地望著她,好半晌才道:“同我说说你娘吧!”
她不明就理地瞥了他一眼,眸底闪过一抹微乎其微的悲伤。“没什么好谈的。”
腾铎望著眼前这一个无缘的妹妹,心里掠过一抹怜悯。
即便她的娘亲终究没有入府,他却无法否认她与豫亲王府斩不断的血缘。
“那你想同我说什么?”
“心姐问你,几时要还她恩情?”
腾铎轻拧眉,忽地想起,当年到“汲心阁”接善若水回府时,魏岚心那段充满玄机的话。
他眸光略沉地反问道:“汲心阁是倚青会的京城总部?”
她怔了怔,定定地瞪著他没回答。
瞧著她戒备的神态,腾铎眉眼微挑地又道:“怎么个还法?”
“把名册还给我。”若不是中了他的埋伏,她早把名册带回覆命,现下也不致于把自己弄得一团乱。
他不假思索地开口。“放心,只要‘倚青会’不做出危害大清的事,我绝对不会把名册交给朝廷。”
“卑鄙!”
腾铎俊眉微挑,似笑非笑。“你这词倒新鲜。”
她斜著睨他一眼。“谁知道你会不会守信诺。”
“彼此彼此。”腾铎深深地瞅著她,不愿多辩地开口道:“你懂我这一回让步要背负多大的责任。”
顿时两人皆无语,沉韫的气氛仅剩烛火燃炽的细微声响。
好半刻聂云棠出声打破了宁静。“我问过会里的人,他们说腾玥离开‘倚青会’了。”
未料到她会主动提及,腾铎急忙地问道:“她上哪去了?”
强烈的罪恶感袭来,她轻蹙著眉,脸色难看地说:“她在会里的事我并不清楚。”
腾铎闻言心里难免失落,腾玥不会武功,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流落在外,会不会被人欺负?
一时间腾铎极难掩饰忧心忡忡的感受。
捕捉到腾铎的担心,她却无法掩饰心里淡淡的怨怼与嘲讽。
毕竟血浓于水,腾玥才是他真正的妹妹呐!
她仰首,痛苦地阖上双眸,一时间,心头泛起浓浓的倦意。“你放心吧!腾玥福大命大,我相信她不会有事的。”
她终于明白,心里那一柄名为仇恨的剑,在她一再心软的同时,已无法刺伤敌人,反而将自己刺得遍体鳞伤。
“谢谢。”腾铎这五味杂陈的一句谢吐出口,竟让人感到万分惆怅。
即使看不见这命运的转轮,但终究是把他们这一挂人牵扯成网,并不是逃避便能看清命运的轨迹。
眼前这个妹妹,让他头一次痛恨起阿玛的不专。
“你不用担心,我会退出组织、会离开翔韫。”误解腾铎沉思的神情,她神情怅然地望著腾铎说。
他讶然瞥了她一眼。“为什么?”
她只觉得心里直发苦,涩得想要掉眼泪。
聂云棠咬著唇,想一笑置之地说出洒脱的话,偏偏自嘲的笑容挤不出来,开口的语调反而破碎得紧。“他不够清醒。”
腾铎垂眼思索了一会子,睇了她一眼。“他只要你。”
她深吸了口气,以著刻薄冷淡的语调,切断那不该属于她的亲情与爱情。“我不奢求不属于我的……大哥别了!”
语落,她意味深长地再看了他一眼,静静转身离开。
那一句几乎要揉进冷风里的“大哥别了!”揉著她脸上痛楚的情绪,让腾铎心中一痛。“等等!”
他追出门,无奈,顷刻间漫落风雪掩去他不忍的柔软语调,而聂云棠失魂似的孤寂身影已消失在飞雪飘扬当中。
***
当翔韫得到聂云棠离开王府的消息,慌忙地失去了往日清雅如风的温文气度。
在几日苦寻不到的情况下,翔韫终在腾铎的指点下,直奔“汲心阁”。
一早风雪下得急促,暗无天色的阴阗让街上几家铺子拉上了门,摆明了不做生意。
难得觑得一日空,魏岚心却得不了闲,大清早便披著暖裘,拯救自家几乎要被敲破的大门。
她应声打开门,眼底映入翔韫被雪淋得一身湿的狼狈相,不由得打起了伞欺向前道。“贝勒爷,今儿个天候差得很,铺子不做生意。”
翔韫伫立铺子前,置若罔闻。“我要找棠儿。”
她怔了会,半晌才淡然一笑地打起迷糊仗。“贝勒爷,您真爱说笑,我这儿只卖书,不卖糖……”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不为所动,固执的表情,表明了不轻易让步的坚决。
魏岚心翻了翻眼,瞧著他眉上、发上冻了层薄霜,哀声叹气地道:“爷儿呀!您是存心跟我这寡妇的小书铺过不去是不?您要有个闪失,我可赔不起呐!”
天可怜见,她可是受人之托才耐起性子扮黑脸。
“见不到棠儿,我就站在这里不走,若我真冻死了,就用你铺子里的书来祭我。”翔韫杵在“汲心阁”檐前,颀长的身形站得可比铺子旁的樟树还挺。
他那坚决的神情透露著──“没得商量”四个字。
魏岚心惊骇莫名地看著他,这该死的文书生竟然威胁她?若换做她以往火爆的性子,她可是会操起扫帚,先打断他的狗腿再说。
只是……她毕竟上了年纪,再加上为了组织,几年磨练下,性子已圆融内敛了许多。
“呸、呸,贝勒爷可别下套儿让我这寡妇背上谋杀的罪名呐!”魏岚心忙不迭地开口。
他颇具雅量地开口。“放心,我不会牵连你。”
顿时凛冷的空气里流动著不寻常的气息。
魏岚心没辙地叹了口气,她该感谢他的海量吗?
“总之见不到棠儿,我不会走。”寒风阵阵凛冽入骨,天冻得极,此刻他的嗓音已有此一哑。
唉!真不明白她的小书铺怎么尽同这些王公子弟犯冲,先是腾铎为了寻善若水半夜来敲她家大门,现下又来了尊贝勒爷,固执地硬要向她讨棠儿。
改明儿个她得请老太爷差个人来铺子里堪舆风水呐!
“要不先进来煨暖吧!”结束一脑子的想法,她于心不忍地道。
“没用的,我被个笨女人伤了心,就算现在丢进火盆子里,也温暖不了已凝结成霜的心。”
魏岚心倒抽一口气,根本无计可施,直接伏地投降。
始终躲在门后的聂云棠咬著唇,双眸冒出又气又急的激动水光。
这死脑筋的笨蛋!他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呢?
终于管不住心头为他沸腾的心疼,她冲出书铺外,毫不犹豫地甩了他一巴掌。“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清醒呐?!”
没料到她会突然冲出来,翔韫一个闪神,颀长的身躯被她突来的力道击倒。
“小心!”深怕他跌得狗吃屎,她一心护他地拉住他的手,与他一同跌进湿泞的雪地里。
魏岚心倒抽一口凉气,马上退至门后,留给两人一个私密的空间。
而另一头,那一对滚抱在一起的璧人可浑然不觉场合有什么不对,眼底专注得唯剩对方。
翔韫率先打破沉默,抚著她的脸,急急地问:“棠儿,你没事吧!”
“你一定要这么折磨我吗?”他掌上的冰冷,偎得她心碎,气呼呼招呼上他胸前的软拳,却无法阻止眼角的湿润迅速渗出。
“别哭、别哭!我的亲亲好棠儿!你别哭呀!”翔韫失魂似地瞅著她久违的心爱人儿,不断为她揩著泪。
“我都不要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站在雪地那么久,真准备冻死吗?”她贴在他的胸口,泄怨似的泪水将他袭卷。
他努力地压下受伤的情绪,心里也不好受地委屈咕哝著。“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若不是谨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原则,他也想跟著她一起哭个痛快哩!
“要你、要你做什么?你手不能挑、肩不能提,难道要我养你吗?”
一离开他,她整颗心也绝望地坠入无止尽的茫然当中,每天看著迷蒙、幽静的雪,她整个人就快疯了。
而他向来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特质……摆明了掐住她的死穴,使出了卑鄙、下流的苦肉计,让她不得不为他心疼,继而弃械投降!
他偷瞄了眼心情明显变恶劣的聂云棠,挺起胸膛做出铁般的保证。“我可以卖画、写字、当夫子,帮你种菜、砍柴、煮饭、洗衣,绝不让你受一丁点苦。”
“我何必没事要个下人来气死自己?”
他眼眸沉郁地望著她。“你要我吧!棠儿……”
“不要、不要!”
为求佳人点头,他自信满满地游说著。“我的亲亲好棠儿!我很好用的,你要我,绝对不会后悔的!”
“你好烦!”她有些火大地捂住耳朵:“我不听你说!”
“好、好,我不说,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他松了口气,兴奋地大叫。
只是,他在雪地里站太久,以致一张俊脸冻得比死鱼还硬。
兴奋的笑导致俊脸扭曲得可笑,聂云棠嫌弃地嗔了他一眼。“别笑了,笑得比哭得还丑。”
“呜……棠儿你笑了……”
瞧他笑得眼睛弯弯的,聂云棠感动得眼泪几乎要再一次夺眶而出。
“你笨!不……不值得啊!”
“值得、值得,只要有你,一切都值得了。”翔韫在她耳边低喃著,抱著她的手因喜悦,微微颤抖。
“我服了你,你这少根筋的贝勒爷!”她扬起笑,不逃了。
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贝勒爷有一副最宽阔的肩膀、坚不可摧的强大意识,这世上,就算武艺高强的江湖侠士,也不及他的万分之一。